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枝繁葉茂,梅子沉甸甸地挂在枝頭,有幾顆已經落到地面了。
這是她曾經畫給席玉的畫。
彼時剛過二十六歲的席玉,正處于人生中最好的年紀,沒有那麽年輕,也不算太成熟。
她沉迷于席玉那副好嗓子,一完成課業,就跟在他身後瞎晃悠,希冀能夠從他這裏學到一星半點,完成年少成名的美夢。
席玉總調笑她,問她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在昆曲,而意在他。
她一下便惱了,直接發了脾氣,頭也不回地就要走人。
席玉便溫柔地笑,拉住她,買來玫瑰花糕哄她開心。
連僅剩下一點零錢,都要買串冰糖葫蘆,跟她一人分一半。
盛瀾清以爲兩人再相配不過,就用了最擅長的國畫,含蓄地跟他表白。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我喜歡你啊,席玉。
你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吧?
盛瀾清少女心滿滿地将畫捧到席玉跟前,還附贈了一瓶精心折疊的星星。
那個時候,很流行親手疊星星、千紙鶴一類的去表白,據說疊到一千這個數字,就會有好運降臨。
盛瀾清隻疊到一小瓶,就覺得實在太累太累了,手腕都疊酸了。
她還自信滿滿地想,她心甘情願地跟席玉在一起,就應該是他最大的福氣和心願。
他就不應該再奢求别的。
但可能真的是星星疊的數量不夠多。
席玉隻笑着瞥了眼那瓶星星,說道:“小朋友,你好歹快二十歲了,怎麽還這麽幼稚啊?”
盛瀾清當時都要哭了,緊抿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席玉愣了很久,可能覺得她看起來太可憐了,難得起了一點憐憫之心,接過了她手裏的畫。
“小朋友,”他看了半天,擡起頭來問她,“你畫的桃子,是不是有點小?”
他的眼尾紅紅的,像是憋笑憋不住,眼淚都憋出來了。
盛瀾清清晰地聽到自己那顆剛剛萌生出情愫的少女心,“啪”地一下碎掉了。
她氣得要命,轉身就跑了出去,越跑越慢,到最後是一點一點挪動出去了。
她等着席玉來找她,就跟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但是他最終都沒有來,也不想方設法地哄她了。
甚至最後席玉要走,她不肯放他離開。
他還冷冰冰地說道:“盛瀾清,你以爲你是誰?少自作多情了。”
未關嚴的門外,隐隐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盛瀾清驚醒過來,發覺臉上有冰冰涼涼的東西,一摸才發現是淚水。
她趕緊扯了紙巾,将眼淚仔細擦幹淨了,用過的衛生紙揉成一團,丢進廢紙簍裏。
“還在忙?”
席玉出現在門邊,還未換下西服,骨節分明的手指扯住領帶松了松。
冷白的燈光照耀下,他整個人都披了一層月色的溫柔,笑着望過來。
他的目光垂落在盛瀾清的手中,沒有仔細問,卻在不動聲色地等她回答。
如同張開陷阱,等待兔子蹦蹦跳跳,最後跨入陷阱範圍的老辣獵人。
“我想看看你的文件,做個參考。”
盛瀾清有些局促地解釋道。
“沒碰重要的文件,都是最外邊的。隻是剛才不小心碰掉了幾本書,我正在收拾。”
她看着席玉的眸色緩緩柔和下來,抿唇說道:“對不起。”
被允許有這樣的權力和她真的使用了權力,是兩個概念。
盛瀾清在蒼白無力的辯解過程中,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的有點害怕他。
即便席玉允許她耍耍小性子、發發小脾氣。
而她不管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他都會答應,并且馬上替她辦到。
但她還是謹慎地守住底線,不敢真的在他面前放肆。
“有沒有傷到?”
席玉蹙起眉,快步過來,捧起了她的手。
那張畫在她不慎時,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面。
“沒有的。”
盛瀾清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席玉是在問,她有沒有被書砸傷。
“我很好。”
盛瀾清彎下腰,想去撿地上那幅畫,卻被席玉搶先一步拿在手裏。
“還給我。”
她頭腦一熱,蠻橫無理地向他伸出手,讨要這一幅在多年前送出去的畫。
席玉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你自己要送給我的,怎麽還好意思要回來?盛清清,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盛瀾清惱了,問道:“我畫得不好看,你也不喜歡。爲什麽不能還給我?”
席玉姿态優雅地坐在她面前,慢條斯理地拿過那本厚厚的筆記,重新将畫疊好,夾了進去。
“再醜的東西,送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他傲慢地瞥了她一眼,見盛瀾清沉着臉,直接将她的腰攬過來,讓她坐在他的腿間,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
“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那瓶星星哪裏去了?”
席玉的手在她纖細的腰肢處摩挲,炙熱的溫度隻隔了薄薄的一層布料傳過來。
盛瀾清有些心不在焉,反應過來後,立刻說道:“我送給别人了,反正你不要。”
其實沒好意思送給别人。
當時實在太矯情了,在疊星星的每一張玻璃紙上,她都寫了對席玉的祝福,還特意标注了他的名字。
星星落在别人手裏,萬一哪一天散架了,露出了裏面的字迹……
她是真的丢不起這個臉,又舍不得白費的苦功。
最後幹脆買了一個小鐵箱,連同其他的矯情物品一起,都丢進去鎖住了。
“就連這一幅畫,我也是同時畫了足足二三十幅的,隻有你嫌棄我畫技欠佳。”
盛瀾清繼續說道,竭力爲當年的自己周全顔面。
她實在不想讓席玉知道,這一幅他不太樂意收的畫,是她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畫了兩百多張,才挑出最滿意的一幅。
她這麽上趕着,他應該已經很瞧不起她了。
“要不,我現在重新給你畫一幅?”
盛瀾清仰起臉,見席玉表情沒變,隻當他是默認,起身就要去尋紙筆,卻被席玉一把拽回。
他嗓音撩人如骨,眸底是漫不經心的笑意。
“盛清清,你要不在我身上來作畫?”
盛瀾清的臉迅速紅了起來,直愣愣地看着他一顆一顆解開了襯衫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