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見地點便是在白天時龍宗主出現的那處殿宇。
龍隐宗的大殿是當年全盛時期遺留下來的,這十五年間宗門弟子過得似是很艱辛,仙宮都跟着衰敗下來。
夜晚燈光将裏面映得堂皇富麗,透過這點燭光依稀能看到這裏往昔輝煌的樣子。
靈膳并不鋪張,隻擺了兩張小木桌,木桌之間隔了幾米,龍宗主一身褐色衣袍,坐在一張桌後閉目養神,宛如一個破舊的蛹殼。
聽到腳步聲,龍宗主睜開眼,起身相迎。
兩人寒暄一番,龍宗主轉向洛雲彰,和善道:“沒想到小友已經醒了,以往迷失在白霧陣中的人都要睡上幾天幾夜才能蘇醒,看來蘭芳君弟子也非尋常人可比。”
洛雲彰朝着說話的方向說道:“謝宗主誇獎。”
老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一眼便看出他眼睛有異。
戚無憂順勢開口道:“前輩,晚輩帶他過來,便是想讓您看一看,他的眼睛還有可能恢複嗎?”
“自然,這并非疑難病症,隻是被白霧影響,一時難以視物。”
于是問道:“晚輩瞧宗内弟子似乎不知道白霧陣的存在,這是爲何?”
戚無憂知道人家不是來跟他叙舊的,洛雲彰的事有了着落,也該輪到他出力了。
龍宗主也無心做面子活,戚無憂把話墊到這裏,他便接了下去,說道:“正是如此。”
洛雲彰聽話地拜下:“多謝龍宗主。”
他作了個請戚無憂入座的手勢,兩人分别坐到一張小桌邊,洛雲彰則在戚無憂身側落座。
龍宗主道:“像蘭芳君這般能安然無恙地從白霧陣中走出來的修士鳳毛麟角,其餘人少不得要經曆一番雙目失明、靈氣滞澀的痛苦,隻要日日調息,再輔以宗門靈丹,不出幾日,便可恢複。”
當下對洛雲彰道:“還不快快謝過龍宗主?”
龍宗主苦笑道:“龍隐宗到今天這個地步,還有什麽不可說的呢?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罷了。”
“正是。”
也不知道若他得知洛雲彰是洛九江之子,會作何反應。
戚無憂奇怪,他初入龍隐宗提起洛雲彰被白霧吞噬時,山羊胡一口咬定不知道白霧陣爲何物。
山羊胡不是把他當瞎子騙,就是真的不知道這回事。
龍宗主像看着自家孫輩似的慈祥地颔首。
戚無憂道:“恕晚輩見識短淺,晚輩對禁咒不甚了解……龍隐宗外的白霧陣可是與這禁咒有關?”
戚無憂松了口氣,幸好可以恢複。
他的視線穿過大殿的門,落在外面深藍的夜色中,視線沒有焦點,與其說是在看什麽,不如說是在回憶。
戚無憂很有眼力地沒有插嘴,默默等他開口。
白霧陣将整個龍隐宗包裹其中,範圍之大,百裏外的人都能看見。
龍宗主:“……”
便不再兜圈子,直奔主題道:“前輩,晚輩來之前,便從貴宗弟子那裏聽說,貴宗是被施了禁咒,才不得已閉鎖宗門,可是真的?”
戚無憂道:“晚輩隻是随便問問,若是不方便說,前輩可以不用回答。”
片刻後,龍宗主道:“此事……或許要從十五年前,老朽從雲中城求來的一卦說起。”
戚無憂沒想到會從這裏聽到“雲中城”,下意識地看了洛雲彰一眼——
在原著裏,和龍隐宗一樣,雲中城最後也是被男主滅的。
不止這兩家,男主幾乎将當年所有參與圍剿自己爹娘的仙宗都屠了個遍。
但這其中,要數雲中城的城主羲和死得最慘。
活剮。
看現在洛雲彰聽話的模樣,完全想象不出他能做出這樣的事。
洛雲彰感覺到師尊在看自己,疑惑地擡起頭。
戚無憂收回視線,按了下他的肩膀,繼續聽龍宗主講述事情的始末。
龍宗主:“六十年前,吾乃一介凡人,幸得先師看中,拜入龍隐宗,幾十年間,修行不辍,終有所成。
“然自吾繼任宗主,‘三仙’出世,龍隐宗便從如日中天退居次席,時年吾俗念難除,心有不甘,于十五年前,前往雲中城求卦,望得重振宗門之法。
“天命君羲和拒不見吾,吾放言求卦不成誓不離去,在雲中城外齋戒祈願數月,天命君被吾之誠心打動,破例賜卦。”
戚無憂對這個原著中很牛逼的宗門頗感興趣,問道:“前輩讓天命君算了什麽?”
龍宗主靜了靜,緩緩答道:“吾求的是龍隐宗的氣數。”
不用說,龍隐宗落到這般田地,那一卦的結果肯定不是很好。
戚無憂道:“一宗弟子成千上萬,這也是能算中的?”
“起初吾亦有此疑慮。天命君說龍隐宗氣數已盡,吾不願認命,從雲中城回來,日日督促門下弟子修行,時常與宗中長老爲弟子指點迷津,以求龍隐宗能千年不散萬年不倒。”
談及過往,龍宗主幹枯的臉上露出懷念之色,遺憾道:“然而天要亡吾,不容有差。自吾于起鳳崖歸來,龍隐宗便江河日下,再不複昔日風光。現在想來,天命君早就料定有這一天,吾求卦時才再三推拒,也是那時,吾方知‘天命一卦定三界’并非空談。”
起鳳崖是男主他爹身死的地方。
洛雲彰此時還不知起鳳崖圍剿,神色平靜地聽着龍宗主追憶往事。
“最初是宗門靈氣逸散,外出曆練的弟子一去不回。修仙界秘境無數,宗門長老以爲許是弟子們遇到機緣,耽擱了時日,便沒有上告。
“後來所有外出弟子皆斷了音訊,宗中才知事有蹊跷,派仙長前去搜尋。仙長不歸,長老又去。
“接連折進去十幾名仙長,六七位長老,若不是吾念着宗門弟子,這把老骨頭恐怕也要葬在外頭。”
“有人襲擊前輩?”戚無憂忍不住說道:“十五年前,修仙界能與前輩抗衡之人應當不多吧?”
龍宗主凝重道:“所以吾才說是報應。吾至今尚不能認定那是否爲人,如非天譴禁咒,龍隐宗不至于此。”
戚無憂:“?”
什麽意思?
龍宗主知他不解,細說道:“吾踏出宗門沒多久,便被一股無形之力重傷,其勢重如萬鈞,非人力所能抗衡,此前宗門弟子、仙長、長老皆命喪祂手,屍骨無存。”
事過多年,龍宗主卻像是重回當年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那一刻,身型震顫,胸口起伏。
半晌才繼續道:“吾離宗前早有準備,才得以假死逃脫,身負殘軀回歸宗門,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在龍隐宗外布下白霧陣,自此封宗,往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逐步完善大陣,嚴防外人進入,才爲宗門弟子争來一隅安身。”
龍宗主擡起那雙渾濁雙目,望向戚無憂:“蘭芳君問爲何宗門弟子不知白霧陣……吾将反問,若他日逍遙仙宗落難,仇宗主明知敵人在外,卻不敢與之對抗,反而布陣将仙宗弟子困縛其中,龜縮一隅放棄抵抗,蘭芳君當作何感想?”
戚無憂:“這……”這不成立吧?
仇三仙的字典裏沒有“慫”這個字。
龍宗主自話道:“若宗門弟子知吾技窮,被迫退守,便會哀怨度日無心反抗,龍隐宗将永無翻身之日。
“吾别無他法,隻得将此事瞞下,盼有生之年護宗門弟子周全,有朝一日或可迎來轉機,可天不遂人願,便是這一點點庇護,也将随吾同去了。”戚無憂欲言又止:“……”
龍宗主道:“蘭芳君有何疑慮,但說無妨。”
戚無憂道:“前輩弟子說難與外界通訊又是爲何?此前亦有穿過白霧陣來此的修士,那些人身在何處?若已離開龍隐宗,此間事修仙界怎會無人知曉?”
“這正是吾所不解,欲請蘭芳君幫忙調查的。”
“……”
龍宗主道:“龍隐宗弟子不得離宗,連傳訊符也難以送出,吾設白霧陣吞人,将修士引至宗中,欲請修士代爲将消息傳出,然而踏入此間修士一旦離宗,便杳無音訊,生死不知。吾請蘭芳君在宗中小住,亦是爲蘭芳君師徒着想。”
戚無憂:“施咒者在龍隐宗外,晚輩留在這裏,也無用吧?”
龍宗主搖頭道:“吾回憶往昔,發覺此事源頭在于宗中靈氣無端逸散,否則宗門弟子不至如此衰弱。
“然吾伴此地山水已有一甲子,身處局中又老眼昏花,或有不察。
“蘭芳君是外來之人,又能勘破白霧陣,也許能爲龍隐宗尋得一條出路。若不能,也請蘭芳君将此事公布于修仙界,不叫我龍隐宗弟子枯死于霧中。”
戚無憂:“……”
這事麻煩了。
在他看來,龍隐宗當年因爲莫須有的罪名圍剿洛九江和阮秋霜,還想将襁褓中的洛雲彰刺死,落到今天這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
但現在洛雲彰眼盲還未恢複,龍宗主俨然一副他不幫忙就别想走的架勢,容不得他說出“好”以外的答案。
《反派》裏沒有神鬼、天道之類的設定,若龍宗主說的是真的,針對龍隐宗的一定是修士。
十五年前龍宗主正當盛年,堪比“三仙”,尚且拿那股“無形之力”沒辦法,他一個a-又做得了什麽?
再者,他連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兒有餘力去操心别人?
戚無憂想起此行目的——他本想爲自己求活路,結果被牽扯進了龍隐宗的秘事裏。
這運氣真是爛到家了。
轉念一想——既然這渾水他非趟不可,不如先把自己身上的隐患解決。
于是迂回道:“晚輩聽聞龍隐宗出過一位名叫南宮禮的天才,聽聞此人天資聰穎,鍾靈毓秀,難道他也沒有解決之法?”
“南宮是吾此生最得意的弟子,若他還在,或許……”
阿這。
戚無憂一聽他話頭,臉就木了。
别吧。
龍宗主痛惜道:“他便是十五年前,失蹤的弟子之一。”
戚無憂:“……”
真的人都麻了。
他還能說什麽?
幸運e,牛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