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君死而複生的消息,在修仙界傳了好一陣。
但是鹿鳴澗清查陣仗擺得很大,仙門百家都卷入其中,有些置身事外的,也都暗暗盯着這裏,相較之下,戚無憂複生與否,便顯得沒那麽引人矚目了。
而在鹿鳴澗的修士,大多是一路追着賀蘭舟從堕仙峰過來的,來到此處便駐紮下來,加入搜尋。
故而仇、樊等人雖然聽說了那日堕仙峰外衆修士的猜測,卻沒機會去驗證。
方才也是憑着對戚無憂的熟悉,比其餘人早知道那麽幾息,當下既驚又喜,禦劍飛往鹿呦峰頂。
懸在山前的巨大瀑布消失,山體原本的面貌裸露出來。
不少在鹿鳴澗來去過的散修仰望着光秃陡峭的山壁,張口結舌——
鹿鳴澗裏有靈氣,但不夠充裕,吸引不來仙門常駐,往往是一些散修在這裏閉關修行個幾年,出關了便去尋靈氣更充裕的好去處。
修士一茬一茬來,一茬一茬走,這瀑布十幾年如一日地懸挂在這裏,竟真是個假的嗎?
同樣張目結舌的,還有先前那些唱衰的陣修被幻陣崩潰的場面鎮住。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不應該啊,瀑布上面他們分明找過了,還不止一次,怎麽可能把陣眼漏掉?
花骨扇擊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回旋到戚無憂手中。
洛雲彰下意識地想要擋住戚無憂。
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應對衆人的心裏準備,掃過爲首的三人,笑道:“仇宗主,樊仙長,花宗主,好久不見。”
但經了龍隐宗的事,仇三仙仍有疑慮,“闊談”入鞘,目光在洛雲彰和戚無憂身上轉了轉,上前便來以靈識來探戚無憂的真假。
不用探,光看洛雲彰這反應,便知道定是本尊了。
竟連世叔都防,他還能搶是怎麽的?
仇三仙心緒複雜探出靈識——修士什麽都能僞裝,隻有神識獨一無二——無需深入,一觸便見分曉。
仇三仙半天沒說話,有人忍不住問:“仇宗主,這位當真是蘭芳君?”
大多修士見仇三仙、樊一祯還有花勿等人飛上鹿呦峰,趕忙追上去,生怕錯過了什麽。
洛雲彰眉頭微動,似是不滿,被戚無憂一抓,一身刺猬似的尖刺瞬間軟伏,垂下眼眸去看藏在衣袖下交握的手。
探過之後,再無疑慮,眼前這人,正是在落霞台身死,又活過來的蘭芳君。
這樣貌氣質,說話的語氣定是蘭芳君無疑。
仇三仙:“……”
其實戚無憂剛出現在感知範圍内,他便有六七分确定,與樊一祯對視之後,提高到八/九分。
仇三仙往後瞥了一眼,仙門修士衆多,讓他想起了五年前的落霞台。
戚無憂肩膀往後一抵,一隻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抓住了洛雲彰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生事,大大方方地将另一隻手送了出去。
戚無憂正想利用方外之眼,找到第二重幻陣的陣眼,一轉身,發現自己被團團圍住。
唯一的疑點是,戚無憂的修爲較之五年前漲了不少。
隻是仇三仙不知道罷了。
其實也不算很久,兩月前,他還和仇三仙在青竹院密談過。
不一會兒,鹿呦峰頂就被衆多修士圍了個水洩不通。
他一動,戚無憂和仇三仙都領會到了他的意圖。
洛雲彰攬着他落到了鹿呦峰頂。
那件事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根刺——當年若沒有戚無憂從中斡旋,他與樊一祯早就灰飛煙滅。洛雲彰日夜枯等時,他又何嘗不希望戚無憂能死而複生?
仇三仙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時無言。
就在這時,戚無憂的衣袖抖動了一下。
仇三仙目光往下一壓,便見洛雲彰小半邊身子擋在戚無憂身後,貼近的那隻手伸到了戚無憂的衣袖裏,扯動間,好像是把手嵌入了戚無憂的指縫。
仇三仙:“……”
他差點忘了,洛雲彰對他的師尊,可不僅僅是師徒情誼。
這一下打岔,倒讓他回了神。
仇三仙收回目,光當做沒看到兩人的小動作,轉身面向仙門修士,說道:“此人确是蘭芳君無疑。”
這話一出,鹿呦峰上嘩然一片。
當初戚無憂還活着時,在仙門雖有雅名,卻也未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經落霞台一事,蘭芳君名聲跌到谷底,而後又觸底反彈,成了舍己爲人的義士。
從前知道他的,不知道他的,仿佛都成了他的多年好友,不斷有早年轶事被挖掘出來。
四年間,仙門修士幾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美德、義舉都堆砌到這個死人身上,幾乎造就了一個完人的形象。
畢竟死人再如何高尚、再如何強大也影響不到如今的仙門局勢,誇上一兩句,便能表明自己當年參與落霞台圍剿實爲受人蠱惑,何樂而不爲?
卻沒想到,被他們捧上天的人活過來了。
“蘭芳君不是死在落霞台了嗎?”
“那日在堕仙峰上的也是蘭芳君?”
“死而複生,奇哉怪哉!”
細碎的議論聲逐漸擴大範圍。
有人壓低聲音道:“蘭芳君此來,該不會是要清算落霞台之事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起初的震驚過後,衆人望過來的視線充滿了戒備與考量——
仇、樊兩人加上上限未知的洛雲彰,就很不好對付,花勿立場不明,又來了個蘭芳君。
要是逍遙仙宗和歸元宗突然發難,别說是圍剿抱一了,這裏怕是先要成了他們的墳場!
衆人變化戚無憂豈能看不出來?
他用手指敲了敲洛雲彰,示意洛雲彰松手。
誰知洛雲彰不僅沒松手,反而将他扣得更緊。
戚無憂隻得輕撫洛雲彰手背幾下,在衆目睽睽之下耐心地哄他。
兩人動作隐蔽,隻有離得近的仇三仙能看出他們在做什麽。
在衆修士眼中,便是戚無憂與洛雲彰并肩而立同他們對峙,于是越發緊張。
戚無憂安撫了好一會兒,又以神識傳音,洛雲彰才不甚情願地松開手,緊跟着手就按在了腰間的逍遙劍上,周圍修士的心頓時提起,暗退了半步。
“……”
這是要吓死誰?
也無怪乎洛雲彰對他們心懷芥蒂,戚無憂放眼一望,就在人群中看到幾個“熟人”,都是在落霞台上招呼過他的。
戚無憂拍拍洛雲彰的手臂,讓他稍安勿躁,嘴角往上一提,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朝仙門修士拱手道:“逍遙仙宗戚無憂,見過諸位道友。”
伸手不打笑臉人。
仙門修士雖不知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看他一派圓融的樣子,倒不像是來找事的。
而後衆人反應過來,也是,要是來找事,爲何要幫忙破陣呢?
再轉念一想,恐怕這點和氣僅限于此時此地,誰知道出了鹿鳴澗會如何?
戚無憂笑起來頗有親和力,嗓音也是溫和的,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隻聽他道:
“落霞台之事來龍去脈,仙門修士皆已知悉,便不在此贅述。若非早年偶得機緣,在下恐怕早就死在抱一的毒計之下,修養五年,才僥幸歸來。”
機緣?
什麽機緣?
衆人的心思被勾走。
戚無憂停頓了一下,繼續
道:“道友們應知在下與抱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瞞諸位,在下與雲彰此番前來,就是爲了誅殺抱一,報仇雪恨。
“然而抱一狡猾,單憑我與雲彰,恐怕不能面面俱到,若叫抱一逃了去,當日禁咒與落霞台之恨便要無處可報了。
“今日趁着諸位道友齊聚于此,在下有一不情之請——”
仙門修士支起耳朵。
戚無憂擡高了聲音:“懇請諸位道友能鼎力相助,剿滅魔頭,還在下、還我弟子雲彰、還逍遙仙宗,乃至整個修仙界一個公道!”
此前戚無憂一直不明白,殺了賀蘭盞的明明是抱一自己,他爲何非要咬着逍遙仙宗不放。
親身走過一遍“劇情”之後,一切便明了了——賀蘭盞看似死在了抱一手裏,實則是自殺。
而緻使賀蘭盞傷重瀕死、不得不了卻生命将修爲轉嫁給抱一的,卻是參與圍剿的“三仙”,這其中,又以給了賀蘭盞緻命傷的洛、阮夫婦爲其中之最。
抱一便把賀蘭盞的死仇記在了他們頭上。
自從抱一的存在被翻到台面上,便不難看出,他過往大多時候都是在針對洛雲彰和逍遙仙宗。
二十多年前,雲中城拂垢被殺,仙門修士追殺賀蘭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究其原因,便是不傷及自身利益,仙門修士想要趨利避害,作壁上觀,才緻使羲和以秘法誘之。
今日之事便是當年的情景重演。
違害就利是人之本能,若抱一久尋不到,仙門修士難免要生退卻之心。
再者,五年前戚無憂在落霞台死得凄慘,若他說不記恨衆人,恐怕也沒幾個人信。
逍遙仙宗勢大,洛雲彰此前行事出格,本就引人忌憚,這節骨眼上,他又卷土重來,到時疑心生暗鬼,仙門百家恐他報複,指不定要搞出什麽事情來。
還不如趁着百家修士在仙門大會上受到牽連,義憤之時,給他們樹個靶子。
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落霞台之事,他記恨的唯有抱一一人,仙門百家也是被抱一蒙騙的受害者。
刻意說是請仙門修士來幫忙,也是爲了給他們一個台階下,遞個橄榄枝,再扣下一頂主持公道的高帽子。
當然,後半句話多少有些威脅的意思——落霞台之仇,他一定要報的,若是在抱一那裏報不了,接下來要去找誰,就沒個定數了。
如此一來,仙門修士無論是爲了轉嫁仇恨讓他消氣,還是爲了向仙宗示好,亦或是單純爲了伸張正義,爲自己仙門受到波及的弟子報仇,都會與逍遙仙宗同仇敵忾,勠力同心。
一番話,連威逼帶利誘,既能說動仙門修士共共對抱一,又能彌合他與仙門百家的關系,一舉兩得。
果然,聽戚無憂這麽一說,衆人都連連點頭——
“蘭芳君說得是!落霞台之事不過五年,起鳳崖圍剿也才二十幾年,想我修仙界人才濟濟,豈能叫抱一之流玩弄在股掌之間?”
“蘭芳君放心,我等必定爲你讨回一個公道!”
“抱一魔頭,人人得而誅之!”
仇三仙眼角抽了抽——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茶香四溢的味道。
怪不洛雲彰被迷得神魂颠倒。
仙門修士的熱血已經燃起來,還差一點便要被引爆,仇三仙索性幫忙填一把柴,表态道:“今日在場的諸位道友皆是逍遙仙宗的朋友,待得取下抱一項上人頭,還請諸位賞臉來仙宗一聚,仙宗願與諸位結盟誓之約!”
戚無憂說話,有分量,但不足以定論。
仇三仙乃一宗之主,他開口,便代表逍遙仙宗的立場。
這下仙門修士再無後顧之憂,一時間群情激奮,恨不得此刻就将抱一拖出,碎屍萬段
。
仇三仙隔着一段距離,朝戚無憂點點頭,末了,嘴角翹了一下,說道:“蘭芳君,破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