她從未聽過這麽多的誇獎聲,整個人頭重腳輕,仿佛一頭撞進了雲朵裏,被柔軟的善意所籠罩。
女警敲着鍵盤,輕柔的話落在她耳畔:“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聽到這句話時,墨音想到之前聽見她的心聲說“想改掉這個名字”、“想讓爸爸媽媽給我換個名字”,有些猶豫的蹲下身,詢問她的意見:“晚檸,你想改名嗎?”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大家明白,如今的向晚檸不過三歲,她受盡虐待,想改掉這個名字,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盡管大家想告訴她“你如今已經回到了家,不用再害怕”,但這言語間的勸慰,除了長久的陪伴能夠證明,始終無法帶給現在的向晚檸安全感。
或許隻有改掉名字,才會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回到了家,畢竟在她心裏,“向晚檸”這個名字是養父母取的,她不想和他們沾染半點關系。
他們尊重向晚檸的意見。
但沒想到向晚檸卻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不改。”
墨音有些驚訝,問她:“你之前不是想改嗎?”
向晚檸不知道自己的心聲能被大家聽見,還以爲是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沉思片刻,将壓在自己心裏的話盡數說了出來:“因爲他們跟我說,我的名字就是他們在經過路邊的檸檬草時随意取的,‘晚’字是說我趕不上好時候,很輕賤,和我的命一樣。”
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墨音和向庭烨面上是對向晚檸的心疼和對她養父母的忿怒,輕賤?他們看那兩個人才是!
向知念忍不住跺腳:兩個神經病!
向池淞黑着臉扭頭對上了大家的視線,目光交彙中,他從他們眼裏讀取到了和他一樣的想法:
——看來得想辦法讓那兩個人這輩子都呆在牢裏!
正當幾人胸膛起伏不定時,就聽見向晚檸嘿嘿一笑。
“所以我之前想換個名字。”她有些羞赧,小聲說:“姐姐之前給我念童話書時也說我是公主,所以我覺得之前的那個名字已經配不上我啦!”
“是呀,我們晚檸值得更好的。”墨音失笑,又問:“那怎麽改變主意了呢?”
“因爲我不喜歡公主。”向晚檸猶豫道:“我想當拿劍的騎士,所以這個名字也挺不錯的,檸檬草随處可見,沒有什麽困難能夠打敗它。”
【姐姐說,堅韌不拔也是值得學習的好品質】向晚檸在心中喃喃:【我也想保護大家】
衆人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被她戳中。
向知念伸手将她握得更緊,心裏想:你已經做到啦,你已經保護過我們啦。
他們整顆心都平靜了下來,溫柔的看向她,旁邊同樣生氣的幾個警員見到這一幕,也不由放下心,和旁邊的人道了一句:“他們看起來很喜歡這孩子。”
“對啊。”旁邊的人回:“畢竟是家人呀。”
大家都聽她繼續說:“而且他們說錯了一點,爸爸媽媽如今已經把我認回家,這一切都剛剛好,一點也不晚呀!”
“所以我就喜歡上了自己的名字,因爲它也證明了我抗争的勝利!而且,我的名字還有其他解釋呢!”向晚檸得意洋洋,朝女警舉起了手:“漂亮姐姐,我叫向晚檸,晚是晚安的晚,檸是檸檬水的檸!”
晚安是大家每天都會跟她說的話,檸檬水是姐姐拿給她的酸酸甜甜的飲料,她現在每天都要喝一杯……這兩樣她都很喜歡!
向晚檸眼裏閃着亮晶晶的光。
……
但很快,向晚檸眼裏閃着的光變成了洶湧的淚水,因爲他們在辦完手續、處理完所有事情後,正好遇見了最後一個被警員叫去錄口供的嬸子。
嬸子正和來接她的男人聊天,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她的臉上是幸災樂禍的笑意:“什麽?那群人被狗咬傷送去醫院了?哈哈哈哈,活該!”
“誰讓她們天天把兒子挂嘴邊?好像生了一個多了不起似的!”
“還是重傷?哈哈哈!惡有惡報!”
“那條黑狗看着就兇,連街上混混都怕,惹誰不好惹它!”男人也笑着回,但似乎想到了什麽,疑惑說:“不過那條狗不是被向晚檸帶走了嗎?怎麽又跑出來了?”
向家人:……
他們聽到這,心裏嘎登一聲,糟糕!
頃刻間,他們将視線都落在了向晚檸的身上,有些緊張的看着她。
向晚檸瞬間僵在了原地。
向池淞在心裏把于阙舟罵了幾百遍,不聽想着勸慰的話,絞盡腦汁的對她說:“沒事,晚檸,他這麽厲害,一定不會死的!”
他在心裏默默加上一句,等那條狗變成人了讓他來給你賠罪。
誰知道向晚檸覺得有道理,想着大黑狗可厲害了,肯定不會有事。才松了口氣,耳畔的交談聲便再次響起。
“誰知道呢?說不定人家不要它了,畢竟那家人可是富商,什麽名貴的狗買不到,會同意向晚檸養這種土狗?”
“不過我親眼看見它掉河裏了,應該是涼透了。”
“……”
涼透了?
向晚檸緩慢的擡起了頭,兩行淚滑落下來。
下一秒,她哭着朝村裏的方向跑去。
——
于阙舟醒來時,身上還殘留着靈魂搏鬥後留下的疲憊感。他擡起頭,盯着天花闆上的吊燈良久,随後起身去了洗手間,如同前幾次重生醒來後做的事情。
他每踏出一步,骨骼就會傳來一聲脆響,仿佛是年久老化的管道,需要他敲敲打打、慢慢潤滑後才能和他契合。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他剛洗漱完後,手機便突兀地響起。
是沒有備注的陌生來電,但于阙舟瞥了一眼所在地,看見是A市後,就知道這個電話是向池淞打來的。
他沒空接。
于阙舟來到書桌旁,開始想着該怎麽以最快的速度将于氏集團掌握到自己手中。
因着前幾次的經曆,他很快就找到了比之前更便捷的方法,隻是計劃書還沒寫完,他的手機仍舊響個不停,那邊的人像是着急上火,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
這不像向池淞的性格,對方一般打了兩個電話過來得不到回應,就不會再打了。
于阙舟皺了皺眉,以爲他有急事要找自己,想到Z國那邊的事情,目光一凜,立即接通了對方電話:“有事?”
電話那端傳來向池淞沉重的呼吸聲,半晌後,他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你在這裏跟我裝什麽高冷?于阙舟,你不是說你走的時候找個沒人的地方嗎?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晚檸哭到現在,怎麽哄都不行,你自己造的孽,自己來解決!”
幾乎是剛一接通,對面就傳來向池淞接二連三的罵聲:“你現在趕緊給我過來哄晚檸!”
于阙舟:……
他将手機拿遠了些,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回想起自己離開前做過的事情,肯定自己沒有留下痕迹,便疑惑道:“我做得很隐蔽,事後沒有留下痕迹,她怎麽了?”
“我倒情願你留下你那具屍體!”
“晚檸聽到了你和村裏那群人大戰英勇犧牲的事迹!”向池淞大聲道:“她在河裏撈了你一天的屍體,怎麽勸也勸不住!”
于阙舟:……
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預料,于阙舟立馬掏出手機訂票:“我明天就來。”
聽到這句承諾,向池淞那口惡氣終于消散了許多,随後便是他不懷好意的笑聲:“記得穿素點,帶上香。”
于阙舟正納悶帶上香做什麽,還沒等他問出來,那邊就傳出向池淞哄人的聲音,随後挂斷了與他的通話。
他覺得有鬼,又打電話問了向知念,得到後者委婉的回答:“嗯……我建議帶上幾炷香。”
向知念比向池淞靠譜許多,于阙舟得到答案後也沒再猶豫,以爲是正巧要祭奠誰,便決定明天到達A市時順手買一些。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想着既然要去A市,幹脆就在那邊住下好了,事情在哪都能做,或許到向家還更方便他的計劃。
反正于家的人都當他不存在,于父的兒子衆多,而于父本人除了會讓助理按時打錢外,并不在意他們的死活。
于阙舟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囫囵睡了一覺,在天亮之前踏上了前往A市的航班。
或許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其實當聽見“向晚檸因他的死哭得半死不活”時,他的心裏除了愧疚和不忍外,還多了一絲喜悅。
他很高興,還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即使隻是一隻狗。
*
在他聽見司機師傅說“到了”,踏下車的一瞬間,于阙舟便斂住了心中的喜悅,聽見司機再三詢問的話語:“小弟弟,你真的沒有記錯地址嗎?”
不怪司機會這麽問,因爲向家别墅外此刻挂上了白色的燈籠,半空中還飄蕩着紙錢,加上這還是郊區,莫名讓人脊背發涼,生出一絲寒意。
司機見他沒有出聲,暗道一句“怪胎”、“晦氣”後開車離去,尾氣甩了他一身,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實際上,于阙舟在看見這一切後已經猜到了什麽,當場想扭頭就走。隻是當行李箱剛轉了一個圈時,向家别墅的大門便蓦地打開,向池淞迫不可待的跑來将他的行李箱拉過,以絕後路。
向池淞哥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帶他參觀他們一家布置的一切:“沒想到吧?我們給你辦了個葬禮。”
于阙舟:……
“謝謝。”他有些無力的回:“會不會太隆重了點?”
向池淞冷笑一聲:“我們能有什麽辦法,晚檸再找不到某人屍體後哭暈過去,不吃不喝,我們隻好說‘給它辦個葬禮,讓它風風光光的離開’,她才勉強喝了一碗稀飯!”
什麽叫悔不當初?于阙舟今天算是知道了,他從沒這麽後悔過,早知今日,還不如用那具身體自然老死算了。
做一輩子狗也挺好的,至少看不見自己的靈堂。
他踏進門,看見黑狗的黑白照赫然放在桌上,左邊挂着一幅“深切悼念狗狗”、右邊又挂一幅“音容笑貌猶存”、最頂上是橫幅,上批四字——永遠懷念。
于阙舟隻覺兩眼一黑。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向池淞問他:“香帶來了嗎?”
于阙舟:……
他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的将它買了後放進了行李箱,在這一刻能果斷回複對方:“沒有。”
有病,誰會自己給自己上香?
于阙舟的視線落在了坐在沙發上,頭上還帶着白花,兩眼通紅,神情呆滞的向晚檸身上。
他走過去,暫時忘掉了自己現在隻有九歲的事情,想以長輩的身份去規勸對方,一句“這樣不對”的責怪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向晚檸喃喃:“我沒有狗狗了,我答應好它要給它養老送終的,也不知道它在河裏冷不冷……”
于阙舟:……
他張了張嘴,發現在對方澄澈的視線中,對于她充滿童稚甚至說得上是一句傻氣的決定,自己完全說不出一聲重話。
好半晌,他站起了身,拉着向池淞來到了角落,決定既然自己罵不了向晚檸,就罵向晚檸她哥。
“我覺得你們才是有病,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哄她,萬一她以後要養點其他寵物怎麽辦?”
向池淞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看她咯,要是她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給她每個犧牲掉的寵物都風光大葬。”
“我們又不是出不起這個錢。”他看着向晚檸,對于阙舟說:“至少她稍微好受了一點,她一直以爲是自己走的時候沒關好門,才讓你跑了出去。”
于阙舟:……
好了,現在是他心裏不好受了。
他沉思片刻,還是歎息着從行李箱裏把那幾柱香取了出來,決定祭奠自己逝去的良心,把她這個小孩弄得這麽難過,有些不好意思。
以後不讓她難過了,于阙舟在心裏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