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結溝通神識,隻能由洛雲彰單方面驅動或者收回,一旦纏到他,便是避無可避。
洛雲彰怎麽會對一個死人……
不對,洛雲彰不知道這邊的人是他。
“神仙眷侶”後面跟着的數字在腦海中一閃。
戚無憂有些拿不準——洛雲彰真的不知道嗎?
“師尊?”
戚無憂被這一聲叫得後腰一酥,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随即意識到他在這邊憋死也沒用,呼地吐出一口氣,僵坐在桌案邊,沒敢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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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仙宗。
洛雲彰靜靜站在冷泉裏,林中樹葉飄落的響起刮擦聲。
聶允起身出門,走到隔壁房間,擡手敲門。
“你們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跑,我去問問吳仙長什麽時候上路。”
說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大事。
聶允認真地追問:“那是因爲什麽?”
問題在于,他摸不清洛雲彰到底知不知道同心結連接的對象是誰。
擔心靈線斷裂的憂懼如同纏結的樹藤,在心間拱動。
此次來參加仙門大會的仙門中,永成宗絕對算得上倒數,最弱的是誰,一目了然。
“記下幹什麽?買給我嗎?”戚無憂失笑。
戚無憂怔了下,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狀态不佳,被聶允看出來了。
魚梓道:“當然是最弱——”
這些心事自然是不可能說給一個小孩子聽的。
戚無憂随便摸出一本來給他看。
綠袖道:“就是,爲什麽非要在紅櫻鎮嘛。”
洛雲彰接連聽到沉悶的跳動聲,半晌才注意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比有一把刀懸在頭頂,而他不知道那把刀什麽時候會砍向自己的脖頸。
說着戚無憂還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
他順勢笑笑,承認道:“是沒休息好,不過不是因爲護法。”
期間洛雲彰隻說了兩句話,他沒回答,過了一會兒,靈線就斷了。
洛雲彰不再等待對面的回答,立即禦劍而起,朝着紅線指引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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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當然是因爲同心結。
打坐了一整晚的魚梓和綠袖舒爽地伸了個懶腰。
昨晚那條靈線突然出現,在他腕上纏了一炷香的時間。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如同千鈞巨錘,将覆在他身外四年之久,灰敗的硬殼擊碎了。
魚梓、綠袖越發覺得大師兄成熟穩重,異口同聲道:“明白了,大師兄!”
這聲音細小無比,他卻唯恐蓋過對面的回答,一道靈氣擊出,将落葉包裹住,猶覺不夠,幹脆在身邊布下一道隔音結界。
萬一洛雲彰明确知道是他,昨晚同心結連到他的一刹那,他的死遁就露餡了。
聶允仔仔細細掃過古籍的封面,鄭重道:“我記下了。”
聶允像是信了,問道:“是哪一本古籍?”
綠袖:“……”
魚梓:“……”
聶允聽着兩人的議論,平息體内的靈氣,睜開眼道:“我們這般想,其餘修士也這般想,都搬到這裏來,再充裕的靈氣也會變爲不充裕,那時便要有人離開。
戚無憂:“……”
聶允并不好糊弄,他便耐心地胡扯道:“因爲一本古籍,昨晚看到緊要關頭,中間卻缺了幾頁,我這一整晚都在想缺的幾頁裏到底寫了什麽,輾轉反側,心思難安。”
魚梓道:“還是這裏好,昨天打坐一晚,比我平時三四天凝練的靈氣還要多,要是我們永成宗搬到這裏就好了。”
“能活着離開還是好的,修士間殺人奪寶是家常便飯,你們以爲,被驅趕或者被殺的會是誰?”
他的身體仿佛鏽住了,緊盯着手腕,安靜地等待着。
聶允便敏銳地發現他與往日裏悠閑潇灑的模樣有些不同,神色間透着些許疲倦與焦躁,目光掃過他時,才有意識地彎了下嘴角,用往日的語氣道:“你們打坐完了?”
聶允的目光慢吞吞地從他的眼睛挪到鼻尖,問道:“吳仙長沒休息好?是因爲昨晚爲我們護法嗎?”
全身的血液和靈氣都在沸騰,腳下的冷泉水受到靈氣波動的影響,翻滾喧嚣起來。
“想留下來,要有本事,往後修行萬不可懈怠,聽明白了嗎?”
過了一會兒,房門才被打開,戚無憂出現在門口。
他伸手揉揉聶允的頭,說道:“既然打坐完了,就繼續趕路吧,到龍隐宗還需六天,早些趕到,便能早些安頓下來。”
戚無憂步出房門去隔壁看魚梓和綠袖。
聶允在他身後擡起手,似乎是想碰一下剛才被揉過的地方。
擡到一半,想起戚無憂像是在逗弄晚輩似的笑容,有幾分倔強地把手壓回去,強行背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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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之後,一行四人抵達龍隐鎮。
戚無憂心中的不安快要抵達頂點——就在前一晚,安靜了五天的同心結突然出現,隻在他腕上纏了幾息便縮了回去,那感覺,就像是被小獸的舌頭撩了一下手腕。
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洛雲彰知道紅線對面的人是他,兩次用同心結聯絡他,有可能是在确認他的位置。
盡管同心結并不能直接将他的位置暴露,但想通過紅線定下一個大緻的方位不在話下。
他找不到任何證據佐證這種猜測,這種直覺卻越來越強烈。
隔天清晨起來趕路,他便一直心不在焉,不斷回想以往通過同心結與洛雲彰交談時,有沒有露出過什麽馬腳。
上一次通過靈線與洛雲彰溝通還是在八年前。
這期間抱一、劇情、死遁計劃滿滿占據了他的心神,以至于他早就忘了這東西的存在。
就算他記得,應當也不會把它考慮在内——一來是那時他确信洛雲彰不知道紅線這邊是他,二來八年前在皆可島,洛雲彰一幅要把自己受過的苦楚全都還回來的架勢,怎麽看也不會在他死後用同心結尋他。
“……”
戚無憂很确定,每一次通過神識與洛雲彰談話時,他都格外注意,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很小。
除非洛雲彰最初驅動同心結的時候,便鎖定了他。
“……”
要真是這樣,就更麻煩了。
前往龍隐宗的路上,戚無憂的焦慮簡直快要具象化,甚至想過要不要改道離開這裏。
轉念一想,如果洛雲彰真的知道同心結連接的對象是他,他逃了也沒用,洛雲彰找到他隻是時間問題。
再說永成宗三名弟子要參與仙門大會,沒把人送到龍隐宗之前,他想走也走不開。
大約是他的神色太過反常,引得聶允頻頻側目。
他隻得強行壓下惴惴心緒,寄希望于是自己的直覺出了問題。
戚無憂來過龍隐宗多次,輕車熟路地将三名弟子領到龍隐宗外。
此時距離仙門大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永成宗算是來得最早的那一批,同來的大多都是情況類似的宗門。
上一次互通消息時,南宮禮說有要事在身脫離不開,戚無憂猜他八成是在爲仙門大會煉丹。
煉丹不宜分神,是以他并沒有告知南宮禮自己會來,隻等着南宮禮閑下來,再與他相見。
隔着老遠,戚無憂一眼看到了山羊胡。
山羊胡正神氣地背着手在山門前巡視,指揮弟子灑掃長階。
四人禦劍穿過山門外的結界,驚動了他。
山羊胡一擡頭,看到他們的服飾,嘴角便是一撇,嘀咕一句:“又是一群窮酸乞丐。”
負手仰頭,拿捏着姿态站到了山門前的石台上。
戚無憂心中的憂慮被他牛哄哄的樣子沖淡了些,帶頭落地,上前拱手道:“永成宗吳憂,攜宗門弟子拜見仙長。”
聶允、綠袖和魚梓齊聲道:“拜見仙長!”
山羊胡自以爲不動聲色地探查了一下他們的修爲,發現戚無憂的修爲剛過築基一點點,臉色挂下來,嗤一聲:“真是什麽阿貓阿狗都敢叫無憂了。”
戚無憂:“……”
雖說能聽出山羊胡是在維護蘭芳君,但他這個維護法,還真挺欠打的。
聶允拱着的手松開,便要擡頭。
戚無憂輕咳一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聶允鼻息微重,又将手握了回去。
山羊胡嫌棄地掃過四人,随意招招手,指了個弟子說道:“你,過來他們去落腳的地方,就去青竹院吧。”
青竹院聽着雅緻,實則是龍隐宗最偏僻的地方,按照龍隐宗的待客規格,也就隻能住他們四個人了。
獨門獨院,正和戚無憂的意。
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蹭龍隐宗的丹藥靈氣,見的人越少越好。
戚無憂做戲做全套,感激道:“多謝仙長!”
綠袖與魚梓也道了句“多謝”,聶允卻不肯出聲了。
山羊胡一拂袖,答也不答,轉身去了别處。
被指到的那名弟子态度還好些,對他們道:“幾位道友随我來。”
四人禦劍而起,跟随前方杏黃衣衫的弟子在龍隐宗七拐八繞,終于抵達龍隐宗最西側的青竹院。
小院白牆黑瓦,和永成宗差不多大。
院前是一片竹林,院裏是合院的制式,一條走廊連通三面的房屋,中間有一個水池,池中立着假山,幾朵睡蓮飄于水面。
引路弟子把四人帶到月亮門前,說道:“這裏便是青竹院,仙門大會開始之前,煩請幾位道友在此處修煉,修行所需的丹藥符箓已經備在屋中,若還有需要,盡可與我說。”
戚無憂點點頭,說道:“多謝道友引路,道友若有事,便先去忙,我們自行熟悉即可。”
那名弟子沖他們笑了笑,禦劍離開了。
等人走遠,魚梓第一個沖進院子裏,張開手臂深呼吸了一口,“啊”了一聲,“好濃郁的靈氣!”
綠袖也歡快地跑過去,同魚梓笑談。
聶允落在後面,轉頭看了戚無憂一眼,欲言又止。
戚無憂笑道:“你不去嗎?”
聶允凝了凝,沒吭聲,邁開步子與魚梓、綠袖彙合。
山羊胡雖瞧不起永成宗這幾人,青竹院裏該備的東西一樣沒少。
聶允打頭去房中打坐,魚梓和綠袖在院中玩鬧一會兒,也自覺去修行。
故地重遊,戚無憂有幾分感慨。
入夜,他從房中出來,站在廊下望着月亮門外的竹林。
不多時,旁邊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他轉過頭,見是聶允走了出來。
聶允的眼神掠過他的左腕。
戚無憂捕捉到他視線的落點,想來是自己這幾日總是看手腕,被聶允發現了。
他面不改色地問:“怎麽出來了?”
聶允的目光在戚無憂的手腕上停留了一會兒,才道:“吳仙長自幾天前起就心神不甯,如今已經将像我們師兄妹三人送到了龍隐宗,若是有什麽急事要辦,盡可離去,師弟師妹由我來照顧。”
好懂事的小家夥。
戚無憂心裏一軟。
笑道:“我最急的事便是讓你們安穩地在龍隐宗待上四個月,再把你們全須全尾地送回永成宗。這是你們師祖托給我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你不要多想,與師弟師妹安心修行便可。”
“若是師祖沒有——”聶允說到一半,便停住,懊惱地扭過頭去。
戚無憂問:“沒有什麽?”
“沒什麽。”聶允又闆着臉不說話了。
他這小大人的樣子,戚無憂一瞧就要上手。
聶允往後一躲,皺眉道:“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你不就是小孩子嗎?”戚無憂被逗笑,微微俯身,手指屈起就要彈聶允的額頭。
然而手才伸出,蓦地想起當年在龍隐宗的時候,他好像就這樣彈過洛雲彰,霎時頓住。
就在這時,月亮門外洩出了一縷氣息。
他一驚,擡頭看去。
“我不是。”聶允斬釘截鐵地說。
他沒注意到戚無憂的古怪,意味不明地看了戚無憂片刻,轉身回到了屋裏。
天空中的皎月被雲層擋住。
院中水塘表面的粼光被陰影擋住。
此時此刻,戚無憂心如明鏡。
憂心了這麽久,他原以爲到這一刻自己會心跳加速,實際上,他的心跳卻是越跳越緩,連帶着他整個人冷靜下來。
身體有些木,戚無憂斂去嘴角的笑意,直起身收回手,望向月亮門。
背在身後的手在聶允、綠袖還有魚梓的房間外布下一道隔音結界。
做完這一切,他才道:“誰在那裏。”
烏雲飄過,月光重新潑灑而下,滿院皆是光亮。
一身黑衣的洛雲彰從月亮門外側站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