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婦陳秀娥此時正在竈房手忙腳亂,嘴裏還不停嘀咕:“做飯這苦差事,誰愛幹誰幹,能累死個人。”
何苗過去,笑意盈盈接上一句:“二嫂,你和大嫂歇會吧,我來。”
别人以爲做飯是累活,她卻甘之如饴。
喝過娘家那碗沒滋沒味的雞湯後,她就預感到婆家夥食也好不到哪去。
也是,這年月,能吃上飯就很不容易了,誰還會注重烹饪之法。
都是稀裏糊塗拿大鍋一炖,混個肚子飽就得了。
何苗可以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就是不能沒有好吃的。
主動提出做飯,既能祭五髒廟,又能和妯娌搞好關系,豈不是一舉兩得。
李鮮花和陳秀娥先是一愣,難以相信新嫁來的媳婦竟然上趕着要下廚做飯。
“三弟妹,有咱娘給你撐腰,我們可不敢勞你大駕。”李鮮花确實不敢輕舉妄動,嘴巴卻犯賤,撇撇唇角,抱着膀子斜睨着何苗。
何苗毫無怒氣,笑着說:“那哪能呢?婆母對咱們三個都是一樣的疼,不會縱了哪個虧了哪個的。”
她心中暗想:你以爲不做飯就不用幹活了啊,刷鍋洗碗可還等着你呢。
陳秀娥心機頗深,慣會借坡下驢,見狀走上前。
大嘴一咧:“哎呀!這就是咱們老三的新媳婦啊,真俊啊,二嫂早就聽說你是十裏八鄉的美人,沒想到還這麽能幹,那行,這就交給你了,我和大嫂出去伺候娘。”
李鮮花本還忿忿地立在原地橫眉冷對,下一秒就被陳秀娥扯着,快步出了竈房。
她半疑惑半嘲諷地嘟囔着:“這人八成也是個傻的,哪有主動幹活的?”
離竈房門遠了,陳秀娥才接茬兒:“傻?哼,走着瞧吧,這丫頭可沒那麽簡單。”
竈房終于清靜了,何苗從水缸裏打了盆清水,洗幹淨手,翻看櫥架上能利用的食材。
有雞蛋,有豆腐,還有兩三樣新鮮蔬菜,蔥姜蒜和配料都齊全。
最主要的是還有巴掌大的一塊豬肉,肥瘦相間,油花花的。
鍋裏貼着七八個苞米面餅子,何苗翻了翻,好幾個底都糊焦焦的。
她用鐵鏟小心地将餅子的黑糊部位刮掉,重新貼進鍋裏。
又拿爐鈎子挑出竈下的幾塊柴火,将竈火調小,慢慢加熱。
依照大晏朝的風物習俗,如果參考近現代的食譜,那很多食材和做法都實現不了。
她拿出那本清代食譜,翻看參照這本書正好。
先做一道粉蒸肉,肥瘦參半的豬肉,用米粉拌勻,腌制好,底部墊上白菜片和土豆片。
放在蒸鍋裏蒸上半個時辰左右,這工夫不用看着,可以做其他的菜。
餅子貼好了,鏟出來擱盤裏,用飯帚刷刷鍋,繼續做下一道麻辣豆腐雞蛋。
農村的大鐵鍋比鐵闆好用,做菜鍋氣十足,何苗三下五除二調好麻辣醬汁。
豆腐切片滑下鍋,不用翻動,直接打三顆雞蛋進去,待雞蛋凝固,倒入醬汁,蓋上鍋蓋焖着就行。
再拿一個破了口的陶鍋炖湯,滋潤滋潤腸胃。
這家裏沒有骨湯那種好東西,何苗就用清水加鹽炖了鍋蔬菜湯。
菜都是自家園子裏種的,新鮮得很,不用多加佐料也足夠鮮美。
最後做個甜食拔絲地瓜,給家裏的孩子還有她那個跟孩子差不多的傻相公吃。
這道菜何苗最拿手,地瓜切好,裹上一圈面粉,下油鍋炸成金黃備用。
重點是熬糖,馮家的糖罐子又大又滿,何苗放開手腳挖出一大勺子白糖加水燒開。
熬成黃色可以拉絲的狀态就放地瓜,環繞着裹起糖絲就算做好了。
對照着菜譜,憑借多年下廚的手感以及往日做菜的經驗,不到一個時辰,何苗就做出了三菜一湯。
端菜去主屋時,何苗見一個年輕男子和兩個垂髫小兒正圍在桌邊玩羊拐骨和沙包。
“苗兒啊,這倆小家夥,大的是你二哥家的閨女,小的是大哥家的兒子。”馮劉氏趕忙扒拉着倆孩子,“喚娣,大寶,快叫小嬸!”
“小嬸好!”兩個小家夥齊齊地叫喚。
何苗放下菜,伸手左右開弓,捏了捏兩隻嫩乎乎的小臉蛋:“你們好呀!”
頓了頓,馮劉氏指指一旁玩得不亦樂乎,頭也不擡的年輕男子,有點心虛地說:“這是咱家老三,你相公馮元朗。”
馮家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名字起得都簡單草率,唯獨馮老三不同。
馮家已逝的老祖母能掐會算,當年曾預言這孩子日後能封侯拜相,便特意給取了個學名,寓意“元氣秉然,前途光明”。
何苗借着昏暗的油燈光亮看清了他的臉。
馮元朗言談舉止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卻生了一張和心智不符的俊臉。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眸子清澈閃亮如一潭碧波,睫毛忽閃忽閃似兩柄小扇。
在明暗交錯的光線下,何苗不由得愣神兒。
這顔值、這身闆,活像曾經活躍在某圈,如今改行踩縫紉機的某位。
馮元朗被他娘掰着脊梁轉過身,不情不願地嚷:“我還沒玩夠呢,娘親!”
“别玩了,快看誰來了,你忘了早上娘怎麽和你說的了?”
馮元朗瞪着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緊盯着何苗:“媳婦兒?那個過來管我,不讓我吃不讓我玩,還會扒我褲子的媳婦兒來了。”
一句話扯回何苗想入非非的思緒。
她在心裏瘋狂吐槽:這家夥帥是帥,就是長了張嘴太多餘,真遺憾,這怎麽就不是個啞巴新郎呢?
馮劉氏的臉瞬間就紅成了豬肝色:“你這孩子,說什麽呢?這是娘特意找來陪你玩,對你好的!”
馮元朗捂着耳朵搖頭:“不要,元朗不要,媳婦兒不是好的,會揪我耳朵,晚上還會在被窩裏和我打架,讓我幹活。”
何苗心中暗笑,她拿筷子夾了塊地瓜,拉出長長的糖絲,順着筷子頭繞幾圈,在一碗提前備好的清水裏蘸了蘸,遞給馮元朗。
那傻子警覺地盯了一會兒,最終沒忍住撲鼻香氣的誘惑,“吭哧”一口咬進嘴裏。
甜味直沁心田,馮元朗立刻瞪圓了眼睛:“太好吃了!媳婦兒做的太好吃了!媳婦兒好,好!”
馮劉氏緊繃的臉放松下來,眯着眼睛笑,對新兒媳又多了幾分喜愛。
沒一會兒,家裏人陸陸續續回來,幾方介紹寒暄兩句,一家人坐下吃飯。
成天吃粗面餅子、菜窩頭和大亂炖的莊稼人見了這一桌子菜,個個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
馮家老爹馮勤奎是個鐵匠,在村西頭支了個鋪子,帶着大兒子成日裏悶頭打鐵。
活到快五十了,也沒吃過這等美味,即使向來讷言,也不免要誇上幾句。
“老三媳婦啊,竟有這等好手藝,老三娶上你,也是有福氣了。”
“三弟妹,你做的菜真好吃,都趕上皇帝老兒的禦膳了!”馮家老大馮大壯憨乎乎的,贊不絕口。
“這麽多肉,這麽多糖,這些菜得費多少豬油啊,啧啧,娘還真是疼弟妹。”李鮮花邊往嘴裏狠命地塞肉邊抱怨。
馮家老二馮二壯打抱不平:“大嫂,吃你的得了,有好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
陳秀娥見自家男人是這個态度,也幫腔道:“可不是嘛,咱家老三真有福氣,不管咋說,洞房之夜吃點好的是應該的。”
馮劉氏伸出筷子點點桌面,說:“哎,沒羞沒臊的說什麽呢,趕緊吃,吃完拾掇桌子洗碗。”
何苗不動聲色地聽着這一家子扯皮,維持着一名“幹飯人”的基本操守,低頭認真吃飯。
她左手邊坐着吃得正歡的相公,面部輪廓清晰有型,微泛油光膚質細膩,咋看咋帥。
右手邊坐着馮家小女兒,剛過十四歲生辰的馮小喜,正鼓着圓臉乖巧地啃餅子。
馮小喜第一眼見這嫂子就喜歡,吃了這“宮廷禦宴”更是油然而生敬意,她默默給何苗夾了好幾筷子菜以示好感。
莊稼人不舍得浪費一粒米,又難得吃到這好東西。
風卷殘雲般,幾盤菜一掃而光,
看來,初入婆家門,這頓飯菜算是把大家都打發滿意了。
幹飯人幹飯魂,幹飯都是人上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