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轉過身來直視這位不畏強權的鹿大人，“在大人看來天下生命皆爲臣民，都有得見天日昂首挺胸有顔面的存活的權利是不是？”
鹿虞的瞳眸如同黑琉璃一般，看似清透裏頭又是看不見底的黑。
這個小公主……
“自然。正是因爲如此，大夫若爲這女子堕胎就是殺人。”
她粉紅的唇彎了彎，“大人枉爲大理寺卿！若按你所說生命皆護庇在天龍律法之下，那麽這位監察禦史朱正的小兒子無故鞭打虐待妾室鹿大人怎麽沒按律例治罪？莫不是三法司官官相護，連其下家眷犯罪也要護着？”
那邊趾高氣昂的華服朱公子一愣，沒想到這個小大夫認識自己！
這裏是小閣老的地盤兒，這裏的人……識得城中所有達官貴人倒也合理。
“小大夫，她就是個妾，如同奴婢，本公子打她罵她天經地義。從她被我買進府裏她就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少女又笑了，“天龍律例，買賣人口輕則杖刑重則是要流放的。”
朱公子一頓，“不是，她自願的。又不是我強搶的，她無處可去才賣身爲妾，我也是憐她孤苦才好心納爲妾室。”
在天龍的确是這樣的，雖說層出不窮，但隻要沒被衙門知道就沒人管這事兒。
“她孤苦無依嫁于你，你卻施暴虐打！朱大人貴爲都察院監察禦史刑律怕是當成了家規，他的兒子卻知法犯法，大理寺卿助纣爲虐，天龍都城腳底下一窩蛇鼠啊！”
“你……”
朱公子答不上了。
麥都忍着笑，又去看自己那師父。
嗯，還好，沒被氣着，臉色還是挺平靜的。
三樓樓梯拐角那裏，一顆腦袋露出來正往底下看呢。
一隻修長的手繞過來把她散亂的長發攏到一起，又傾身在她額角親了下，“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菟兒口才好，用得着衣服都不穿好的就跑來欣賞？”
“之前我沒親眼見過啊。你們聚在一起辯論我哪次都沒趕上，都是你複述給我聽的，今日想看看現場嘛。”
從小到大，這小公主将口才都用在挖苦哥哥弟弟身上了。
上到已經做了少将軍的小桃子，下到多寶、餘保兩個雙胎弟弟，沒一個逃得過。
“沒人惹她她才懶得說話。不過得你真傳，對這天底下的女子有憐惜之情，今日這才壓不住火了。”豐越天倒是很滿意。
“這鹿虞不會被我閨女嗆得啞火了吧。”
池保保還想看看鹿虞怎麽應對呢，他明顯知道菟兒是誰，也明知道這裏是誰的地盤。
他這人就是那種典型的古教育出來的君子，克己，秉直。
用好了的确是一把鋒利的長刃，豐越天其實很欣賞他的，若不然也不會讓他坐上大理寺卿之位。
當年不知多少老東西反對呢。
朱公子有點兒麻爪了，那女子也有些惶惶的。
倒是鹿虞依舊神色平靜的看着這位公主，玉面沉靜端直不阿。
“朱公子的妾室如若告他掠賣本官當即将他羁押！虐打之罪按律罰銀通告其本家并由順天府張榜告示！不過她腹中胎兒屬于朱家，朱公子不同意你若給其堕胎便是殺人，本官一樣羁押你。”
低沉平緩的聲音足以表示出他内心并不畏懼她公主的身份。
“她現在肚子裏的不叫胎兒，隻是個胚胎連眼睛鼻子都沒有長出來。此胚胎與她血肉相連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自有做主的權利！這世上就沒有自己的身體要聽令于旁人的道理。”
“再說制造出這個胚胎的另一個人朱公子，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是個工具，他的初始目的并不是制造生命而是爲了自身的愉悅。他并沒有期盼這個生命的到來，今日來阻攔隻是覺着男性尊嚴受到了挑釁。”
少女微微側身，“不被期待的生命就是一場災禍！鹿大人應該好好看看我醫館裏的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從各處撿來的被抛棄的孩子！鹿大人真要爲了這公正無私的名聲讓一場災禍降臨嗎？”
鹿大人被堵住了。
這醫館裏的學徒是什麽來路他肯定知道啊，都是小閣老撿來的孩子。
她說不被期待的生命就是一場災禍！
這樣小的年紀，是如何有這種想法的？
再次仔細看這位公主，她眉目間的冷淡其實不是倨傲，是少年老成。
就在寂靜之時，朱公子和他那小妾發聲了。
而且兩個人手都緊緊握在一起了。
“我……我不堕胎了。”
“我們這就回家，諸位放心我肯定不會再打她，還會疼愛自己的孩子絕不做畜生！”
那幾個人将視線投注過來，他們倆忐忑的往後挪，挪到門口附近時轉頭就跑了。
豐晏思沒任何意外之色，她在過來的時候便瞧出那女子是賭氣，一時情緒上頭生出的魚死網破之心。
那種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
他們都走了，自然沒什麽可說的了。
少女轉身離開，多一眼都沒再看鹿虞。
麥都忍着笑走近了一些，“師父咱們回去吧。說來說去都是那朱公子的錯，在大街上碰見咱們就喊出人命了，若不然咱們怎麽可能來這裏？如今一想他必是知道此處乃小閣老的地盤他不敢自己闖進來找他妾室，就利用了咱們，真雞賊。”
鹿虞倒是沒說什麽，轉身離開醫館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蓦地道：“公主真的隻有十五歲嗎？”
麥都一愣，之後點頭，“我親眼看着她出生再一點點長大，錯不了。大人也别生氣，公主從小性格特别認真好學，宮裏的書她全部通讀所以熟知天龍律法也不稀奇。”
鹿虞微微垂眸遮住黑琉璃般的眼睛，那睫毛意外的很長，給這面如冠玉克己嚴肅的人染上了一抹純摯之色。
醫館裏，池保保已經被拖回房間了。
被撂倒在榻上她蹬腿踹了下，不過沒敵過他的力道，還是被按住了。
手腳均被控制她宛如小青蛙，豐越天懸在其上笑看她攤平放棄掙紮的樣子不由得笑。
“現在都不想跟我打了是不是？”
“我怕踹疼了你。而且告訴你一件事，讓你的力氣有處去發。”
直接壓下來，臉埋在她頸側，“說吧。”
“包子今天偷偷來醫館了，找菟兒要了一瓶避孕藥。我覺着這小子……”
“把他腿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