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一日,謝淮初的調查有了進展,果真如同他和季雨棠推測的那樣,貴妃身邊的幾個侍女都有嫌疑。思量一番後,謝淮初準備從翠珠這裏下手。
爲何選翠珠,是因爲謝淮初發現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最弱。當初第一遍盤查口供的時候,翠珠指證季雨棠,再次盤查,她就改口其他侍女,甚至攀扯宮中嫔妃。由此可見,翠珠就是那個案件的突破口。
這樣想着,謝淮初便和大理寺的錄事文明辛一同去尋翠珠。兩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唉,這幾日忙着貴妃的案子,已經連着兩日未歸家了,不知家裏那臭小子有沒有折騰他娘親。”文明辛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一對飛鳥劃過天際。
文明辛家中貧困,住所離大理寺較遠,騎馬也要兩個時辰,平常回家也就算了。一遇到棘手的案子,再折騰這麽久回家就不值當了,于是就在大理寺的後院中過夜。
“明辛兄想家了啊?等這案子了了,我向薛大人求求情,許你幾天假,讓你一家人好好團聚團聚。”謝淮初笑道。
文明辛不好意思的笑笑:“多謝多謝,讓你見笑了哈哈哈。其實以往我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無牽無挂的,在哪都行。現在不一樣了,家裏頭有妻有子,無論何時何地,我這心裏都有個挂念。”
謝淮初還未成婚,不懂這些感受,隻禮貌的對文明辛笑笑。
文明辛反應過來,突然生出一個疑問:“哎,你如今已加冠年紀,怎麽家中還未給你定親事?”
謝淮初回答道:“家父說小時候有個瘋癫道人路過我家門口,說我命中有大劫數,不應過早婚配,所以拖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文明辛“哦”了一聲,嘟囔道:“你這經曆跟話本子似的。”
謝淮初腳步一滞,很快又恢複如常,他隐約覺得其中有内情,隻是沒有證據罷了。
兩人緊趕慢趕,終于在巳時到達了坤甯殿。貴妃就停靈在坤甯殿的靈堂中,被無窮無盡的紙錢灰燼包圍着。
貴妃沒有家人,也沒有什麽交好的妃嫔。待官家走後,那些看着官家面子來吊唁的妃嫔們也一走而空。隻有她的侍女們守在這裏,哭着燒紙錢。生前過的肆意,死後如此凄涼,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咦?翠珠呢?”文明辛張望了一圈,并沒有看到翠珠。
謝淮初心裏“咯噔”一聲,暗覺不妙。他沖上去詢問離他最近的侍女蘭珠:“翠珠人呢?”
蘭珠瑟縮了一下,弱弱開口:“翠珠姐姐太傷心了,哭暈了好幾回,夢珠和白珠姐姐将她扶到躺椅上歇息了。”
文明辛方才被謝淮初的舉動吓了一跳,現在聽到蘭珠的話他才緩過來,拍了拍胸口:“哎呀,謝大人你别一驚一乍的,吓死人了。”
謝淮初仍舊不放心,讓蘭珠引着他們去見翠珠。
蘭珠隻好引着他們去往偏殿中,那裏堆積着許多貴妃的遺物。其中有一樣是因爲貴妃有孕,官家特意命人打造的躺椅,紅翅木的躺椅整體被貂絨織成的外套包裹着,躺上去就像是投入母親溫暖的懷抱。
翠珠正靜靜躺在這張躺椅上,雙目緊閉。
“翠珠姐姐,大理寺的大人們又來問話了,您快醒醒。”蘭珠不悅的喊了一聲。
翠珠并沒有動,蘭珠便想着上前去搖晃她。
“别碰她!”
謝淮初突然大喊,吓得蘭珠一哆嗦摔在地上:“大人,怎麽了?”
謝淮初皺着眉,從懷中掏出一雙羊腸手套戴在手上,文明辛一看到這,臉霎時白了。
“去,通知大理寺加派人手過來,坤甯殿裏一隻蒼蠅都不能放出去。再禀告官家皇後,就說……”
謝淮初将手扣在翠珠的脖頸處感受了幾息:“就說又有人死了。”
與此同時,關在牢房裏的季雨棠正在拯救一隻卡在磚縫的橘貓。不過這貓不是因爲胖才卡進磚縫,是因爲太餓了想鑽進牢房捕食老鼠才被卡住的,渾身髒兮兮的,身上還有傷口在滲血,發出可憐的“喵喵”叫聲,和季雨棠一樣狼狽。
“好了,季娘子,甭看那隻死貓了,過來用飯吧?謝大人說貴妃的案子還沒查明白,不能把你犯人看待,特意交待我們要善待你。”司獄張青拎着個半新不舊的食盒,招呼季雨棠過來。
季雨棠沒動,她正小心的撥開碎石,将小貓一點一點的拖出來。
張青撓撓頭沒管她,和身邊的獄卒閑聊:“這陣子真是忙的頭都要炸了,昨兒就歇息了兩個時辰,家都沒回,再這樣下去,我婆娘又要疑神疑鬼說我外頭有人了。”
那獄卒外号二楞子,他啐了一口:“那又有什麽法子呢?宮裏頭出了這樣大的案子,整個汴京都被驚動了。官家更是下了死命令必須查出兇手,不然沒咱們大理寺的好果子吃。上頭的各位大人都忙的天昏地暗,更别說咱們這些底下跑腿的了。唉,希望這案子趕緊破了吧,真吃不消了。”
“唉,哪會那麽容易就破案了?死的可是官家心尖尖上的淑貴妃啊!敢對她下手的,能是什麽等閑之輩?而且我還聽說……”張青招呼二愣子湊近一些,“聽說淑貴妃懷的是個皇子呢!說是請了無數名醫把過脈,确确實實就是個皇子。官家從登基到現在統共就三個公主,盼了皇子盼的胡子都要白了,知道淑貴妃這胎是個兒子,高興的跟什麽似的。但是官家高興,其他人可不一定高興了,就說那至今無子無女的皇後,還有那幾個隻有個公主的妃子,可不是把淑貴妃當眼中釘肉中刺了?指不定就是她們中的哪個下的手。看着吧,到最後查來查去也查不出什麽結果。”
“不能吧,皇後看着挺賢惠的啊,會有這麽黑心?”二愣子咬着一根麥杆,滿臉不相信。
張青見他不信,又道:“你年紀輕,見識的淺,不知道宮裏有多少污糟事兒。就拿前朝時候宮裏發生的那件大案子說吧,你應該也聽過,就是前朝那位離奇溺死的太子。”
二愣子“嗷”了一聲,張大嘴巴:“我知道我知道,當時整個汴京都被翻過來查了,愣是啥也沒查出來。我記得那時候我才幾歲,禁軍日日夜夜在城裏搜查,吓得我窩在祖母懷裏做噩夢。”
張青神秘兮兮道:“怎麽可能沒查出來什麽,隻是不敢再往下查了!我有個遠親當時就是負責查案的主要人員之一,他跟我講最後就查到了冷宮裏頭的一位廢妃,是先皇叫停了,不讓繼續查了。後來先皇立了如今的官家做太子,沒多久就去了,那案子也就封存了。”
二愣子聽了這樣大一件秘聞,驚得神魂颠倒,嘴巴半天沒閉住。
“喵嗚。”
這時,季雨棠終于把小貓從磚縫裏救了出來,她摸摸小貓的臉:“别怕,我們還活着呢。”
張青看她救出小貓,便将食盒遞給她:“呦,這小東西還活着呢。季娘子趁熱吃吧,涼了不好克化。”他還叮囑了一句,“這食盒最上頭是謝大人交待的紗布和藥膏。”
季雨棠向他道了謝,又讨了一碗水先給小貓擦洗傷口。這小貓乖得很,一動不動任由季雨棠操作。
張青在一旁看着她熟練的動作,喝了聲彩:“嘿,怪不得季娘子你能進太醫院當女醫,這手法可真是幹淨利落。”
季雨棠朝他笑了一下:“我能太醫院還是要多虧當今皇後給我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不然以我一介女流之輩,怎麽拼得過那些醫藥世家培養出來的郎君們呢?”
張青聽了這話,知道剛才和二愣子說宮裏的秘辛給她聽到了,有些尴尬的撓頭:“叫季娘子見笑了,我們這些大老粗閑來無事,胡扯幾句罷了。”
季雨棠搖頭,尊重的說道:“張哥,我不是教訓您什麽。現如今風聲鶴唳,張哥得慎言才是。不然像我這樣遭了無妄之災,可真是倒黴啊。”
張青也反應過來,他們議論的可是國母,比官家并肩的、從世家大族走出來的皇後。此刻他臉色有些發白,忙叮囑二愣子嘴巴嚴實些。
季雨棠打開食盒底部,是一碟肉餅,一碟時令素菜和一碟桂花糕。她掰了一些肉餅給小貓吃,然後才安靜的吃起飯菜。
“謝淮初這人,還真是挺好的。”她在心裏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