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憂被他看得“咯噔”一下,無奈道:“渡修爲難道是件好事?”
修爲可是修士的命根子,自己辛辛苦苦修來的,有幾個修士肯心甘情願地白送給别人?
洛雲彰卻偏執道:“與師尊有關的,都是好事。與師尊有關,又隻有我一人能做,于我而言,便是獎勵。”
“……”
“師尊鮮少予我獎勵,我便自己來取,若師尊執意獎勵别人——”
洛雲彰停住,一雙黑眸如有吸力,将戚無憂拖曳進去。
戚無憂大緻能猜到他沒說出來的後半句是什麽——聶允便是所謂的“别人”的前車之鑒。
戚無憂:“……”
很難形容現在是什麽感覺。
既因爲“劇情”中領會到的心情而心疼洛雲彰,又因爲慣性,對洛雲彰有些别樣的心思,以至于感受到洛雲彰對自己強烈的占有欲,會心生歡喜,甚至想要回應。
戚無憂想起之前昏沉間感受到的涼意,沒有說話。
靠在桶沿上的後頸越來越重,意識不住地向更深更黑暗處劃去。
某一時刻,他激靈了一下——不對!他分明是獨自在房中沐浴,哪來的别人?!
月明星稀,龍隐宗内靈霧遊動。
漸漸的,水溫變涼,屋子裏的溫度降下來,湧動在身邊的水流将他身上的熱氣帶走,他在半夢半醒間,被凍得皺起了眉頭。
清風拂來,有人走到他身後,手在浴桶邊按了一會兒,桶中的冷水回溫,身體重新被暖流包圍。
洛雲彰普普通通一句話,打翻了戚無憂心中的顔料盤。
雖說都是男人,沒什麽好遮的,戚無憂還是松開手,落回浴桶時有意将水面攪亂。
什麽都遮不住。
戚無憂原本是打算找一處靈泉好生解解乏,但靈泉水大多寒涼,以他現在的身體,根本承擔不起。
騰然從安沉的狀态中掙脫出來,戚無憂刷地睜開眼,手跟着擡出水面,在嘩啦啦的水聲中精準地抓住了身後之人的手腕。
仙門大會有抱一攪局,暫時是辦不下去了,大多仙門修士都返回了自己的宗門,少數仙門弟子元氣有所損傷,宗主與仙長便暫時留在龍隐宗,等待弟子們傷愈再返程。
困倦來得突然,沒多久,他便靠在桶沿,閉上了眼睛。
戚無憂面上不爲所動,心裏卻起起落落幾十遭,時而酸脹時而空蕩,最後妥協道:“即便你願意,這也不是什麽好事,我不願你因爲我受損傷。至于獎勵,往後你若有什麽想要的,隻要你開口,隻要我拿得出,都會給你。”
洛雲彰的眼眸震了震,本就帶着占有欲的目光因爲戚無憂話渙散了一下,很快尋到了焦點,染上了幾分不容忽視的侵略性,狠狠刮擦過戚無憂的嘴唇,沉聲問:“師尊當真,什麽都肯給?”
但在兩者之外,還有種“一直以爲自己養了隻乖狗狗,看過百科之後,才發現養的其實是頭狼”的倒錯感。
不能動用靈氣,他便與常人沒什麽區别,會餓會困,還要洗澡。
“水冷了,我幫師尊把水溫一下。”洛雲彰的聲音像上好的墨,沉澱着某種濃稠又溫和的情緒。
戚無憂正色,強調道:“前提是我拿得出。”
果然,身後的人應了一聲:“師尊。”
“……”
醒來之後沒多久,他便想起了永成宗那三個小弟子。
水确實是溫的。
言下之意:我還在沐浴,你進來幹什麽?
洛雲彰的手落到了戚無憂頸側的桶沿上,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令戚無憂後頸的絨毛立了起來。
因他在山洞外面布下的隐匿陣,龍隐宗最亂的時候,也沒有修士發現他們。
最後還是南宮禮親自找到山洞,破掉隐匿陣和三道禁制,把他們帶了出來。
他的喉嚨有些緊,輕咳了一下才道:“我洗得太久了?”
于是洛雲彰出去片刻,帶回了一個木桶,将靈泉水注入桶中以靈氣溫熱,戚無憂才除去衣物,入桶沐浴。
戚無憂保持着抓着洛雲彰手腕的姿勢沒動,餘光掃過木桶水面。
疼惜、甜蜜、忌憚……太多心思糅雜到一起,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情緒是源自于他自己,哪些是受人影響。
聶允等人便在停留之列,南宮禮将他們移到了龍隐宗靈氣更加充裕的地方,聽說近來修行得很是刻苦。
洛雲彰眼神閃了一下,掠奪欲不減,道:“我明白了。”
-
戚無憂依南宮禮所說,暫時在龍隐殿的客房裏住下來。
喝出聲的一瞬間,戚無憂就分辨出了來人是誰——他抓的是那人的左腕,入手并非人的肌膚,而是堅硬的護腕,護腕上的紋路,他一摸便知。
一雙手搭在他的腦後,輕緩地揉壓起來。
“誰?!”
醒來之後,戚無憂總是擔心“丹爐”發作,日夜不得安甯,一被溫水包圍,渾身瞬間放松下來,連帶着腦海中繃緊的弦也變得松弛。
什麽跟什麽都是。
聶允一離開山洞,就打聽了他的下落,南宮禮替他應對過去。
這人手法得當,戚無憂甚覺熨帖。
迷蒙中,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戚無憂原想過去看看,但他現在靈脈被封,出行須得洛雲彰幫忙,到時少不得要引人注目,不得已放棄了。
房中靜了一會兒。
洛雲彰的手從後方伸過來,戚無憂下意識往旁邊一偏,洛雲彰卻沒停,勾過幾縷被水潤濕的墨發,低聲道:“我替師尊濯發。”
戚無憂後背一酥,說道:“不必,我——”
洛雲彰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見,說完便直接挽起他的頭發。
戚無憂的手跟着頭發一擡,停到半空,總覺着要是将頭發搶回來,可能會發生更危險的事。
手指蜷起,落回去,忍着不自在道:“好,那便……有勞你了。”
洛雲彰挽起戚無憂溼潤的長發,白皙颀秀的後頸便露了出來。
花骨扇的香氣冷而悠遠,時時刻刻在訴說着疏離孤遠,此刻經溫熱的靈泉水蒸騰暈染,那抹冷淡化去,變作一種旖旎撩人的味道。
他又想起剛推開門時看到的那一幕——師尊倚靠在桶沿上,平日裏帶着幾分冷感的眉目被水浸潤得顔色濃麗,水珠從煙黛般的長眉之間滾落,順着鼻梁淌到唇縫,将淡色的嘴唇染上了水澤……
挽住墨發的手緊了緊,洛雲彰垂下眼眸,從護腕中取出瓊花嶼的寒泉水,以靈氣加熱,淡淡的瓊花香在室内蔓延。
他說濯發便濯發,不曾越界碰到戚無憂旁的地方,一言不發,緩緩用寒泉水沖過手中的長發。
即便他如此規矩,每動一下,戚無憂仍覺得背上有幾根細線般的神經緊抽一下,沉在木桶中的手也跟着攥緊。
他能從浴桶搖晃的水面中窺見洛雲彰專注的樣子。
越看越覺得木桶中水溫正在逐漸升高,蒸得有水珠從額頭側頸滑下來,所過之處癢癢的,他卻找不到機會伸手去拂。
渾身酥|麻得厲害,酥|麻之中,焦灼的熱意逐漸冒頭。
戚無憂怎麽樣都不舒服,實在忍不住地哼了一聲,這一聲如同打開了某個開關,熱意忽地烘上來,視野被橙紅色的雲霧遮擋住,他連忙撐住了身邊的桶沿,才不至于窩進水裏。
“師尊?”洛雲彰發現他的異常,放下手中的長發,握住他的肩膀,入手一片滾燙。
他一怔,将手指浸入水中,才發現浴桶中的水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幾乎有些燙人了!
像是在蒸爐裏摸到了一塊冰,戚無憂立即攀住洛雲彰的手,他尚有一絲理智在,強行松開手,但由内而外,蟻噬般的痛熱很快壓過了他的神智。
洛雲彰臉色微變,擡手一勾,放在屏風上的長袍落到他手中,長袍一展蓋住戚無憂的身體,他彎腰直接将戚無憂從浴桶中抱起,快步走向床邊。
洛雲彰将戚無憂放到床上,讓戚無憂靠在自己身前,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抹,一滴血珠出現在指肚,輕輕托起戚無憂的後頸,将指肚中凝出的那滴溶有修爲的血,滴進戚無憂的口中。
戚無憂身上灼痛難忍,眼前忽明忽暗,忽然有一滴腥甜的東西滑入口中,清亮如水流般的感覺在身體裏漫開,所過之處,火燎般的痛感皆被撫平。
蝕骨的熱意褪下去,眼前那抹讓人焦躁的橙紅色散開,身體又有了實感。
他睜開眼,先看到的是黑色的衣襟,恍惚覺得自己手裏抓着什麽,一低頭,發現掌心正按着洛雲彰的護腕,堅實的手臂從背後環過來,将他攬在了懷裏。
而他身上的衣服穿得随意,被從浴桶裏帶出來的水浸得發潮,衣襟沒束好,胸口、大腿、手腕都露在外面,頭發還沒幹,滴落的水滴把洛雲彰的衣袖染得顔色更深,簡直是……一片混亂。
洛雲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師尊,好些了嗎?
戚無憂:“……”
怎麽說,他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
除了落霞台那一次,戚無憂此生沒這麽狼狽過,暗作還未清醒,撐着洛雲彰的肩膀起身。
不撐不知道,這還是他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洛雲彰的肩膀竟這麽寬,這麽堅實。
“師尊?”
洛雲彰沒拘着他,順勢跟着他站起來。
揉亂的衣擺墜下去,蓋到了腳踝,戚無憂趁勢把領口往後拽了拽,大敞着的領口合攏些,才扶住洛雲彰手臂,緩了緩道:“好多了。”
他看着屋中擺着的木桶,以及從木桶邊緣淅淅瀝瀝一直蔓延道腳下的水迹,喉結滑動了一下,口中的腥甜氣越發明顯。
“剛才……”戚無憂屈指蹭過嘴唇,指側沾染了一抹還沒幹涸的淺紅,他身上發冷,轉頭問洛雲彰,“是‘丹爐’發作了?”
洛雲彰一直在他身後虛扶着他,點了點頭,手擦過他的耳側,拂過他的濕發,手指所過之處,頭發上的水迹蒸發。
他又上前一步,另一隻手從另一邊的肩膀上掠過,如此一來,便像是把戚無憂抱在了懷裏。
“師尊不必擔心,南宮宗主會盡快爲你調制出解藥。”
“……”
清醒時經曆過一次“丹爐”發作,戚無憂才切身領會到“丹爐”有多麽惡毒。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要靠着别人的血氣活下去。
戚無憂厭極了這樣的感覺,擰着眉許久,道:“給我……一粒丹藥。”
洛雲彰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看他,手指從左腕上掠過,手指間多了個東西,微微低頭。
戚無憂本想伸手去接,洛雲彰卻避開他的手,把那東西推到了他的唇齒間,他索性就着洛雲彰的手張開嘴含進去,入口寒涼香甜,很快将血腥氣蓋下去。
一口他便吃出來,這東西并非丹藥。
戚無憂詫異地擡頭。
洛雲彰與他的距離很近,近到幾乎能數清彼此的睫毛,輕聲問:“師尊喜歡嗎?”
戚無憂被他問得一嚇:“……什麽?”
洛雲彰垂眸看着他道:“師尊的靈脈被封住,無法煉化丹藥,吃下去,隻會給師尊的身體造成負擔。這是我以往收來想要送給師尊的俗世蜜餞,師尊喜歡嗎?”
“……”
蜜餞甜而不膩,應是經過特殊的處理,含一會兒就要化了。
随着蜜餞化去的,還有剛才那股揮之不去的煩躁。
戚無憂不願承認,但洛雲彰的存在确實讓他安心很多。
他躲開洛雲彰的視線,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頗複雜地想:還算……喜歡吧。
-
第二天南宮禮來爲戚無憂号脈時,才知道“丹爐”發作了一次。
号過脈,戚無憂心急地問:“南宮兄,解藥可有眉目了?”
南宮禮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想了想,道:“倒是有幾個想法,隻是還未成熟,可能需要戚兄配合試藥,戚兄可願意?”
隻要能趕緊把身上的“丹爐”解了,讓戚無憂做什麽他都願意,他毫不猶豫地應道:“南宮兄盡管來試。”
南宮禮沒多停留便離開,第二天帶來一粒紅色的藥丸。
藥丸散發着濃濃的苦腥味,他道:“此乃我近日調制出的,專門應對熱毒的祛毒丸,服下應當能将戚兄身體裏的血和毒血區分開,屆時便可将‘丹爐’逼出體外。”
戚無憂接過藥丸便要吞,南宮禮擋了一下:“祛毒丸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對一般熱毒有效,對‘丹爐’未必起效,而且與熱毒角力過程會很辛苦,戚兄可要想好。”
比起做渴血的怪物,疼一疼又算得了什麽呢?
戚無憂笑了笑,直接将祛毒丸含進去。
藥丸從喉嚨滑下,便像是有一個小鈎子順着喉管一路劃下去,引起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祛毒丸下肚,如同在油鍋裏扔下了一個□□,大火騰地燒起來,戚無憂身上滾燙,内裏灼燒,痛苦難忍。
立在一旁的洛雲彰一見戚無憂露出疼痛神色,便要用靈氣幫他止痛。
南宮禮阻止道:“洛小友,須得讓祛毒丸與‘丹爐’互搏,壓制住‘丹爐’,方能起效。洛小友若以靈氣相助,也隻是暫時壓制住祛毒丸的藥力,等到靈氣撤離,藥力隻會反撲的更厲害,反而是加重了戚兄的痛苦。”
聞言洛雲彰眉心顫動,猶豫片刻,上前摟住戚無憂,低聲道:“師尊若是疼極了,便咬我的肩膀。”
戚無憂額前疼出冷汗,此時此刻,他亟需一個能依靠的人,一手擡起死死扣住洛雲彰的肩膀,把頭埋在他的肩頭,後背大幅度地起伏着。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體内的灼痛逐漸消失,戚無憂身體無力地軟倒,洛雲彰及時一撈,将他穩住了。
南宮禮知是“丹爐”與祛毒丸角完了力,過來抓住戚無憂的手腕。
戚無憂滿頭是汗地伏在洛雲彰的肩頭喘熄着,扭過頭,聲音嘶啞地問:“……怎麽樣?”
南宮禮蹙眉搖搖頭道:“祛毒丸被‘丹爐’煉化了。”
戚無憂原本也沒期望這麽簡單就破解“丹爐”,露出一個虛弱的笑,道:“勞煩南宮兄再尋别的解藥來試。”
南宮禮看着他的樣子,“戚兄……”
戚無憂道:“我撐得住。”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成爲賀蘭盞和抱一那樣的瘋子。
爲了他自己,也爲了洛雲彰。
他臉色蒼白,神情卻很堅定,南宮禮對上他的視線,明白他的意思,鄭重地應了一聲:“好。”
隔了幾日,南宮禮又帶來了改良過的祛毒丸。
但“丹爐”實在邪門,新的祛毒丸也隻是多折磨了戚無憂半盞茶的功夫,就再度被“丹爐”煉化。
而後南宮禮又試了針灸、藥浴、火刺、冰培等等方式,竟無一能治得了“丹爐”。
最終,南宮禮從《上古醫撰》中,尋得一“換血”古法。
顧名思義,便是要将戚無憂全身的血液換上一次,過程極爲痛苦,九死一生。
戚無憂慎重考慮了一晚,與其讓他這輩子都要受“丹爐”挾制,不如破釜沉舟。
他決意要試上一試,卻被洛雲彰攔住了。
“‘丹爐’要多少修爲,我喂給它便是,師尊爲何要把自己置于險境?”
“非是将自己置于險境,而是想要應對‘丹爐’,隻此一法,我不得不試。”
洛雲彰眼見他受了多日折磨,忍耐已到了極限,眼中如有冷火跳動,一字一句道:“師尊從不考慮我嗎?”
“……”戚無憂啞然片刻,“我正是考慮了你,才不想……”
神色陰鸷到極緻,洛雲彰竟笑了出來,道:“我便知道,師尊從沒想過留在我身邊,現在,是又想扔下我了嗎?”
龍隐殿中無端起風。
洛雲彰身後的鎏金柱上出現裂紋,地面的磚石也咔嚓碎裂。
戚無憂:“……”
怎麽說生氣就生氣。
南宮禮從旁沉吟許久,此時出聲道:“其實除了‘換血’之法,還有另一個辦法。”
有别的辦法怎麽不早說?
他又沒有受虐傾向,不到走投無路,也不想行“換血”之法。
戚無憂問:“什麽辦法?”
南宮禮看了看戚無憂,又看了看洛雲彰,道:“‘丹爐’才剛架起,容量并不大,若是這時,放入過量的‘藥材’,‘丹爐’消化不了,自會破裂。”
放什麽?
怎麽個放法?
戚無憂覺得南宮禮這話說得彎彎繞繞的,蹙眉:“南宮兄可否說得直白些?”
“便是找一個修爲遠超于戚兄,又願意爲戚兄損耗修爲的人,同戚兄……”南宮禮眼觀鼻鼻觀心,道:“雙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