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修将戚無憂帶到摘星塔下,停在門外,說道:“請蘭芳君獨自登塔。”
戚無憂點頭,往塔内走去。
大約是怕有人登塔襲擊,塔内設有禁制,任何人來了,都得順着台階一點一點爬上去,每隔幾層,便有一名修士把守,誰要闖塔,怕是都要經曆一場惡戰。
戚無憂神色坦蕩,拾級而上,一手拿着花骨扇,另一手不經意地擦過腰帶,在腰帶中尋摸着一旦打起來可以應急的法器。
他不得不防——
修仙界實力就是底氣。
戚無憂初見“阿盞”,以爲他修爲低微,翻不出什麽花來,便有所松懈,對他的許多行爲也沒有深究過。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阿盞”十多年來,容貌都沒有變化,才知自己被騙。
能修到駐顔的地步,“阿盞”的實際修爲一定比表現出來的要高。
以他層次,應當不至于被玄天宗的四個修士攔住爲難。
太師椅旁邊還有一把椅子,中間擺着一個茶桌,一個茶壺兩個杯子放在上面,似是屋主在等人。
等他?
羲和笑了笑,肌肉抽[dòng]時,像是有人想要單手揉皺一塊紙殼,僵硬又不自然,“若是連這點都算不到,老朽這天命君的位子,便要讓出去了。”
話音落下,“吱呀”一聲,木門打開。
戚無憂越來越覺得,兩次“偶遇”都是“阿盞”一手制造的。
眼前的天命君,據命修所說五十來歲,看起來卻快六七十,臉上溝壑縱橫,衰老模樣比之龍宗主更甚,形容枯槁,眼神無光,像個……裝了一雙玻璃眼的木雕擺件。
此人聲音一聽便是個中年人,甚至透出了些許老态,與戚無憂之前的想象多有不同。
被這一雙木讷的雙眼注視,戚無憂覺得自己的關節也要變得僵硬了。
戚無憂沒能控制住驚訝,面上掠過一抹異色。
細究下去,他兩次遇到“阿盞”都過于巧了。
這時,坐在太師椅上的人開口了:“蘭芳君不進來嗎?”
若是原主和此人見過就糟糕了。
他有此一問,便透露出他不認面前的人。
頭發對不上,聲音更對不上。
以修士目力,戚無憂一眼便看到這人頭發灰白,與青年模樣的“阿盞”完全不同。
正對門口敞開的窗子前放着一把太師椅,太師椅的椅背擋住了坐在上面的人的身體,隻露了個後腦勺出來。
戚無憂掃過旁邊的窗子,爲自己找好退路,才轉頭盯着那扇門,戒備道:“逍遙仙宗戚無憂,拜見天命君。”
與他想象中的奢華糜麗不同,天命君的臨時住所格外的樸素,偌大房間裏隻擺了幾樣家具,縱使開着窗子,屋子裏仍有些昏暗,像是外面的陽光難以照進來一樣。
“阿盞”的目的是什麽?
攀到塔頂,台階盡頭是一扇古樸的木門。
尤其是在鹿鳴澗入口那一次——遊會将至,各路修士雲集,應當是人流如織才對。
話一出口,戚無憂就有些後悔。
命修真有這麽神奇?
“?”戚無憂頓住。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會生根發芽。
與“阿盞”不能說是一模一樣,隻能說是毫無關系。
戚無憂站在原地沒有動,視線落入門裏。
天命君羲和的長相盡收他的眼底——
蒙塵玻璃似的眼珠忽地轉過來,倦怠的視線落到了戚無憂臉上。
很難通過羲和的回答判斷他與原主究竟見沒見過,但至少能聽出他很随和。
天命君羲和沒站起來,也沒轉身,隻是擡手示意:“蘭芳君,請。”
怎麽偏偏他來的時候就碰到了空檔,方圓幾裏杳無人迹,還撞上了“阿盞”被修士欺負呢?
回想起來,偶遇“阿盞”的兩次他都有離開的機會,是“阿盞”先喊住他,他才被迫出手。
訝異之上更添驚奇,戚無憂捕捉到他話語中别樣的意味,“天命君知道會是晚輩來登塔?”
“阿盞”看起來十來歲,渾身上下洋溢着少年氣。
戚無憂目光閃爍,手還是沒從腰帶上放下來,踏進房中。
戚無憂瞥那把椅子一眼,一步步靠近,繞過椅背,來到前面。
天命君受修仙界追捧,有享不盡的丹藥法器,四十多歲在命修中算是正當壯年,怎麽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
他脫口問:“閣下便是天命君?”
羲和下墜的嘴角動了動,說道:“老朽已在此恭候蘭芳君多時了。”
如今想來,自己穿書這些時日,不是在逍遙仙宗處理原著劇情,就是在閉關,根本沒出去見識過,更不知這世間有多少能壓制修爲的術法和法器。
戚無憂大腦飛快運轉,想爲自己一時的莽撞找退路,不想椅子上的人并未在意他的話,笑了兩聲,說道:“這屋子裏還有别人嗎?”
“……”
戚無憂道:“天命君算法高深,晚輩敬服,既然天命君早知晚輩要來,能否算出晚輩的來意是什麽嗎?”
他話裏話外多少有些試探的意思。
羲和卻不以爲忤,和善道:“老朽功夫還不到家,須得蘭芳君親至投擲星珏,但有人——”
有人什麽?
戚無憂還想聽下去,卻見羲和突然眉心顫唞,扶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蓦地收緊,手背青筋暴起,聲音戛然而止。
“天命君?”戚無憂不明就裏。
羲和眉心攢聚,沒有出聲,靜了足有兩三分鍾,攥住扶手的手才松開。
緩了一會,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道:“‘此行來意’,這便是蘭芳君想讓老朽占算的?”
“?”
幾息之後,戚無憂反應過來,忙道:“自然不是。”
開玩笑,他又沒病,通過那個詭異的幻陣來見羲和,怎麽可能問這種問題?
他來鹿鳴澗,一爲找出幕後黑手,爲解開禁咒。
若羲和就是給他下咒的人,他一踏進鹿鳴澗,就相當于是在裸奔。
事已至此,隻能寄希望于羲和與此事無關了。
或許是每個前來求卦的人都要曆經一番思索,羲和靜靜看着窗外,沒有催促他。
戚無憂考慮許久,繞開禁咒的限制,拐彎抹角地問:“天命君可否爲晚輩占算出,當下與晚輩聯系最緊密的人是誰?”
都神魂交融了,與他聯系最緊密的人隻能是下咒者。
羲和從腰間拿下一串乳白色的玉制月牙闆,每一枚都是桃核大小,一串共有四枚,以靈線相連。
“請蘭芳君投擲星珏。”
戚無憂雙手接過月牙闆,翻轉觀察。
月牙闆的正反面都刻有無數銀點,銀點有大有小,如同天上的星子。
原來命修用來算卦的星珏就長這個樣子。
就戚無憂所知,命修的算力是以能解讀的星珏數量來判定的。
雲中城有史以來算力最強的命修就是羲和的師尊拂垢,他用的是五星珏,也就是五塊這樣的月牙闆。
區區幾塊月牙闆便能定三界?
作爲一個在書外世界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戚無憂對此存疑。
但他仍是忐忑地合攏手心晃了晃,一松手,嘩啦一聲,四枚星珏掉在了太師椅旁邊的茶桌上。
羲和扭過頭看了一眼,揚手一掃,四枚星珏被打亂。
戚無憂忙問:“如何?”
羲和搖搖頭,說道:“請蘭芳君另尋他事,老朽重新爲你占算。”
戚無憂眉梢微動:“這是爲何?”
羲和道:“與蘭芳君聯系最緊密的人,非同尋常,不是雲中城能招惹得起的,老朽并非無牽無挂,不想惹禍上身。”
“……”
這是算不出來,還是真的不敢招惹?
若是後者,戚無憂心中打鼓——以雲中城在修仙界的地位,都不敢招惹那人……
原主到底上了一條什麽船?
羲和補上一句:“與此人相關,皆不能算,還請蘭芳君不要爲難老朽。”
戚無憂語塞。
他想知道的無非就是幕後黑手和禁咒,結果一個算了不能說,一個根本就說不出口。
他有一瞬間的洩氣:“除此之外,晚輩沒有想占算的事……”
“阿盞”的話在耳邊回蕩,他忽然福至心靈,說道:“不知晚輩能否将這一卦,換成三個問題?”
羲和:“……”
戚無憂以退爲進:“除方才之事,晚輩别無所求,若有不妥,前輩無需忍讓,晚輩可以馬上離去。”
“無妨,是老朽失言在先,”羲和道:“你問吧。”
羲和不肯爲他占算,戚無憂隻能自己去縮小範圍。
醞釀了一會兒,道:“第一個問題,晚輩來鹿鳴澗之前,一直以爲魔頭賀蘭是死于洛九江洛前輩之手,近日卻聽說殺死的魔頭的,是一位名叫抱一的修士,不知此事是否爲杜撰?”
“非是杜撰。”
“阿盞”說的是真的。
魔頭賀蘭還真不是洛九江殺的!
戚無憂忙問下一個問題:“晚輩聽說,十五年前,洛前輩與阮前輩遭到修仙界追殺,其實是因爲一本絕世秘法,這說法是真是假?”
“……”羲和默了默,才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什麽意思?
什麽“假”做了“真”,哪個“真”又“假”了?
這怎麽還帶謎語人的?
“前輩所言何解?”
羲和動了動,往身後瞥了一眼,說道:“這是第三個問題?”
“……”
第三個問題他要留給“阿盞”。
戚無憂搖頭,說道:“前輩在山洞中設下的幻境中,有一個與魔頭賀蘭對弈的人,此人晚輩幾天前還見過,他對十年前的秘辛了如指掌,晚輩的第三個問題是:此人是誰?”
“蘭芳君說錯了。”羲和道。
“什麽?”
“山洞中的幻陣,并非老朽所設。”
“?”
那命修分明說是……
就在這時,門外台階上傳來聲響,有人正步履平穩地朝這邊走來。
戚無憂霍然轉身。
“阿盞”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話中帶笑:“蘭芳君想知道我是誰,怎麽不親自來問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