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就要殺人,結果心裏是這麽想的?
戚無憂現在的心态,大概能用安詳來形容——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想找個地方躺平,雙手交疊放在胸口,閉上眼睛擺爛。
事已至此,再是可惜後悔都沒用。
戚無憂選擇接受現實,盡量挽回局面。
“你靈脈怎麽搞的?”
洛雲彰垂眸,長睫随着眨眼的動作一掀一掀的,墨色的眼眸盯着戚無憂的手,瞧着安靜極了,一點也看不出他剛才差點殺了聶允。
“不重要。”他道。
戚無憂:“說。”
洛雲彰擡眼望向他:“……”
戚無憂在試探洛雲彰的底線,看看他會對自己容忍到什麽程度,也好就此調整策略。
停頓片刻,他道:“師尊若是生氣,便将我的逍遙劍折斷。”
洛雲彰還是不動,身體緊繃着,像是擔心戚無憂不肯聽,托着花骨扇道:“我不知道師尊中了禁咒,我以爲師尊厭棄我,不願見我也不屑同我解釋,氣急才會……"
他有些猶豫,眼睫顫了顫,說下去:“我隻是想讓師尊像待師兄和師妹一樣待我。”
他都替洛雲彰疼,怎麽洛雲彰沒事人似的?
廊下氣氛驟然降到了冰點。
仙門百家親眼見着羲和活生生被疼死,提及禁咒,無不色變。
洛雲彰握劍的手僵住,默然道:“師尊還是不願意原諒我。”
洛雲彰的心頭蜷縮起來,連帶着手指也收回掌心,帶着一種自暴自棄的執拗說道:“師尊爲我受的疼,我要還回來。”
“就因爲這個?”
萬一洛雲彰再把自己的靈脈搞斷,他上哪去找第一個逍遙劍陣?
被洛雲彰抓住的手腕像是被螞蟻啃了,麻癢順着緊繃的皮肉直接順着胳膊攀上了側臉,半邊牙根都發起酸來。
戚無憂一下子收聲,暗道一聲糟糕。
原本他還想心平氣和,然而越到後面越覺得洛雲彰沒分寸,聲音不由大了些。
“禁咒反噬,生不如死。”洛雲彰道。
戚無憂無法,隻得将花骨扇收進儲物袋,吩咐一句:“你先把手腕接上,我去看看他。”
“……”
也是,怨念不大的話,“神仙眷侶”也不會從百分之三十幾蹦到八十幾。
“?”怎麽就跳到那裏去了?
戚無憂忙道:“不必,我斷你的劍做什麽?收回去!”
洛雲彰現在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應該盡量順着他才對。
所以呢?
洛雲彰方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卻是急轉直下。
看得出洛雲彰很不想提起這個話題,靜了一會兒,順從地開口道:“十年前,師尊最初讓我練的是《乘風心法》,有一天卻突然讓我改練《逍遙心法》,那時……師尊受到反噬了嗎?”
一想到“神仙眷侶”結局,戚無憂便覺得氣氛不對勁。
不是,不斷劍就是不原諒??
死遁不成他不怕,和洛雲彰見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怕洛雲彰對他有超出師徒之間的關注。
他着實不懂,洛雲彰怎麽就喜歡他了?
感動的嗎?
看也不看聶允,一把扯住戚無憂,手指控制不住力道似的凝了凝,壓了下騰然失控的靈氣,才一字一句道:“師尊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他說着就要抽手去拿腰間的逍遙劍。
隻聽得洛雲彰一字一句地問:“師尊有什麽資格說我?”
總之他就是不太理解。
“?”
他的靈氣深入洛雲彰的身體,明顯感覺到脈中的靈氣躁動起來。
洛雲彰好像對他死遁的怨念很大。
幽冷的花香飄來,戚無憂先看到的卻是洛雲彰的手腕,無奈道:“你先把手腕接上。”
師尊曾爲了他多次違背抱一,他在皆可島卻……
洛雲彰手上力道紋絲未減,過了三四秒,另一隻折斷的手從左邊護腕上一拂,花骨扇出現在他掌心。
“權宜之計,”戚無憂渾身不自在地含糊過去,抽了下手沒抽[dòng],“松手。”
戚無憂正要看看他怎麽了,手腕便被抓住,一擡頭對上一雙冷沉的眼眸。
“還給誰?你疼了我會舒服到嗎?”
還是說洛雲彰想像原著裏那樣黑化自爆?
戚無憂心累地數落道:“靈脈是能随便動的?你知道梳理靈脈有多耗費心神嗎?以你現在的修爲,靈氣反沖會有什麽後果你不清楚?走火入魔是輕的,重則爆體身亡,你是不想活了想死一死試試嗎?”
“我——”戚無憂一擡頭,發現聶允不知什麽時候緩過來了,正在房間裏捂着脖頸看着這邊,瞧他神情,方才兩人對話他都聽去了。
說不上是無語,還是覺得荒唐。
戚無憂:“……”
聽是聽到了,但聶允是因他受傷,不能不管。
一來一回試探幾次,他大概齊摸到了洛雲彰的脾氣,抱着嘗試的心思,他安撫地拍拍洛雲彰的手背,好聲好氣道:“你打傷了他,我要怎麽和好友交代?你……去我房間等一等,我看看他,馬上就來。”
戚無憂話中的意思明顯是把洛雲彰劃到了自己人的範疇。
效果立竿見影,洛雲彰身上的厲氣果然一收。
他眼簾微垂,淡淡掃過聶允,松開手說:“師尊不要讓我等太久。”
戚無憂越過他。
洛雲彰在後面補上一句:“若是師尊走了,他,這間院子裏的人,還有南宮禮,一個都活不了。”
戚無憂:“……”
怎麽能面不改色地說這種話!
從洛雲彰體内靈氣逆流的情況來看,一旦失控,确實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戚無憂喉結滑了一下,沒說什麽,與他擦肩而過,進入聶允房中,把人扶了起來。
聶允着實倒黴,糟了這無妄之災。
戚無憂檢查了下他的靈脈,發現他身體沒受什麽損傷,唯有脖頸外的青紫淤痕格外駭人——洛雲彰當時沒打算用靈氣,是想直接憑力氣把聶允的脖子扭斷。
“……”
戚無憂從儲物袋中拿出藥膏,幫聶允塗在脖子上。
聶允不躲不避,好半天,垂下眼睑看他的手,嗓音嘶啞地問:“他就是洛雲彰?”
洛雲彰沒到過紅櫻鎮,聶允此前不認識他。
但過幾天仙門大會開始,就會有無數修士從旁佐證,他這時騙聶允也沒意義,“嗯”了一聲。
聶允順着他的指尖往上,望着他的臉,問道:“洛雲彰的師尊,不是蘭芳君嗎?”
氣氛很冷,戚無憂開玩笑道:“不止,他還認了個野生的師尊。”
聶允:“……”
其實他早該發現,戚無憂的指尖、腕骨、身型無一處不完美,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長一張如此平庸的臉?
“我該叫你吳仙長,還是該叫你蘭芳君?”
戚無憂的手指一頓。
聶允不像魚梓和綠袖那麽好蒙。
他嘴角彎起的弧度落回去,想了想,又重新勾起,直面聶允,笑道:“此事除了你,也就隻有兩人知道,我還想過些清靜日子,你能幫我保密嗎?”
果然。
聶允的牙關一點點咬緊。
與洛雲彰之間有如雲泥的差距壓彎了他的後頸。
“我不會與任何人說的。”他低下頭說:“我還要打坐修煉,吳——蘭芳君請回吧。”
戚無憂面上閃過訝異,他能感覺到聶允狀态不對,多半是在因爲實力不如洛雲彰而自卑。
若真這麽想,可就走岔路了。
洛雲彰是主角,實力注定全書最強。
但他的“最強”不是沒有代價的,是他用旁人未必撐得下去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換來的,或許以後抱一也不會放過他。
戚無憂還挺欣賞聶允的,不希望他因此生出心魔。
直起身,少有地拿出仙長的姿态,說道:“你與他各有各的緣法,無需放在一同比較。你年歲尚小,根骨天賦都很不錯,未來可期,我與你的師尊還有褚宗主都很中意你,修行路遠,萬不可自棄,明白嗎?”
聶允:“……”
有一瞬間,他幾乎有些恨面前的人了。
過去有多想得到這人的誇贊,現在就有多想避開他,不讓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沒用的一面。
強烈的落差讓他無法控制地羞惱,然而羞惱過後,他又慶幸戚無憂是直接同他說明,而不是諱莫如深地隐瞞他、哄着他。
起了膿疱的傷口需被挑開,放盡了膿血才能康複。
聶允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與洛雲彰之間的差距,也明白想要填補差距需要多少年月的苦修。
但這是他的必經之路。
從前他的仙途前方是一團迷霧,如今那團霧漸漸化出了一道俯視着他的人影。
發燙的額頭和耳根都冷卻下來,聶允道:“我明白了。”
戚無憂越瞧聶允越覺得他與洛雲彰相像,都是天資聰穎心思敏銳,這樣的少年不需要他說太多,自己便能想通。
見他是真的明白了,戚無憂放下心來,擡手照舊在聶允頭上拍了拍,欣慰道:“明白就好,往後修行上若有任何疑惑,都可以來問我,我雖不是你師尊,卻也把你當弟子看待……今日之事,我代他向你道歉,往後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聶允點點頭,戚無憂把藥膏放在桌上,退出房門。
安撫好聶允,戚無憂停在廊下,思索着等下該怎麽應對洛雲彰。目前來看,死遁是洛雲彰對他的感情的分水嶺。
死遁之前,洛雲彰并沒有表現出對他有那方面的想法,當時的系統數據可以證實這一點。
死遁之後,洛雲彰對他的情愫才會突飛猛進。
很可能是出于自責,洛雲彰覺得對他有所虧欠,才将愧疚當成了喜歡。
就他試探的結果,隻要他不觸洛雲彰的逆鱗,現在的洛雲彰其實很好拿捏。
這段時日他就盡量順着洛雲彰,适當地讓洛雲彰“彌補”他,緩解洛雲彰心中對他愧疚,順便把“閑雲野鶴”的進度苟上去就可以了吧?
戚無憂心裏沒底——實在是他沒有戀愛經驗。
他成長曆程和絕大部分同齡人都對不上。
父母正是在他青春期的時候意外去世的,别人談戀愛的時候他還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叛逆爲何物。
等到畢業有了穩定工作,又整天想着退休養老,結果沒幹幾年就挂了穿進書裏,根本沒機會了解小青年的戀愛心路。
大學和工作後他倒是拒絕過兩三次同性的追求。
其中一個拒絕對象,便是在鹿鳴澗被抱一的幻陣偷窺到的作者。
那作者出了名的毒舌難搞,戚無憂剛接手他時,編輯部的同事私下裏都跟他說那個作者有直男癌,無論男編輯女編輯,各個被他罵得狗血噴頭。
戚無憂與人相處向來是溫和派,與他交流的人大多都覺得很舒服,連那個作者與他溝通過幾次,都與他開起玩笑,還頻繁地約戚無憂去理思路。
實在是作者平時待人的态度太直男,戚無憂從來沒把他往彎的方向想過,且他是戚無憂負責的第一個作者,戚無憂對他格外上心,隻要是對他寫作有利的,能幫則幫,風雨無阻。
書出來之後大賣,直男作者便在社交平台對戚無憂表白。
戚無憂被驚得夠嗆,但他習慣了對任何人都禮讓三分,考慮到以後有可能還要合作,所以拒絕時也盡量顧及了對方的面子。
他的态度委婉又堅定,對方卻很固執,仍是堅持追了他兩個月,還去編輯部甚至家門口蹲他,搞得那段時間他隻能住同事家。
後來他實在是煩了,險些翻臉,對方才收斂不再騷擾。
而後每一次出書,哪怕戚無憂不再是他的編輯,他還會在扉頁向戚無憂喊話。
同事們調侃他是那個作者的白月光,說對方長相條件都不錯,讓他考慮考慮拓寬人生的選擇,戚無憂一概敬謝不敏。
——也不是第一次拒絕别人了,那麽個偏執難搞的作者他都搞得定,洛雲彰還能吃了他嗎?
戚無憂在心底給自己打氣,理理衣服,穿過走廊停在自己的房間門口,擡手推門。
他手上還沒用力,門就向裏面打開,一隻手從門裏伸過來,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戚無憂連忙往後撤,但洛雲彰用上了靈力,他被拽得往前踉跄兩步,洛雲彰迎上來緊緊摟住了他。
“!?”
洛雲彰換過了衣服,身上的血腥氣不見了,側臉貼在他的頸側,呼吸掃過他的後頸,有些疲倦道:“師尊讓我等了很久。”
戚無憂:“……”
他分明離開了十分鍾都沒有。
洛雲彰剛見到他,有些激動可以理解,忍一忍,忍一忍。
戚無憂默念着,别過頭躲開,商量道:“你先放開我,莫要動辄拉扯。”
洛雲彰把頭壓在他的肩頭不肯動,戚無憂受不了地推他的肩膀,他才稍微退開些,一雙黑眸望着他,專注得攝人。
戚無憂被堵在門口,不自在地移開視線,繞開他走到案前坐下,“過來。”
洛雲彰聽話地轉到案前。
戚無憂一腦門官司地說:“手伸出來,我幫你梳理一下。”
洛雲彰把手伸出來放到桌案上,戚無憂按住他的手腕,探入靈氣。
十年前,他幫洛雲彰梳理靈脈,洛雲彰連頭都很少擡,此刻卻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任誰被這麽盯着,都會不自在。
戚無憂隻能說些話分散注意力,順便給洛雲彰立立規矩:“你往後莫要在我面前發瘋,這院子裏的人,還有南宮禮,一個都不能動。”
洛雲彰面無波瀾道:“隻要師尊不對他們太過親近。”
“……”
怎麽樣算“太過”親近?
說話、接觸還是什麽?
戚無憂不悅地蹙眉:“我最不喜歡受人束縛。”
洛雲彰看他幾秒,退步道:“好,我聽師尊的。但師尊也要答應我,不要再生我的氣。”
“我應當說過多次,我從未生過你的氣,從前是,現在亦是如此。”
洛雲彰又用那種專注到讓人心虛的視線注視他。
戚無憂盡量忽略,繼續道:“花骨扇我可以收下,但是我無意再去做蘭芳君,若抱一知道我還活着,說不定還會利用我對付你,你要記住,我現在是永成宗的吳長老。”
“嗯。”洛雲彰乖順應承。
果真是好說話。
要是不喜歡他多好?
戚無憂的目光掃過洛雲彰的黑色護腕,說道:“别的都沒什麽了,現在該輪到你說一說那條靈線是怎麽回事了。”
洛雲彰一怔,嘴唇輕輕抿住,移開視線,看向别處。
戚無憂冷笑:“你有一個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