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拼了命地攢錢,掏空了兩家父母的棺材本,又跟親戚借了一些,最後就買了他們父子倆現在住的這個小區裏的二手房。
而李虞也不負期望地考上了市一中的初中部。
隻是房子離學校挺遠的,也不是女主人一開始看中的,搬家的時候絲毫沒有喬遷之喜。
搬家之前,她就辭了小鎮上的工作,來到市裏之後,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撲在了李虞的身上。
孩子被繁重的課業和補習班壓得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以至于老李之後一直認爲,兒子長不高,都是這個時期造成的。
有一次,她去參加了高中同學會,回來之後看什麽都不順眼,找各種理由,對着老李,對着李虞,要麽冷暴力,要麽發大火。
李虞怕得跟個小鹌鹑似的,瑟瑟發抖,直往老李身後躲。
她摔了手裏的杯子,而後又掀了桌子:“你們父子兩個是什麽意思?合起夥來都拿我當敵人是不是?”
當時家裏經濟的重擔全都壓在老李一個人身上,要還債,還要顧家庭的日常開銷,還有兒子各種補習班的費用,他都快積勞成疾了。
老李把兒子送回卧室,關上門,跟她大吵了一架,客廳裏能砸的東西幾乎全都砸了。直到樓下的鄰居上來敲門,這場争吵才在表面上平息下來。
——這是第二次。
初二下學期,有個小女生給李虞寫了一封情書,粉色的信紙,疊成了一顆愛心的形狀,趁放學大家擠擠挨挨地下樓時,偷偷地塞在他書包外側的口袋裏。
晚上,李虞做作業的時候,她照例進來檢查,拉鏈一拉開就看到了,然後不動聲色地拿走了。
第二天早上李虞去學校之後,她也跟着過去了。小女生在情書裏署了班級和姓名,所以她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人。
她把小女生叫到走廊裏,劈頭蓋臉地一頓羞辱。
而這天早上,班主任的電瓶車恰巧壞在了半路,等他趕到學校,爬上教學樓,早讀結束的鈴聲剛好響起。
刺耳的鈴聲裏,班主任看到的景象就是自己班的一個女生哭着要爬走廊的護欄,幸而被幾個及時奪門而出的學生死死拽住。
班主任帶着人回辦公室,下樓的時候腿都在發抖,踉跄了一下,抓住扶手,才驚覺一身冷汗。
一樓,李虞正站在自己班級門口,捂着被扇了一巴掌的側臉,耳朵嗡嗡響的,看着眼前仿佛陌生人一樣的母親,面目猙獰,嘴唇開開合合。
有學生去通知了班主任,這場語言暴力才算結束。
到了辦公室之後,小女生一見到李虞的媽媽,立即又開始失聲痛哭。
好不容易勸住了,小女生的班主任還沒開口問她要交代,她就又開始指着李虞的鼻子,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李虞最怕她這個樣子,躲到自家班主任的身後,沒躲掉,直接鑽到了辦公桌下面,死死地抓住椅子把自己擋起來。
等各種聲音漸漸停歇,班主任蹲在桌邊,輕聲跟李虞說:“孩子,沒事了,出來吧。”
李虞在裏面蜷縮成一團,還沒給班主任回應,她就又過來拍桌子:“你給我出來聽見沒有!成績下降還早戀,不思悔改就知道躲,你躲什麽躲!我警告你,别跟你爸那個縮頭烏龜一個德行,立馬給我出來!”
别的老師立即過來,把她拉到一旁坐下。
李虞蹲在桌子底下抖得不成樣子,顫着聲語氣哀求:“老師,你給我爸打電話吧,求你了,老師,讓我爸過來……”
老李當時已經跟着工程隊去了隔壁市,正在給牆刮膩子的他接到電話,立即扔了東西出門打車往回趕。
他一身工作服髒兮兮的,從校門口下了車一口氣跑到位于教學樓的辦公室,都來不及聽班主任說什麽,見兒子躲在桌子下,心揪着疼:“小魚,别怕,爸來了,出來吧——”
李虞聽到熟悉的聲音,埋在膝蓋裏的臉擡起臉,透過縫隙看到老李的臉,才慢慢松開抓着椅子腿的手,從裏面出來。
他已經蹲了兩個多小時,腿都麻得沒了知覺,一下子撲到老李懷裏,接着就放聲大哭起來。
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哭個幹淨。
老李就那樣抱着他,等他哭完,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才問班主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辦公室裏的老師基本都去上課了,李虞的班主任是一位老教師,離譜的事情也見過不少,心裏歎了口氣,給老李拉了一張椅子過來,示意他坐。
老李一聲不吭地聽完,給李虞請了幾天假,然後對着一旁喋喋不休的女人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回家,離婚。”
勸和不勸分,兩邊的親戚知道後,都讓老李想想孩子。兩口子之間的事情,再怎麽不如意,也得相互忍讓着,讓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
老李不是沒想過,就是因爲顧着這一點,他的忍耐和退讓都讓對方得寸進尺,讓自己活得加倍辛苦,兒子也活得加倍辛苦。
這些天跟兒子促膝長談,老李才完全了解清楚兒子從小到大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大概監獄裏的犯人都比他自由。
所以這種婚姻維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呢?給孩子帶來的、留下的隻有傷害。
李虞現在都已經沒有辦法跟他媽媽在同一個空間裏獨處了,請假回來的這些天,幾乎每晚都做噩夢。
老李跟班主任打電話,幫李虞延長請假期限的時候,說了這些情況,還在班主任的建議下帶着孩子去看了心理醫生。
他頭一次接觸到一個詞,叫“抑郁”。
醫生說:“孩子有很嚴重的抑郁傾向,幸好發現得及時。不過從檢查報告上來看,孩子正處在一種自我意識的拉扯過程中,他有一個精神支柱,在幫他對抗這種不良情緒。”
老李聽不懂這些,隻記住了醫生說的,目前不用吃藥,需要多給孩子積極正向的反饋,鼓勵、陪伴和開導爲主。
給他創建一個放松舒适的環境,隻要孩子能感受得到,并且願意吐露心聲,大概就不會再往嚴重裏發展了。
就是需要時間,慢慢治愈。
老李想,所以這個婚非離不可!
她因爲賭氣,那天從學校出來後就直接回了娘家。
聽說在娘家那邊,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和親戚朋友哭訴着自己爲了這個家、爲了孩子都犧牲了什麽、付出了什麽。
“他工作忙,一走就是許多天,這麽多年,這個家裏裏外外都是我操持的,孩子的吃穿、學習也都是我盯着的,他管過什麽?他什麽都沒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