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無憂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的内容交錯又淩亂。
夢裏的他不在龍隐宗,而是在逍遙仙宗。
他正在指導花束雪和顔如鹿修行,卻碰上洛雲彰從逍遙劍陣中出來。
洛雲彰黑衣仗劍,将仙門修士屠盡,最後來到他面前,切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把他關到了紅櫻鎮的小院裏,逼迫他修習占算之術。
後來不知怎麽的,突然回來了青竹院,他在檐下望雨,洛雲彰有些腼腆地從後面摟住他的腰,輕聲喚他“師尊”。
夢裏的他隐約記得,與洛雲彰的關系還沒到能這般親昵的地步,卻莫名地很雀躍,不僅回抱了洛雲彰,還仰頭去碰了洛雲彰的嘴唇。
但沒纏綿多久,他便覺胸口一燙,低頭一看,有一滴血落在了掌心裏,手裏不知什麽時候攥了把匕首,匕首穿透了洛雲彰的心髒。
洛雲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越來越多的血順着刀刃流到他身上。
他松開手往後退,看着滿手刺眼的鮮血,雲霧一般缭繞的在天地間的思緒突然收束。
身體一沉,眼皮感覺到亮光,有低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
化人修爲這一點與賀蘭盞臨死前的話對得上,看來他後頸上那滴熱液應當就是“丹爐”沒跑了。
初時,“丹爐”确實能大幅提升宿主的修爲,但是随着“丹爐”的容量越來越大,宿主要殺的人也越來越多。
南宮禮從門外跟進來,道了聲:“戚兄。”
“……”
獨屬于洛雲彰的肅殺氣被他收斂得幹幹淨淨,額頭抵在戚無憂的頸側,輕歎了一聲,低啞的聲音中透着無盡的後怕,“師尊,你總算醒了。”
不等南宮禮開口,洛雲彰便從戚無憂的肩膀上退開,悶聲道:“是我的錯,未能照顧好師尊,緻使師尊熱毒入體。”
如此說來,賀蘭盞年紀輕輕有那般修爲,便有了解釋。
什麽秘法?
根本就是個一旦沾染,必定不得善終的邪毒。
他每隔幾月便要在修仙界或俗世進行幾次血洗,未必全是因爲他天生嗜殺,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許是爲了滿足“丹爐”的胃口。
戚無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下意識想調動靈氣,卻發現自己的靈脈被封住了。
猶豫一會兒,戚無憂便像推開他,但是手剛擡起來,聽到洛雲彰的心跳聲,硬是拐了個彎,落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道:“沒事了,我這不是醒了嗎?”
戚無憂搭在洛雲彰後背上的手一頓,錯後扶住他的肩膀,扭頭看向南宮禮,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他被抱了個滿懷,洛雲彰摟得很緊,像是千辛萬苦找回了險些失去的東西,抱住了便不肯放開,依賴而又眷戀地往前,胸口與戚無憂貼到了一起,心跳便透過靠在一起的胸膛傳遞過來。
戚無憂恍惚記得在堕仙峰上時,爲了打破抱一的禁制,花骨扇斬殺了幾人,随後修爲便有所提升,但體内的灼燙感也越來越強烈,想來便是“丹爐”所緻。
戚無憂後知後覺自己身上現在沒有任何不适,“那我現在……?”
戚無憂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沖南宮禮點點頭,手有點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剛剛醒來,昏睡時勻長的呼吸變得淩亂,洛雲彰在外面聽到,立即對南宮禮打了個手勢,推門進來。
“‘丹爐’一旦燒起來,便會以宿主爲鼎,将奪來的修爲盤剝煉化,化爲己用,但同時,‘丹爐’之火亦會變得更加旺盛,若不續入更多‘藥材’填補,就會吞噬宿主本人的修爲與骨血。
站在房中的南宮禮輕咳了一聲。
戚無憂打了個寒噤——這就是仙門修士趨之若鹜的秘法?
外人隻看到中了“丹爐”的人一日千裏,卻不知道一身修爲是從何處來。
“……血中含毒,若不除盡,他體内的血便會吞噬自身的五髒六腑,最後會化作一灘血水……”
賀蘭盞叫那東西什麽來着?
他刷地轉頭看向洛雲彰——洛雲彰怎麽知道的?莫非他都記得?
南宮禮知道他想問什麽,說道:“戚兄昏睡了五日,這期間,都是洛小友以修爲供養,才不緻‘丹爐’之火燒傷戚兄。”
南宮禮接道:“如若不然,便會反噬自身。我之前替戚兄瞧過,‘丹爐’融入戚兄血脈,因見過人血,已被激活。
沒等說話,黑影擋在眼前,洛雲彰一手托背,一手攬腰,扶着他靠到床邊,等他坐好也沒有撒手,而是就着這個姿勢抱上來。
也許最開始隻需一兩人,最後便會滾雪球一樣漲到百人千人,就算不被仙門百家圍剿,早晚有一天,宿主的殺人速度會跟不上“丹爐”消化的速度,到那時,“丹爐”的火焰便會将宿主本人吞噬。
抱一是變态,賀蘭盞也是個變态,兩個害人不淺的狗東西!
洛雲彰不知什麽時候摸到了戚無憂的手,手指從他的掌心下嵌進去,翻手握住。
戚無憂觀察着屋中陳設,确定這裏是龍隐宗,正要撐着床闆起來,便見房門被推開,洛雲彰站在門口,對視不到半秒,朝他大步走來。
“……?”
南宮禮道:“聽洛小友說,熱毒名叫‘丹爐’。”
他掌心收攏,将戚無憂的手攥得更緊。
“……”戚無憂眨了下眼:“熱毒入體?”
聽到“丹爐”二字,戚無憂心頭一突,最後那一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聲音斷斷續續的,不太真切。
話說出口,戚無憂便覺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好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了。
“我暫時還未找到化解之法,爲延緩‘丹爐’發作,隻好先行将戚兄的靈脈封住了。未找到解法之前,還請戚兄不要動用靈氣,以免讓‘丹爐’加速發作。”
問出來的同時,他便想起來了——賀蘭舟假扮成洛雲彰,在他的後頸處沾下了一滴熱液!
那滴熱液,似乎與抱一殺死賀蘭盞之前,被渡到口中的東西同出一源。
垂着眼說道:“‘丹爐’是賀蘭盞從皆可島群魔之中提煉而出的奇絕無比的邪毒,須以殺戮供養,如若不然——”
死得早死得晚,也隻是時間問題。
以修爲供養?
戚無憂臉色微變,看向洛雲彰。
洛雲彰用手指摩挲着戚無憂的手背,擡起頭,一雙黑眸潤澤透亮,說道:“師尊不必擔心,‘丹爐’初燃,所需的修爲不多,我應付得了。”
戚無憂對上他的視線,眉頭蹙了蹙——耗洛雲彰的修爲,絕不是長久之計。
哪怕洛雲彰心甘情願給他耗,他也不想這麽做。
“南宮兄,‘丹爐’有得解嗎?”戚無憂問道。
南宮禮道:“我向來認爲,世上沒有解不開的毒。隻是我此前從未見過‘丹爐’之毒,沒有任何前鑒,想要破解,恐怕不易。”
戚無憂先聽得有解,便是一喜,然而南宮禮後半句話,像一盆冷水,嘩啦一下将他心中剛燃起來的火苗澆熄。
不能立即破解,“丹爐”就有可能再次發作。
到那時他要麽殺人,要麽讓洛雲彰給他填補。
“抱一也中了‘丹爐’,他——”
說到一半,戚無憂便停下了。
抱一雖也中了毒,但他藏于人後,殺過的人不計其數,或許是有解法,或許是精于控制供養“丹爐”的間隔,讓他拖到了現在。
抱一親口說原本“丹爐”是留給洛雲彰的——原著中男主的死,會與“丹爐”有關嗎?
男主最後是殺盡能殺之人,自爆靈體化歸天地的,确實有些像是體内“丹爐”膨脹到極緻,再不能滿足,最終走向了滅亡。
現在“丹爐”到了他身上。
他做不到像抱一那樣以殺戮養“丹爐”。
所以,要麽是洛雲彰以修爲飼他,最後被他耗盡,要麽是他早些自我了斷。
不管是哪一種,對洛雲彰都會是緻命的打擊。
“……”
這便是抱一想要的嗎?
靈脈被封,屬于常人的情緒就越容易引起波動。
戚無憂咬緊了後槽牙,按在床上的手指緊緊攥起,胸口起伏了半晌,道:“抱一現在在何處?可抓到他了?”
南宮禮道:“五天前,洛小友在堕仙峰傷了賀蘭舟,但還是叫他們跑了。仇宗主等人追到了鹿鳴澗,失去了他們的蹤迹,便帶領仙門修士将鹿鳴澗合圍,眼下,應是在搜山了。”
戚無憂看了洛雲彰一眼。
洛雲彰有多想手刃抱一,沒人比他更清楚。
現在還留在這裏,大概率是因爲他,要麽,就是是因爲那道傷。
“……”
想起昏迷前的事,戚無憂暫且将“丹爐”擱下,探手去翻洛雲彰的衣襟,憂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洛雲彰溫和地制住他道:“師尊放心,南宮宗主已經爲我調理過,又修養了幾日,已經無礙了。”
大約是因爲做了個怪夢,戚無憂總是不能放心,想要親眼瞧瞧。
南宮禮立在房中在兩人之間轉了轉,知道不便再留,轉身便要退出門外。
忽然想起件事别的事來,停下道:“對了,戚兄,那一日,你在堕仙峰使用花骨扇,許多仙門修士都看見了,這幾日,留在龍隐宗的修士多番前來打聽,我看戚兄未醒,不便做主,便将他們都擋了回去,此事戚兄要如何處理?”
戚無憂的動作頓住。
又是一件糟心事。
他那時也是太想攔住抱一,别的都沒顧上。
不得不說,暴露的時機太差了。
他現在“丹爐”纏身,根本沒心思去同仙門修士周旋。
想了想,說道:“勞煩南宮兄再替我擋上一擋吧。”
南宮禮點點頭,叮囑道:“戚兄現在靈脈被封,最好不要到處走動,最好暫時留在龍隐宗,待我爲戚兄研制出解藥,再做旁的打算。”
眼下确實沒有更好的出路。
戚無憂隻好應下。
南宮禮退出門外。
房間裏隻剩下戚無憂和洛雲彰。
之前南宮禮在時,戚無憂還覺得他和洛雲彰的姿勢沒什麽問題,現在隻有他們倆,反而有些尴尬了。
都怪那段該死的“劇情”。
現在他都不太敢與洛雲彰對視。
戚無憂意欲松手,又覺得他越心虛,越顯得有貓膩,幹脆硬着頭皮道:“還是讓我看看,不然我心中不安。”
聽他這樣說,洛雲彰果然不再攔他,松開抓着他的手。
衣襟被腰帶束着,戚無憂隻得先解洛雲彰的腰帶。
做久了修士,突然做回普通人,很不适應,修爲還在時一拂就開的東西,現在卻要費好大的力氣。
洛雲彰任他擺弄了一會兒,握住戚無憂的手,在自己的腰帶上一扭,低聲道:“是這樣解的,師尊。”
戚無憂:“……”
沉緩的聲音擦着耳廓淌入耳中。
他曾在“劇情”中,無數次因爲洛雲彰毫無自覺的靠近而動心,這會兒下意識地一滞。
不,現在已經不是在“劇情”中了。
戚無憂提醒着自己,但心跳不是說緩就緩的,尤其他現在沒有修爲,沒辦法靠運轉靈氣靜心。
他越想讓心跳慢一些,胸口反而跳得越歡。
而以修士的耳力,對面的洛雲彰想聽他的心跳聲,再簡單不過。
不多時他便感覺血液上湧,脖頸和耳廓火辣辣的,搭在洛雲彰腰帶上的手就這麽僵住了。
“師尊……”洛雲彰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低着頭,聲音微啞,透着些不可言說的渴望。
慣性真的很可怕,聽到洛雲彰這樣叫他,戚無憂耳邊“呼”的一下,血色直接從脖根漫上來。
他想收手,兩隻手卻都被洛雲彰抓住。
帶着些薄繭的手指再度嵌進他的指縫裏,攥緊。
“你……”
戚無憂剛要開口,便覺有靈氣通過交握的手送入他體内,身體裏驟起的溫度降下去一些。
——剛才是“丹爐”發作了嗎?
戚無憂不敢确定,半天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複雜道:“你記得多少?”
洛雲彰反問:“師尊想讓我記得多少?”
他這樣問,就是确實記得了。
戚無憂心道:你失憶了最好,我也失憶就更好了。
理智上是這樣希望的。
但不知爲什麽,一回憶起他在鹿鳴澗小院中爲洛雲彰包紮傷口,以及在鹿鳴澗枯等洛雲彰半年多時的心境,酸意便悄悄漫出來。
洛雲彰曾更加無望地爲他清理過傷口,也曾在瓊花嶼上等了他更久。
若是将這些都忘了,心裏大概要有一大片被挖空。
未曾體會過便罷,一旦體會過那是何等感覺,便很難硬下心腸不聞不問。
戚無憂甚是糾結。
除了熱,就是尴尬。
以前他與洛雲彰在一處時,從沒有過這般不自在的時候。
洛雲彰的視線太讓人産生壓力,戚無憂盡量讓自己顯得沒有受到“劇情”的影響,出聲道:“你……不問問爲什麽會看到那些嗎?”
方才南宮禮沒有提及“劇情”之事,大概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沒有什麽深刻的經曆,“演員請就位”結束的同時,便徹底抽離了出來,就算記得,印象也很模糊,無從問起。
洛雲彰就不一樣了。
他記得,卻還是沒問。
就像他不問自己爲什麽會死而複生一樣。
洛雲彰無言片刻,垂下眼簾說:“師尊有師尊的打算,隻要師尊在我身邊,我便可什麽都不問。”
“……”
又是這種全身心信任的語氣。
好容易壓下去的熱意去而複返。
戚無憂實在招架不住,移開目光道:“其實你不必留在這裏,南宮宗主會照看好我……”所以你可以去做該做的事。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洛雲彰擡眼,黑亮的眼仁中透着濃不見底的獨占欲,狀似漫不經心,眼神卻一錯不錯,聲音微涼地問:“除了我,師尊還想讓誰渡你修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