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滿院子的人,景逸往前站了一步,高聲喊話:“院裏諸位都是受苦受災迫不得已過來讨生活的,我們都體諒大家,不想欺騙大家,所以就跟各位先透個底。”
牙人一挑眉毛,覺得有趣,還沒見過買下人先給奴仆透底的。但也沒阻攔,饒有興緻地抱着雙臂靠在遊廊柱子上繼續聽。
“我們是安昌縣富陽鎮下村子裏的農家人,買各位回去,也給不了大家那飛黃騰達的大命運,隻能當個粗使的婆子、種地的莊稼漢。有那雄心壯志的、受不了村子裏生活的,還請各位另選賢主。”
話音剛落,隻聽院子裏嗡嗡嗡就議論開了,是有些人不想去鄉下務農的。
都已經賣身了,還不得挑個大戶人家,再讓他回去種地那可不樂意。
但是這位貴客說的好聽,他們有選擇的餘地嗎?有些機靈的拿眼不停地瞟着牙人。
牙人沉吟片刻,吐口:“聽貴客的。”
然後隻見院子裏嘩啦啦走了一半的人,反而是那些拖家帶口的沒怎麽離開。
“很好,那就也說說我們家的規矩。”景逸背着手,溫和的面容也肅穆了起來。
“不得欺瞞背叛;不得作亂犯上;不得妄議他人;不得偷奸耍滑;不得偷雞摸狗;不得貪權竊柄。這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難,如若犯了以上規矩,被我發現了,那你們也會知道,我也不是什麽心軟良善的人!”
心思不正之人不能要,猥瑣鄙陋之人不能要。
誰知一場大雪改變了一切。
“求求大人救救我爹爹和弟弟,我也可以幹活了,很能幹的!”小漢子也跟着使勁兒磕頭,一邊磕一邊用小手不停抹眼淚。
說完後,就沖着景逸他們所在的方向砰砰砰磕了三個頭,用力之大,院裏的青石闆都沾上了血印,跟着滾燙的淚水混在了一起。
誰知道高大威猛的漢子一看景逸決定要買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男孩也立馬跟着跪下了。
最後一個,瞧着是有些本事的,看着雖然成熟,問了才知道其實還不到三十,原來在家鄉是個獵戶,手藝不錯,家裏過得也富足。
這個漢子叫佟穆傑,他不是自己單獨站着的,旁邊還跟着一個看着六七歲虎頭虎腦跟他七八分像的小漢子。
這個漢子高大得很,景逸如今已經一米八三左右了,這個漢子看着比他還略高一些,面容堅毅,回答問題也沉穩地很,主要是滿臉正氣,景逸一看就起了惜才之心。
景逸明白,這是要買就得一起買了,倒也沒什麽。
“這位大人,不敢欺瞞您,我們一家還有我的夫郎和一個小哥兒,我們都是一塊兒的,絕不會分開買賣。今天他倆沒出來是因爲小哥兒從昨天夜裏就開始發熱,我夫郎也身體不好,一直咳嗽不斷。”
看着倒是老實本分,聽他們說以前在家鄉家裏也是村裏種地的,窮得很,至今都沒說上媳婦。
景父和初夏哪裏受過這種大禮,更别提三個小漢子了,本來看着這一院子的災民就心裏不好受,現在更是眼眶都含淚了。
說着說着,八尺男兒紅了眼眶,啞了嗓子,但是仍努力期盼的看着景逸。
這種有能耐的漢子,從來不需要你錦上添花,但如若能夠雪中送炭,那肯定會收獲一員衷心又有能力的幹将。
還有兩個看着快四十的幹瘦黝黑的中年男人,都表示能務農,讓人驚喜的是聊了後發現,一個能做簡單的木匠活,一個還念過兩年書,字倒是能識得不少。
最後,景家挑了五個長工,其中兩個是二十歲左右的漢子,挺高但很瘦,是堂兄弟。
景逸一番吓唬後,帶着景父林父又篩下去了幾十号人,這些要麽是聽了景逸的話後賊眉鼠眼,形态猥瑣之人,要麽就是喪眉搭眼,滿臉不在乎之人。
“隻求大人能将我們一家人買下,給我夫郎和小兒一條生路,佟某感激不盡。以後願爲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景逸一挑眉,也不說話,先看看是什麽事兒再說。
牙人心裏暗自嘀咕,這漢子這一招先禮後兵玩得好,看言行舉止很有些本事。就是富陽鎮離得也太遠了些,還沒聽過景逸的名頭。
景逸說到後面面色冰冷,語氣淩冽,身上氣勢也不同一開始的笑面虎了,讓人不敢小看了他去。
景父連忙往前走幾步,把小男孩扶了起來開始哄他别哭。
看着六七歲的孩子穿着不得體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地方已經凍得紅腫皲裂,景父心裏難受極了。
能看得出來孩子雙親已經盡力在讓他們過得好了,薄棉襖很大看着像是大人的,但有些地方保暖還是不到位,小手冰涼。他爹佟漢子隻穿着一層單衣。
景逸本來就不想多做爲難,他看了一眼中年牙人對着佟漢子的擅自求情行爲沒什麽不滿的情緒,就心裏有了數。
“你先起來,府尊大人心善,囑咐了災民從優相待,不能被迫分離。那我們自是聽府尊命令行事,爲他分憂。”
先把佟穆傑扶了起來,讓他踏實住了,才轉頭跟牙人說到:“這位管事,能否麻煩請一位大夫前來給這位壯士的夫郎孩子看看病,一切費用由我承擔。”
中年牙人溫和道:“這位貴客心善,自是可以。”
說罷給了自己侄子一個手勢,讓他去請牙行的醫者了。
景家的長工挑完了,又挑了一個婦人一個夫郎,約莫三十多不到四十。
那個婦人據說是全家都逃到青州後,以爲過過苦日子就能熬出來,誰知被家人賣了換了糧。
那夫郎原是家鄉鎮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奴仆,那大戶逃難到青州投靠親戚,很是發配了一些年紀大的奴仆,其中就有他。
這下景家就挑完人了。
然後景逸又幫着林父把了把關,林家也買了三個幹農活的長工,和兩個幹院裏活的夫郎,其中一對是夫夫,還帶着一個十四歲的半大漢子。
有一個長工,看着也頗不簡單,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普通、樣貌普通,但是周身的氣度不是一般農家人。好在眉清目明,眼神坦蕩,回話也是規規矩矩。
姓侯,且識字。
景逸跟林父商量了下,覺得可以買下來,不管以後管家還是管鋪子都能培養。而且林父威嚴,林爹爹聰慧,也不怕壓不住他。
兩家基本都挑完人了,景逸正打算跟牙人去門市那裏核算價格,這時初夏走過來扯了扯他的衣袖。
景逸連忙給了牙人一個稍等的眼神,拉着初夏的手到一旁溫聲詢問。
“阿逸,我. 咱們可以買下他們倆嗎?”
景逸順着初夏的視線看過去,很快就知道初夏指得是誰了。
原因無他,一院子裏的災民要麽是成年人,要麽就是一家人,隻有這兩個沒有大人在旁,單薄地緊緊靠在一起。
尤其是那個小個的,看着可能也就七八歲,也不知道是兩個小家夥怎麽憑兩個小小人逃到青州府來的。
景逸他們進院子這麽久了,也不由得被吸引到。
兄弟倆長得都很俊,哥哥眉眼很淩厲,那雙眼睛非常明亮。弟弟長得要更秀氣可愛一些,這會凍得嘴唇發白,看着就讓人心疼。
哥哥一直緊緊抱着弟弟不撒手,狼一樣的目光,警惕着看着周圍。
能看出他挺想被景逸買走的,看到景逸他們交易完要走時,眼裏的光都黯淡了。
沒辦法,景逸不是聖人、不是菩薩。他這次買人說白了也需要從自己的利益出發。
不過現在是初夏開了口,他肯定會照顧夏夏的想法,自己夫郎一貫克制懂分寸,這會兒難得開了口,怕也是心裏憋悶壞了。
“你多大了,弟弟多大了?”景逸拉着初夏走過去問到。
“我今年十一歲了,他七歲,還有他不是我弟弟,是我夫郎!”高個兒的小漢子說話聲音有些啞,聲音裏透着一股狠勁兒,但是對景逸還算客氣。
“噗哈哈哈!好!你能護着夫郎,就是個好漢子,帶着你夫郎,跟我們回家好不好!”景逸聽到小漢子的回答驚詫不已。
童養媳!嘿!頭回看見。
就沖這小漢子小小年紀就知道護着夫郎,就得帶回去好好培養!
初夏也忍俊不禁,暫時是苦悶的氛圍裏脫離出來了。
“都去嗎?我們要在一起。你不能把我夫郎賣到髒地方去!”小漢子急切地開口确認,他知道自己沒什麽籌碼,隻能緊緊抱着自己的寶貝,如有異動就跟人拼命。
景逸聽後,眉頭緊皺,視線轉到了牙人那裏,心裏開始質疑青州父母官是不是下了明暗兩道指令,這要是青州一把手是個不靠譜的,那他以後還得多做些準備啊。
牙人看到後趕緊就要解釋,這可不能污了他們官牙的清名。
誰知那個小漢子也是個聰明會看眼色的,知道自己的話讓景逸誤會了,趕在牙人前開了口。
“與官牙無關,是我們到了青州府後進官牙前的事兒了,幸好當時有個伯伯幫了我們。”
說完後,忐忑地看了眼牙人,然後又直直地看着景逸,就差把“帶我們走”四個字刻在臉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