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知道，枕邊人居然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是啊，他沒出息！
他一個土裏刨食的老農，能有什麽出息？
宋招娣一口氣說完，見蘇有田沉默不語，心裏也是有些忐忑，安安後悔，自己咋就把心裏話都給講了出來呢？
“當家的，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我就是太生氣了！”
“二丫她嫁了漢子忘了娘，我太氣憤了！”
“我說錯話了！”
“我真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這麽多年的夫妻，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
看蘇有田一直不吱聲，宋招娣連忙開始解釋，給自己開脫。
蘇有田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道：“你說的對啊！”
“若是我有能耐，有出息，每個月掙個幾十塊錢，你也不用爲這些事情操心，也不用算計這個，算計那個！”
“都是我沒本事啊！”
“行吧，老二的婚事，你看着操辦吧！”
“我不管了！”
蘇有田徹底冷了心。
他辛辛苦苦一輩子，到頭來就換了個沒本事的評價。
想當初，鬧饑荒的時候，他爲了她宋招娣坐月子不至于虧了身子，跑山裏打獵，差點兒把命都丢了，呵呵，居然是他沒本事！
真好！
“當家的，我真不是怪你！”
“你要是心裏不痛快，你就罵我一頓吧！”
“我也是爲了老二的婚事着急，口不擇言了！”
“當家的，你别這樣子，我看着瘆人！”
宋招娣看蘇有田這個态度，心裏發毛。雖然蘇有田沒有發脾氣，沒有鬧騰，但是，她總覺得對方是在憋着什麽大招。
“你啥都别說了！”
“我懂！”
“我都懂！”
“等老二結婚了，我就去外面找活兒幹！”
“不就是掙錢嗎？”
“現在政策變了，我還不信，憑我的手藝，能掙不到錢！”
蘇有田說的是氣勢昂揚。
但宋招娣卻越發心裏沒底。
可到底爲什麽這麽慌，這麽不踏實，宋招娣卻又說不上來。
……
蘇豐收跟高娟在收拾東西，但絲毫沒漏掉蘇有田跟宋招娣之間的對話。
“娟兒，這些年，你跟我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蘇豐收看向默默收拾東西的媳婦兒，忽然上前抱住她，“你放心，等老二結婚了，咱們去京城，一定能掙到錢！”
“到時候，咱們也在城裏買房子！”
“七道溝，再不回來了！”
原本，蘇豐收還想賺了錢，回來七道溝蓋房子。但現在，聽了他娘對他爹說的這番話，蘇豐收改變主意了。
“當家的，你說什麽渾話呢？”
“咱們是農村人，咋能在城裏買房子？”
“不回來村裏，咱們的地咋辦？”
高娟并沒有宋招娣那麽心思深沉，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當初在娘家不怎麽受待見，嫁人後，遇到了喜歡做面子的宋招娣，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這次，雖然覺得宋招娣有些過分，卻還在她能接受的範圍。
“手裏有錢，你怕沒糧食吃麽？”
“大妹說了，時代變了，以後啊，賺錢才是第一位的。”
“至于買城裏的房子？誰說農村人就不能買城裏的房子？”
“咱娘是個偏心眼的！”
“現在隻是才露出點苗頭。”
“你信不信，隻要咱們回來蓋了新房，若是咱們不經常回來住，她肯定會讓咱們把房子先借給老二！”
“不，不至于吧？”
高娟實在無法想象，這個在她眼裏，一向溫和的婆婆，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以前，我總覺得有些事情有點不對勁，但總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勁！”
“直到現在，我才算是看明白了！”
蘇豐收臉上露出慘然的苦笑，“小時候，娘總是說，弟弟還小，我們要讓着他，要多照顧他！”
“慢慢的，老二大了，也有了小妹。”
“可是，娘還總是說老二是弟弟，我們做哥哥、姐姐的，要多讓着點兒，卻從來沒說過小妹還小，要多讓着點兒，要多看顧着點兒！”
“以前沒意識到，現在才明白，在娘的心裏，小妹可有可無。”
“你想想你嫁到咱們家後的一些事情，是不是這樣的？”
“我記得娘偶爾早上的時候會炒兩個雞蛋，爹一份，小弟一份，爹是爹，吃一份是應當的。”
“小弟呢？他小？小妹比他還小！”
“娘當時的說法是，小弟要上學，用腦子，得好好補補！”
“我沒上過學，大妹也沒上過！”
蘇豐收說起這些，眼淚都忍不住往下淌。
如果說他娘是重男輕女，可爲什麽到他這裏，就不是了？
爲什麽四個兒女，獨獨偏愛老二這個不上進的？
很多事情，當時不覺得，此刻回想起來，真的是滿滿的心酸。
“當家的，你這咋還哭了？”
高娟無法理解蘇豐收的心酸，見他流淚，也是有些慌了。
“我沒事兒！”
蘇豐收擺擺手，“就是覺得自己挺蠢的！”
“還好，甜甜嫁對了人，也有主見！”
“要不然，她這一輩子都能被咱娘給毀了！”
“我想好了，等咱們掙了錢，在城裏買了房，就把爹跟小妹接過去，咱娘既然這麽稀罕老二，就跟老二住吧！”
“她不是要錢嗎？我給她錢！”
在這一刻，蘇豐收已然做好了跟宋招娣決裂的心理準備。
一個心都偏到胳肢窩的親娘，爲了她的好兒子，能拿刀戳老伴心窩子的親娘，蘇豐收招惹不起。
但她生了他，養了他，他欠她的。
隻是，他們之間的母子情分終究是淡了。
“娟兒，我沒事兒，你去外面看看糖糖在不？”
“大人的事情，别讓她跟着難過傷心了！”
“這些天，糖糖瞧着比以前的氣色差了很多。”
蘇豐收抹了抹臉，擦幹了淚水，恍然想起，他還有一個小妹在家裏呢！
而此時的蘇糖糖，正默默流着淚。
雖然她小，但她很早就懂事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娘是偏心二哥的，可她不在乎，因爲她還有姐姐。
但現在，姐姐嫁人了。
可還有大哥、大嫂！
隻是，大哥大嫂也要去城裏做活兒，等二哥結婚，爹也要去做活兒掙錢，家裏就隻剩下她跟娘了！
娘的眼裏從來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