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嶼上靜悄悄的。
洛雲彰握緊紅線,紅線逐漸延長、延長、再延長,慢慢褪去自身的顔色,化作一縷極細的靈線,穿過瓊花林,往遠處遊去。
戚無憂正在房中打坐——光男主變強不夠,他也得變強,不然一年後去鹿鳴澗,就等于是千裏送菜。
靈氣在體内的回路中無聲地運轉着,不斷凝練,累積,隻待抵達某個高度,便可自然而然地沖出堤壩湧上更高的一層。
就在這時,一縷細弱的靈線穿過門縫遊進了屋中。
靈線太過微弱,又不摻雜惡意,與空氣中的一粒塵埃無異。
戚無憂毫無所覺,直到冥想之中被什麽東西纏上了手腕,咯噔一下從冥想中驚醒,兩指并攏作刃刷地朝手腕劃去。
一拂之下竟什麽都沒摸到,攥住手腕擡頭看向門外,喝道:“誰?!”
洛雲彰被響在腦海中的喝聲驚得肩膀一震,攥緊的掌心差點松開,延伸出去的靈線險些潰散。
他猛地從寒泉中站起來,冰冷的泉水嘩啦啦落下,後錯半步踩到水中,濺起水花。
那時男主得到了父親的傳承,修爲暴漲後破開護腕封印,在衆多法器之中發現了一條紅線。
後知後覺,緩緩把握着左腕的手移開,隻見一條細到幾乎看不見的靈氣纏在上面。
搞什麽?
穿過來快半年,戚無憂明白一個道理,修仙界沒有什麽東西是無緣無故出現的。
他把靈氣覆在手上去碰,發現這條靈線雖細,卻狗皮膏藥一樣,怎麽也扯不斷。
方才的兩句話不斷重放,像是師尊在他耳邊說話。
不管是誰,那人盯上他了。
戚無憂發現門外無人。
放出神識在周圍探查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他滿腹狐疑地關上門,回到榻上。
——若被師尊知道,一定會更生他的氣!
然而一陣風吹過,将紅線吹到了寒泉裏。
戚無憂聽到“法器”二字的時候,腦袋裏的某根弦就被觸動了一下,再聽能通過法器溝通,眼睛睜大,低頭看那靈線,整個人都不太好。
洛雲彰借着月色盯着手中紅線,足足愣了一盞茶的時間。
戚無憂頓時壓力倍增。
他謹慎道。
他好像……知道這條靈線是什麽了。
他先将紅線往外一甩,任紅線飄搖地落到地上,羞愧難當到退後兩步轉身就走。
“?”
刷地睜開眼,低頭一看,又是那條靈線。
洛雲彰在岸邊站了許久,轉身踏入寒泉,撈起紅線,五指撐開猶豫了幾次,緩緩合上。
洛雲彰握緊手心,張了張嘴,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來,瞥向手心靈線,像被燙到一般松手,靈線頓時崩斷,變回紅線。
“晚輩……晚輩乃一介無名散修,偶然得此法器,一試方知似乎能通過法器與旁人溝通,方才晚輩也是第一次用這法器,多有打擾,望前輩見諒。”
他正要再次嘗試将靈線剝離,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前輩。”
他陡然停住,垂在身側的手不斷收緊,心中掙紮不已。
這是覺得禁咒不夠,還要給他上一幅鎖鏈嗎?
戚無憂正要再問,卻見腕上靈線消失,怔了怔,快步走到門口開門向外望去,外面林影重重,月色當空,一片靜寂安甯之相,不似有人駐留。
明知道紅線隻能通過神識互相溝通,對面的人不會聽到這邊的水聲,仍是腳下一用力,從泉水中落到了岸邊。
那靈線精确地纏到他的手腕上,很難不理解爲一種标記。
剛才他沒往那方面想,如今想來《反派》中寫過一個有同樣功效的法器——便是洛九江和阮秋霜留在黑色護腕中的同心結!
阮洛兩人當年因同心結結緣,成爲道侶,後來便把這東西連同其他不少法器,一并封印在留給洛雲彰的護腕裏。
等到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自己心跳咚咚,如一記記重錘砸在了厚實的鼓面。
怎麽,就是不讓他修煉,搞他心态嗎?
原著裏,同心結是在男主被原主逼入劍陣後半年多才出現的。
什麽東西?
靈氣形成的環像是天生長在他手上,沒有一絲連接縫隙,也難以尋其來路。
同心結的效用是連接到男主當下最想念的人,一經綁定就不能更換。
戚無憂激靈一下,“誰?”
“……你是誰?”
“……”
“……?”
戚無憂重新打坐,漸入佳境。
沒多久,又覺有一根絨毛似的東西在他腕上搔了搔,纏卷上來。
戚無憂第一時間想到了鬼面少年和幕後黑手後。
兩撥人他應對起來已經很吃力了,若是還有第四方……
——若是……不讓師尊知道是他,是不是就可以了?
他向後瞥去,紅線落在寒泉中,飄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泛着鮮豔的光澤。
彼時他尚不知曉同心結的作用,隻是回憶起往日在仙宗之中,唯有女主跟他提過反向心法不太對勁,同心結便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遊到了女主手腕上。
女主不知道手腕上的靈線從何而來,男主也不知道綁的是誰。
兩人都變換了聲音,且雙方都很得體,沒有問及對方的隐私,就這麽做了三年的“網友”,并結下了深情厚誼。
後來洛雲彰從劍陣中出來,兩人在一次集會上相認,走到了一起。
“……”
同心結出現的時間點提前就不提了,畢竟劇情提前不是第一次,這點程度上的變動,戚無憂已經免疫了。
應當是男主受連鎖反應影響,提前解開了護腕裏的封印。
想來男主在龍隐宗拿出的極品丹藥便是從護腕裏淘出來的。
這些都好說,戚無憂不理解的是,促使男女主之間感情升溫的道具,怎麽纏到他手上來了!?
他半邊肩膀都僵住,過了會兒才想起繼續撕扯,試圖把靈線從自己腕上弄下去。
然而同心結在原著中效用強大,就是個bug般的存在,剪不斷,扯不亂,還無處追尋。
試了數次,接連失敗,饒是戚無憂一向好修養,這一次也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聲:艹。
“前輩?”
“……”還前輩。
以爲改變聲音我就不知道你是男主了嗎?
戚無憂面色凝重地打開系統面闆查看結局進度:
身死道消——45
神仙眷侶——35
閑雲野鶴——33
不應該啊,神仙眷侶結局進度才到三分之一,紅線怎麽綁也不可能綁到他手上。
難道是男主使用同心結的時候恰好想到他,綁錯了?
“……”
不,這更恐怖了。
男主沒事兒想他幹什麽?
“前輩聽得到嗎?”
通過神識傳達的聲音直接在腦海想起,戚無憂頭皮一酥。
“你——”他變換聲音,正要說“你往後莫要再來煩我”,一開口,靈光一閃,話音戛然而止。
等等?
神識交流。
戚無憂頓住,一個念頭冒出,心跳逐漸加快——通過神識對話,是不是就可以避開禁咒的監視了?
他看向手腕,往後……若是幕後黑手再讓他做什麽傷害洛雲彰的事,他通過同心結私下裏解釋一番,幫自己說說好話,不就相當于多了條退路?
他在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用自己的聲音回了兩次話,好在都很簡短,洛雲彰叫他前輩,顯然是沒聽出來對面是他。
那不就代表着,他再怎麽解釋,也不會崩人設了嗎?
洛雲彰盤膝坐在寒泉邊的一顆樹上,細細密密的不安如同小蟲從心底爬了出來。
他抿住嘴唇,望向戚無憂院落的方向——是他說得太唐突了嗎?
就在他以爲師尊不會理他,今晚注定無果,準備松手的時候,腦海中突然得到了回音:
“竟能溝通神識?倒是個有趣的玩意兒。不過,勸你以後不要随便使用,今日遇到我,算你走運,若是纏到旁的脾氣不好的仙長手上,會否被追殺還未可知。”
洛雲彰精神一振,師尊還是如此溫柔!
他連忙答道:“多謝前輩提醒,隻是前輩不知,這法器似乎認定一人之後便不能再更改,往後……”
“隻能與我一人交談?”
“正是。”
靈線對面沒了聲音。
洛雲彰頓了頓,說道:“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前輩可否答應。”
靜了須臾,戚無憂回話:“說來聽聽?”
洛雲彰道:“晚輩……因是散修,修行上有諸多疑難無處詢問,今日動用此法器,其實是想尋得一位師長。
“如今法器認定了前輩……不知日後,可否向前輩讨教?”
戚無憂:“……”
好啊男主。
看來是他近日的冷落,讓小棉襖跟他隔心了。
這都背着他找起找别的師長來了!
怪不得同心結會纏到他手上——想來是因爲洛雲彰要找個新的師尊,同心結卻誤以爲他要找師尊。
要是洛雲彰知道新找的師尊還是他,不知要作何感想。
一口答應太假,戚無憂道:“雖是如此,但我平日裏有諸多事要處理,恐怕很難抽出空來教你。”
“晚輩絕不會占用前輩太多時間。”
戚無憂裝模作樣地“唔”了一聲,說道:“散修不易,廢你法器,非我所願,既如此,說明你我有緣,我便當做是另收了一個弟子,日後修行上若有不解,便于晚間來問我吧。”
“多謝師尊!”洛雲彰驚喜道。
乍一聽到“師尊”二字,戚無憂還以爲他認出了自己,少頃反應過來,人家是背着他在外面認了個野生師尊。
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吃味,還是該慶幸男主并不是很依賴他。
“今日便到這裏,你若有疑問,明日此時再來,我若得空,再爲你解惑。”他說道。
洛雲彰得償所願,連連道謝,一松手,靈線消散。
月明星稀,風過樹梢。
身處在房間裏和寒泉樹邊的兩人心思各異。
等到同心結變回紅線,洛雲彰才呼出一口氣——方才他生怕師尊不答應,緊張得心髒都要縮疼了。
喜悅之中,亦有一縷格格不入的失落。
偶然碰得一人,師尊都肯指導,卻見都不肯見他,看來真是氣得狠了。
他方才一心想着外出曆練見不到師尊會心生寂寞,此時才開始擔憂:若有一日師尊發現靈線對面是他,又當如何?
他盡量不去想,摘下黑色護腕,将紅繩綁到左腕上,再将護腕戴在外面,心想:等他曆練回來便向師尊請罪,而後這紅繩,他便不再用了。
花林小院。
腕上靈線消失得無影無蹤。
戚無憂複盤了一下剛才兩人的談話,有八i九成的把握确定洛雲彰不知道對面是他。
多了條退路,心裏輕松不少,凝練靈氣時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打坐到第二天晌午,戚無憂禦扇前往萬宜塔。
原本他隻想着給男主挑個“無咎”級的任務。
既然男主已經提前解開了護腕封印,裏面的東西也要算在他的戰力之内。
于是選了兩“悔”一“吝”,共三枚玉牌,交予洛雲彰。
仙宗内近來盛傳洛雲彰惹惱了蘭芳君,師徒之間生分了不少。
在此之前還有人不信,聽說戚無憂幫洛雲彰領了什麽任務,忍不住私下裏議論:
“我看蘭芳君是真生洛師弟的氣了。”
“還用你看?明擺着的嗎,我聽萬宜塔負責更新玉牌的師兄說,蘭芳君給洛師弟領了一個‘吝’級的任務。”
“不止!還有兩個‘悔’級。”
“嚄,這三個任務沒個一年半載,洛師弟都回不來吧?”
“洛師弟到底做了什麽,惹得蘭芳君這般氣惱?以往可沒見蘭芳君将洛師弟支出去這麽久過,再者‘吝’級任務,就是洛師弟也應付不了吧?”
“我聽說是洛師弟對蘭芳君大不敬。”
“啊呀,那……蘭芳君對洛師弟那麽好,洛師弟怎麽還能不敬師長呢?”
“确實不應該,縱使如此,蘭芳君也太狠心了些,洛師弟再厲害也才十五歲,這不是讓他去送死麽?”
“哎,仇宗主都沒說什麽,人家師徒的事不是我們能置喙的。”
“也是,洛師弟都能做悔吝的任務,我等也不能太差勁,走,萬宜塔領任務去!”
外人言語少不得要傳到本人耳朵裏。
這般議論正合戚無憂的意,他巴不得讓體内神魂知道他在苛待洛雲彰。
将三枚玉牌交給洛雲彰時,他問:“你可有怨言?”
洛雲彰接過玉牌道:“沒有。弟子定會完成任務,不叫師尊失望。”
若是平時,戚無憂還要覺得洛雲彰乖巧,然而昨晚他親身見證了小棉襖背着他另投他人門下,再見他老實模樣,心中憐惜便少了幾分。
有護腕裏的法器和洛九江、阮秋霜留下的傳承,男主走到哪兒都能活,用不着他操心。
當下與洛雲彰颔首作别。
他還是想想自己怎麽盡快提升修爲,以應對一年後的鹿鳴澗之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