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華宇說:“一般都是報一整期六個月,但咱們慶磊這情況滿打滿算,也就學三個半月。”
然後他又幫着算了算食宿,畫材的消耗,以及集訓期間文化課補習費用,說:“至少得兩萬。”
慶磊爸一聽價格,驚得久久無言,心裏猶豫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氣氛有點沉重,好像這決定的不是陶慶磊一個人的命運,而是他們一家人的命運一樣。
最後,慶磊爸一咬牙,說:“學!”
他想明白了,人這一輩子可能也就這麽一次擁有熱愛的機會。
他像慶磊這麽大的時候,喜歡過樂器。那時候班裏有個男同學背了把吉他過來,他也跟着上手彈了兩把,就被這個既能低沉渾厚又能高昂清脆的聲音迷住了。
鎮上唯一的樂器店,吉他的質量也不太好,不到二百塊一把。他想要,但是被父母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後來過年期間家裏親戚給的壓歲錢,還有平時幫爺爺奶奶賣菜,老人家給的零花,攢了将近一年,才有了一百多塊。後來他奶奶又偷偷給他湊了點,才把吉他買了回去。
不敢往家拿,還是藏在他奶奶那裏。
那天,他抱着吉他,對着老闆送的書正打算練的時候,被父母發現了,質問他是不是偷偷拿了錢,然後逼着他去把吉他退了。
都是沒錢鬧的。
慶磊爸想,小兒子那麽喜歡畫畫,當初家裏嫌貴沒花錢送他去學,他就自己創造條件學。平時給他的零花錢,一毛都舍不得亂花,全攢着買畫畫的東西了。那麽厚的本子,畫了一本又一本。
慶磊爸恍惚覺得,幫兒子圓了這個夢,就好像回到過去幫了那時候的自己。
陶慶鑫現在也有點存款了,他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不想讓爸媽操勞了半輩子還背負這麽大的壓力,于是給掏了一多半,還給了陶慶磊三千塊零花。
——畢竟他也是要攢老婆本的人,還是得給自己留着點。
錢準備好之後,他們一家四口一起去了市裏,給陶慶磊報名。
先報名繳費,等過幾天開學了,還得去一趟中學,跟班主任說一聲,不知道學校那邊需不需要辦什麽手續。等學校那邊弄好了,再送他過來集訓。
報名的老師已經被老闆打了招呼,但是她多了句嘴,本意可能隻是想體現畫室的高端和專業。
手續辦完之後,她送慶磊一家出門,臉上挂着職業的微笑,說:“一般我們畫室的高級班可不是這個價哦,一期下來光學費就要四萬五呢。我們老闆可是看在陶老闆的面子上,才給你們這麽低的價格。”
她指着走廊的牆上挂着的一幅幅畫:“這些全都是曆屆考上央美的學生畫的,這些都是中傳的和清大美院的,還有這些……”
出了門,被毒辣的太陽一曬,一家四口才回過神。
慶磊爸什麽也沒說,就拍拍小兒子的肩膀。
慶磊媽叮囑他:“好好學!知道嗎?”
回家之後,夫妻倆買了一堆東西拎去了陶華宇家,對他好一番感謝。
陶華宇大大咧咧地笑着說:“我是真沒想到我的面子還挺好用,不過歸根結底還是畫室老闆人好,惜才,看慶磊是個好苗子,願意培養一把,要是慶磊真考上了,也是替他們畫室做宣傳了不是?”
其實是陶華宇拿優惠換的。
老闆要裝修别墅,本來就是要去找他,打算把硬裝軟裝和家電都交給他,省的自己操心了。沒想到陶華宇先上門了,就趁機跟他要個優惠價。
陶華宇也大方,在原本就沒多收的基礎上又給打了九八折。折算下來差不多就是陶慶磊少交的那部分錢。
當然,這些就沒必要讓人知道了,總歸這個單子他也是賺的。
慶磊爸媽之後又去了沈念安家找顧卿月。
顧卿月了解完這些事之後,跟沈念安感慨許久。
現下在柳望雪這裏,她又說了一遍,還是感慨:“所以,我一開始隻以爲慶磊這事是信息差的問題,但後來我發現不完全是。”
柳望雪順着她的話一想,瞬間就明白了:“确實,不過這應該也算是信息差導緻的吧。”
“你們在打什麽啞謎?”陶華歆問,“什麽信息差?”
顧卿月解釋說:“就是一種信息不對稱的現象,還挺普遍的。比如你聽說了一個什麽生意很賺錢,但是這條信息到你這裏的時候可能風口已經過了,如果你再去投資極有可能就會虧錢。
這種信息對于我們來說,通常都是被動獲取的,就像慶磊選專業這件事,等他了解了整個過程,再加入競争的時候,别人可能都已經快到終點了。”
“但是想要主動獲取信息,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柳望雪說,“得有對信息進行篩選和加工的能力,從而提煉出對自己有用的。另外最難的一點是,如何形成主動獲取信息的意識。”
“正解!”顧卿月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問題,由慶磊的事引發的一個小思考,所以我這段時間去村委咨詢了一下,然後還去村裏走訪了。
我發現完成九年制義務教育後就辍學的孩子還是挺多的,那些正在讀高中的孩子,極少人會有清晰的目标,或者說是對未來的規劃。跟他們聊過之後我發現,這種迷茫可能不是源于自身,而是源于對外界的未知。
受某些因素所限,隻知道自己要考大學,但是考上之後呢,或者說考不上之後呢?都該如何發展?對這些,他們有的甚至連一個模糊的概念都沒有。”
這可能是秋水鎮這種經濟落後的小縣城必然會發生的現象,經濟落後,相對來說教育也必然會落後。
柳望雪想起老家的小縣城,聽顧雪蘭說,那邊的人依然認爲老師、會計、護理之類的是最優選,即便家裏的經濟條件還可以,孩子在專業上的選擇也都是老生常談的那幾大類。
不是說這些行業不好,而是社會發展到如今,各行各業百花齊放,但是這些聲音依然沒有打破壁壘傳過去。
她記得自己上學的時候,小學老師告訴大家上了初中就好了,想怎麽玩就怎麽玩,然後初中老師也是這麽說,高中老師也是這麽說。
有的孩子是真的信了這種話,到了大學一玩,四年全都廢了。
從小學到高中,從來沒有哪一個老師告訴孩子們,人生要怎麽規劃,職業要怎麽選擇,爲了達到這些目标,要怎麽樣付出有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