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劍氣揚起的塵沙逐漸散去,視野越發清晰。
世界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無論是戚無憂、鬼面青年,還是洛雲彰和仇三仙,都靜止了。
唯有風吹過衆人的衣擺,發出布料被鼓動的聲音。
洛雲彰的變化簡直可說是脫胎換骨。
細看之下還能從他的眉眼中看出少年時的模樣,整體望過去,卻覺得無論是氣質,還是長相,都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變化最大的自然是身型。
三年過去,洛雲彰長高了一大截,從略顯單薄的少年,變成了俊挺的男人。
他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黑袍,上身在腰帶處收緊,衣擺妥帖地垂墜下來,卻因爲身型清俊挺拔,肩寬腰窄,比例完美,将這一身穿出幾分内斂低調的貴氣。
他原本雖有些寡言,瞧着卻是俊朗的,不難從他身上看到少年氣。
如今輪廓與棱角都更加清晰優越,屬于少年的稚澀完全褪去了。
因爲他透過面具的豁口,看到鬼面少年的眼睛的一瞬間,便冒出了強烈的熟悉感。
那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在見到洛雲彰時被激活,完全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餘光瞥過鬼面青年,面具下的那副眉眼又躍到了眼前,戚無憂懷疑——當時隻看到一眼,會不會是記錯了?
“……”
戚無憂的呼吸逐漸急促。
——我此生從未去過鹿鳴澗。
但如果,洛雲彰沒失憶,花束雪也沒認錯人,那洛雲彰與鬼面少年豈不是……
塵封在記憶中的畫卷展開,花束雪生辰宴前夕,與洛雲彰在弟子卧中的對話不期然響起:
——五年前我在鹿鳴澗見過你。
——師妹五年前與那人結識,這五年間世事更疊,人亦如此。骨肉皮相皆可變,或許那人如今已不是師妹心中的樣子。
——不可能,我當時年紀雖小,卻不會認錯人。
他的英俊拔群而不容忽視,周身萦繞着一種摸不到底,從而叫人心生忌憚的從容。
當時花束雪的語氣相當堅定,一口咬定在鹿鳴澗見過洛雲彰,而以花束雪早慧聰敏的設定,認錯認得概率很小。
“洛雲彰?”仇三仙剛才也感知到有一個修爲極高的人靠近,卻沒想到是洛雲彰。
所以他當時便懷疑是洛雲彰失憶了,還因此解鎖了一個“發現華點”的名場面。
戚無憂被盯得心間發寒,率先移開了視線。
戚無憂猛然想起了什麽。
這眼神,怕不是在想等會兒殺他的時候要從哪裏下手吧?
“……”
老實說,記錯的可能性很小。
親戚?表兄弟?還是……
尤其那雙眼睛,說狠厲并不狠厲,隻是不帶有任何感情,冷得有些攝人。
往回追溯,他那時之所以會覺得鬼面青年眼熟,便是在他的眉目中,看到了少年時的洛雲彰的影子。
鬼面青年此時也緩過神來,面具下的臉由驚訝轉爲陰寒——洛雲彰竟然真的沒死!
仇三仙嘴角還挂着血迹,洛雲彰完全忽視了對面兩人,将仇三仙安置在礦洞裏,說道:“仇……世叔,我去去就來。”
他在礦洞洞口落下一道禁制,飛身離開。
仇三仙詫異:他剛才叫我什麽?世叔?
鬼面青年見洛雲彰旁若無人的離開又複返,眼皮跳了幾下,咬牙道諷:“沒想到你的命夠大的,竟然真能活着從劍陣出來。”
戚無憂:“……”
他現在真想去捂住鬼面青年的嘴。
洛雲彰現在的戰力是全書最強,萬一惹惱了他……
戚無憂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見洛雲彰的目光掃過鬼面青年,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掌心一握,一把靈劍出現在手中。
那是一把其貌不揚的古劍,材質既像烏木,又似烏金,劍身上的紋路随意而又散亂,任誰一看,都會覺得這是把低品的靈劍。
然而大巧若拙——原著中的“逍遙”劍就長這個樣子。
巨幅靈氣在“逍遙”劍的劍刃上流過,戚無憂腦中響起警鈴,甚至都沒想清楚自己意識到了什麽,就先對鬼面青年打出了一道靈氣。
出手的同時,禁咒反噬。
鬼面青年沒想到戚無憂敢對他出手,沒有防備,身子一下被打歪,險些從佩劍上掉下去,正要發火,突然被一股巨力擊飛,轟然砸到了山壁上。
鬼面青年隻覺得自己好像被推了一下,待得一口血湧上喉嚨,嗆咳出來,才怔然低頭,看到了胸`前的劍柄。
戚無憂又痛又驚,唯恐出事,不得不忍着錐心之痛,扣住胸口,斷斷續續道:“你,不能殺……”
救下鬼面青年,完全是憑着直覺。
但此時心間的錐痛讓他确信自己猜的沒錯——鬼面青年面具下的那張臉,和洛雲彰一模一樣。
當年阮秋霜生下的,竟然是一對雙生子!
連遭兩次反噬,戚無憂疼得難以禦扇,話沒說完,便從空中掉了下去。
洛雲彰眼中漾起極細微的波瀾,垂在身側的手凝出靈氣,下一秒,手虛握住,靈氣消散。
戚無憂在快要砸到地上時,勉強用靈氣緩沖了一下,落地後趔趄幾步,穩住了身型。
後心錐痛,渾身上下更是涼的徹骨。
他甚至分不清哪一種感覺更甚了。
爲何整個修仙界沒有人知道鬼面青年的存在?
他又爲什麽會認抱一作義父,對付洛雲彰?
仔細回想,每一次洛雲彰遭難,鬼面青年都或多或少參與其中。
而剛才,要不是他出手及時,鬼面青年早就死在了洛雲彰劍下。
“……”
連義子都能随便舍棄,抱一當真是……惡毒至極!
戚無憂仰頭看向山壁,發現洛雲彰不知何時到了鬼面青年面前。
山壁上,鬼面青年被逍遙劍楔住,毫無反抗之力,不斷地嘔血。
洛雲彰并起兩指,充作劍刃,凝出劍氣,便要劃向鬼面青年的脖頸。
戚無憂心中将抱一罵了一萬遍——他分明是想讓洛雲彰和鬼面青年手足相殘!
不行。
絕對不能讓抱一得逞。
洛雲彰的實力對他而言是碾壓級的,打不過就隻能逃。
戚無憂再顧不得原本的計劃,強迫自己忽略痛感凝神。
方圓百裏,夢境鋪展,盡在他的掌控之下。
洛雲彰将手中劍氣釋放出去的前一瞬,面前空間突然扭曲,下一秒,他便被推到了礦洞的百裏之外。
戚無憂連忙禦扇飛到昏迷過去的鬼面青年面前,抽出逍遙劍甩在一邊,将人抱起飛速逃離清溪城。
鬼面少年的血淌到他的掌心,聽覺完全被心跳和風聲占據。
戚無憂喪氣又懊惱,忍不住罵了一聲。
原以爲他能借着這次機會死遁逃脫,沒料到抱一留了這麽一手。
“……”
真他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這一逃,在仇三仙那裏的布置便全崩了——
三年前,他想到可以利用“黃粱一夢”騙過抱一,糊弄世界意識,便起了讓仇三仙和樊一祯配合他演一場戲的心思。
如何說服仇三仙是個問題。
禁咒的存在不可說,畢竟原主體内被種下禁咒的原因不光彩,一旦提及很難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會招緻懷疑。
系統、穿書之事自然更不能提,左思右想,他便用羲和編出了一個“清溪城之劫”。
——整個修仙界都知道他三年前在鹿鳴澗登塔得到了天命君一卦,而羲和至今未醒,自然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于是他暗示仇三仙有人在暗處對仙宗虎視眈眈,還将洛雲彰的失蹤,以及那段時間仙宗修士之死全部歸集成預言的一部分。
洛雲彰的靈脈斷得蹊跷,失蹤更是離奇,有前車之鑒在,仇三仙自己不怕死也不信命,卻不能不爲樊一祯和逍遙仙宗考慮,這才答應配合。
其實嚴格來說,也不算他說謊,因爲确實存在抱一這個大反派。
在他計劃中,隻要他借“黃粱一夢”死遁成功,将禁咒解開,南宮禮便會把抱一的存在抖落出去,屆時有仇的報仇有冤的抱冤。
當然,他給洛雲彰下噬香丸、把洛雲彰逼入劍陣的事也會暴露。
但他那時應該已經離開仙宗,換了個身份,過上了閑雲野鶴的養老生活——
雖說是受抱一控制,但将洛雲彰打入劍陣确實是他親手所爲,三年的折磨會積累下多少仇恨可想而知。
況且,要不是爲了在劍陣中保護洛雲彰,洛九江的神識說不定還能在他身邊多陪幾年,這筆賬,他也得擔下。
他沒天真到一句有苦衷,就想讓洛雲彰原諒他,再者,就算洛雲彰肯饒他一命,他們也很難再作師徒。
正好他早就過夠了蘭芳君那種拿腔拿調的日子,不如就頂着反派名頭死遁離開。
洛雲彰殺他一次,也能解解氣。
等于是用一個惡毒師尊換了個大團圓結局,再好不過。
計劃得好好的,三年他也都忍了下來,就等着死在洛雲彰手裏。
誰知道最後關頭出了岔子?
剛才他要是死在清溪城,下一個便是鬼面青年。
要知道原著中洛雲彰的黑化點便是一生都被操縱蒙蔽。
洛雲彰若要殺鬼面青年,必得是在知曉鬼面青年的身份前提下。
否則,等他日後得知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怕是會直接崩潰黑化!
那他豈不是白繞那麽大圈子救下樊一祯和仇三仙了?
“……”
洛雲彰能在劍陣裏熬三年,他再在“黃粱一夢”裏多待一陣又能如何?
便當是還債,日後他也能走得輕巧些。
思及此,戚無憂将全部靈氣注入花骨扇,抱着鬼面青年掠過高空,飛離了清溪城的地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