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了一聲,但對方沒有再開口,我面對的是漫長的沉默。
萬籁俱靜之中,公輸忌略微有些苦澀的聲音緩緩傳來:
“我知道你想聊天,但是夜已經深,咱們就别聊了。”
這話裏蘊含的哀怨,就差沒有将‘你不會說話,就别說話了’直說出來。
我學着他先前的模樣,輕聲歎了一口氣:
“那我小睡一覺,如果有什麽動靜,稍稍碰我一下,我就能醒。”
公輸忌悶聲應答一聲。
我重新閉上眼,一晚上的疲倦令我很快陷入真正的夢鄉。
踏入藍地綠天,穹頂倒懸夢中的那一瞬,意識回籠中,我才恍然憶起——
公輸忌剛剛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
窸窸窣窣。
很輕,掀不起波瀾。
可我分明聽到了有一個人光着腳踩在瓷磚上行走
光着腳落步,當然是發不出任何大動靜的。
可裸露于外的皮膚與瓷磚踩實擡起的時候,就會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粘連聲。
聲音很小,很細微,每一個人光腳踩步的時候,其實都會有這樣的響聲。
隻是從沒有人關注過。
當然,正常人也不會刻意去聽這個響聲。
所以,那圍繞我在行走的聲音在做什麽呢?
從我的左側,繞道我的右側
随後我的臉上便是輕輕拂過的氣流.
我猛地睜開眼睛,翻身而起,正在小心開窗的公輸忌被我着動靜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房間内還是昨夜入眠時的模樣,刻意溜出縫隙的窗簾外,天色已經大亮。
公輸忌的手還按在窗戶上,徐徐的風聲從外魚貫而入
很顯然,剛剛我臉上的氣流,不是我預想的呼吸,而是,風。
我按了按太陽穴:
“也不算是吵醒吧。”
“你醒了怎麽沒有叫我?”
這個民宿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一個晚上,幾乎沒有打擾我們的聲音存在。
加上公輸忌的步履動作極輕,若不是我耳力好,怕是真的要睡死過去。
公輸忌視線從窗外拉回,臉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麽血色,但神情顯然沒有昨晚那麽虛弱:
“我休息了一小會兒,想着起來換藥,瞬間看看有沒有木牛流馬過來找我們,看你睡的比較香,于是就沒有打擾你。”
“你餓了嗎?”
我搖搖頭:
“不餓.”
話音落地,‘不餓’兩個字尾音甚至還沒消,肚子卻在這時候不争氣的叫了一聲——
‘咕噜’
這麽說吧,肚子的咕噜聲,比我初醒時的聲音都要大。
瞧着公輸忌含笑的眉眼,我摸了摸鼻子:
“有一點點餓,不過不要緊。”
“你有看到木牛流馬過來找我們嗎?”
公輸忌正要回話。
我的肚子搶在他的前頭率先搶話——
‘咕噜咕噜咕噜噜——’
這回,說句實話,我都有些尴尬了。
公輸忌輕聲解圍:
“沒事呢,已經中午了,我也餓了,叫個外賣吧。”
“木牛流馬還沒來,我們還有時間。”
中午?
我翻找到自己的手機,點亮屏幕一看,果然,時間已經迫近一點鍾:
“.我睡了這麽久?”
四點睡,一點起,将近九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換作平時,無論如何也睡不滿。
公輸忌捂着肩膀,尋了個椅子坐下,開始一遍挑選外賣,一遍回答:
“是的,一直在睡,但是你睡的好香很不穩,一直在說夢話。”
對于我這種極有反骨的人來說,睡得久,說夢話,就代表着我腦海中的信息洩露.
這可不算是什麽好消息。
“我說了什麽?”
我起身去看公輸忌所挑選的外賣:
“你選了什麽?我不吃辣,吃一點點的蔥,吃緻死量的香菜。”
公輸忌無奈和我展示他的手機屏幕:
“雖然是中午,但是身體剛剛睡醒,别吃蔥,油,香菜和一些皮蛋瘦肉粥吧?”
我看到了他的手機,手機戰損的和那款陪我五六年的老諾款手機都不相上下,着實有些親切:
“好。”
公輸忌低着頭,一邊下單一邊回我剛剛的話:
“雖然一直在說夢話,但其實也沒有說别的什麽。”
“你昨天晚上一直在喊人名,需要我和你說說我統計的數量嗎?”
喊.人名?
公輸忌甚至.還統計了數量?
一瞬間,我有點懷疑是我自己還沒醒,但疑惑過後,立馬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你傷口昨晚痛了一晚上,你沒怎麽睡覺?”
公輸忌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隻是熄滅屏幕,輕聲道:
“先喊的是媽媽。”
“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計數,所以喊媽媽的時候我沒有統計到究竟喊了幾聲。”
“再然後又喊的是‘二叔’,後面是一個叫魯娜的名字,喊了二十三聲。”
“随後又是‘安然’,安然有二十一聲。”
“‘安然’之後,便是慈青女,慈青女有八聲,陳金花,五聲。”
“餘佳佳,杜聲,阿撿,阿拾,半隻眼等等各自兩聲.”
公輸忌明顯在思考:
“差不多就是這樣。”
看起來像是相當複雜的夢境。
也或許,壓根不是夢境,而是我的前半生。
我心頭過了一遍這些人的名字:
“都是我認識的人,聽起來像是個圓形統計圖,我沒有喊道你和你的父親的名字嗎?”
公輸忌輕聲咳嗽一聲:
“喊了,各自八聲。”
我将數值加了一遍:
“不到一百,但是如果按照我心裏的排行,這裏的百分制裏已經沒有地方放媽媽和二叔了。”
公輸忌搖了搖頭:
“不是百分制。”
我一愣,就聽公輸忌繼續說道:
“你喊二叔喊了大半個晚上,起碼有成百聲.”
“遠遠超過所有人,包括你的媽媽。”
我沉吟數秒,并不覺得奇怪:
“我一貫相信生恩不如養恩大。”
“在小山村裏的那些年,如果沒有二叔同我相依爲命,我早早就已經成爲一具枯骨了。”
而且,還是一具無名枯骨。
我不會有機會走出山村,不會有機會接觸新世界的大門,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我很想念二叔。
就如童話故事裏寫的那樣——
小兔子問大兔子有多愛它,小兔子反問道:
“那你有多愛我呢?”
小兔子說:
“從這兒到月亮那麽多,那你呢?”
大兔子說:
“那我就是有從這兒到月亮,再繞回來那麽愛你。”
我也有,從這兒到月亮再繞回來,那麽想念二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