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跳舞啊。”路西幽幽說道。◎
看,這人也覺得是系統自動發的吧。
就說這種陌生号碼突然發個天氣預報很奇怪嘛。
“但是麗麗姐說,系統自動發的不會那麽簡短。”路西說,“感覺也有道理。”
說話時他們正肩并肩上台階,路西講話會習慣性去看人臉,體育館門外冷色調的照明燈下,鄧暢鼻梁高而直挺,下颌線清晰銳利,有種調性很冷的英俊。
十來歲時的鄧暢還沒完全長開,尚隻能用小帥哥來形容,現在十七歲的這張臉,别管路西再怎麽不服,他也得承認,确實是好看。
鄧暢卻沒往路西這邊看,淡淡應了句:“嗯。”
路西:“……”
這天是真聊不了。
路西在心裏跟黃斌道了個歉,心說爸我真盡力了,但是他不配合。
之後就沒再跟鄧暢廢話,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場。
——
對路西來說,冰場裏有種特别的氛圍,一進去就和在别的地方感覺都不一樣。
大概可以看做是比外面都要低些的溫度、制冷機全天24小時不間斷運轉的隐約轟鳴、再加上空氣中極隐約的橡膠味,所有這些元素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這并不能說是種特别好的氛圍,不熟悉的人一進來先會凍得打哆嗦,那種味道也說不上好聞。
但是對路西來說這種感覺混合着聽覺混合着嗅覺帶來的,是這十幾年裏幾乎融入骨血的熟悉感。
他隻要呆在這裏,就像回巢的野獸,渾身的毛躁都收攏起來,取而代之是完全的舒适和惬意。
晚上場的訓練照舊是先有半小時的陸地熱身,也就是小狗熊掰棒子的舞蹈課。
這幾天花樣滑冰世錦賽正在進行,所以陳岐教練和國家隊一号位教練,包仲傑,帶着手下的選手出國比賽了。
現在國家隊剩下的就隻有三号位教練,林應素,他們這些不參加世錦賽的選手暫時都由林教練帶着。
不同項目的選手訓練有個時間差,這個點訓練的都是男單,路西、鄧暢還有祝思白的「陳岐教練三人小分隊」進舞蹈教室時,林應素教練正和一個男選手說話,那男選手聽見進門的腳步聲,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路西很确定,對方沖他們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才把臉又轉開了。
那是包仲傑教練手下唯一的男單選手,劉新宇。
——
包仲傑在各種意義上都是花樣滑冰項目的傳奇教練,他帶出過兩塊雙人滑冬奧獎牌,這次世錦賽四個項目裏,除了男單的崔笑在陳岐手下之外,參加雙人滑的兩對、參加冰舞的一對以及女單一姐都是包仲傑組的選手。
唯獨男單這塊兒,包仲傑的實力比較薄弱,手底下隻有一個劉新宇。
劉新宇今年22歲,雖然按年齡說依然在巅峰期,但實力普通,技術也不太能再提升,他隻掌握了兩種四周跳,應該很難有再學第三種的能力,其他方面水平也一般。
在國内,劉新宇持續被崔笑壓一頭,更是基本沒有在國際賽場亮相,隻去過A級賽事中相對含金量最低的四大洲賽,排名也相當普通。
原本如果崔笑退役了,劉新宇還能挑挑大梁,但随着路西和鄧暢兩個升入成年組,雖然這麽說有些殘酷,但劉新宇基本上不會再有機會能上大賽了。
——
所以對劉新宇這種反應,路西毫無波動。
因爲即便是在鶴城,路西也遇到過不少這種情況。突如其來的孤立或者冷言冷語,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根本沒什麽影響。
一直是出頭鳥,自然一直遭人恨,路西早已自動能把這種表情解碼爲「他覺得我很強」了。包括這次,他也完全可以無視劉新宇的反應。
不過——
看着作爲三人小分隊裏的隊長,上前跟林應素說話,又被劉新宇瞪了一眼的鄧暢。
路西突然晃了個神。
在路西拿下世青賽冠軍之前,鄧暢才一直都是青年組裏最強的。
即使是拿下世青賽冠軍之後,以目前的實力來看,鄧暢會三種四周跳,如果忽略鄧暢比他多練一年這件事兒,路西還是可以勉爲其難地承認,暫時鄧暢的技術難度比他高點兒。
而且鄧暢很小就在省隊了,又早一年來國家隊,他一直都在高手最多,競争最激烈的地方,卻又幾乎一直是最強的。
而且他好像一直都是隊長、是示範、是「國青之星」。
那他遇到的敵意應該比路西還要多。
想也知道肯定是這樣。
怪不得一直闆着個臉,看誰都不爽。
——
像舞蹈課這種訓練前熱身性質的活動,大家态度都比較随意。
上小班時還不覺得,畢竟每個教練盯兩三個人,能盯得住,現在整個國家隊就剩下一個教練,場面頓時有些失控。
尤其是青年組那些小孩,十三四歲,正是話最多的時候,又是晚上訓練,小孩兒這種東西很奇怪,越晚越興奮。
現在的林應素就像養了一堆小雞崽子的老母雞,撲扇着翅膀聲嘶力竭地喊:“黃昆!張小和!别聊了!”
“陳嘉誠!韓遇!我沒說你倆是吧!”
“告訴大家一個秘密!不帶嘴也可以上花樣滑冰課!”
“你們能不能學學陳教練組!看看鄧暢路西還有小白哥哥!多安靜啊!”
因爲沒話說而選擇不說話的路西和鄧暢,以及因爲不好意思跟偶像講話所以一直紅着臉悶聲做動作的祝思白:“……”
最後林應素放棄了讓大家保持安靜,直接把背景音樂打開。這樣别管别人說不說話,至少他們能開始跳舞了。
同一套音樂,不同教練組的動作不一樣,林應素組動作更簡潔大氣,包仲傑組動作更繁複,陳岐組動作則更飄逸,林應素看着他們跳舞,自己在教室中巡場。
林應素是個很和氣的教練,跟陳岐風格不太一樣,路過自己的青年組選手時,他會說得更多些,路過劉新宇時,因爲不是自己組的選手,不太熟悉也怕說多了對方逆反,他就示意一下對方動作要做得更舒展。
路過鄧暢時,林應素臉上露出了欣賞的微笑。
路過路西時——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年,神情複雜地問:“小西,你這是在做什麽?”
路西:“……”
“我在跳舞啊。”路西收了手上動作,幽幽說道。
——
林應素雖然不如陳岐和包仲傑兩個教練有名氣,但他相對而言編舞這塊兒比較強,所以看着路西現在這個跳舞的狀态,他表情抽搐的就差把「暴殄天物」四個大字兒寫臉上了。
“你……”他盯着路西愁苦地看了一會兒,“你要不學學我這套舞?你學舞的速度快嗎?”
路西隻是動作做得詭異,不是記不住動作,他想了想說:“還可以。”
林應素點了點頭:“那你學學看吧,你這個表現力再不狠磨的話,升了組P分要被壓沒。”
花樣滑冰一套節目的打分分爲兩部分,T分和P分。
T分就是技術分,P分是藝術分,一般總成績裏T分和P分的占比是五五開。
技術分的評分很硬性,選手做的所有技術動作總分加和,再加上完成度、技術瑕疵帶來的加減分即可,藝術分則更主觀,有時會被用來做提分或壓分的工具。
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選手在冰上更有感染力,更能将觀衆帶入這場音樂與舞蹈講述的故事情境之中,選手将得到很不錯的藝術分,而如果隻是機械地完成動作,露出微笑,P分就怎麽也高不起來。
青年組的P分普遍不是很高,因爲選手的藝術表現力會随着年齡和心智的提升而提升,但成年組表現力的差距就會高下立判。
就拿經典的常用配樂《天鵝湖》舉例。
原作講述了公主被邪惡女巫所害化爲天鵝,又在王子的愛情與正義陪伴之下變回人形,終成眷屬的故事。故事中既有四小天鵝優雅輕快的部分,也有如泣如訴,甚至悲怆的部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很難理解《天鵝湖》中凄美、憂郁的部分,所以他們隻能演繹輕快與活潑,但成年組選手中,如果是表現力比較強的,經過十數年的藝術熏陶,已經有了自己的感悟能力,能夠演繹出喜,也能夠演繹出悲,在表演中他們也更能沉浸入音樂與舞蹈,更甚至其中一些有表演天賦的會融入演劇元素,帶來的也将是更成熟立體,更多波折,感情更豐富的表演。
因此,在青年組時,路西尚不算很突出的表現力短闆,到了成年組,面對着北美、日本、大鵝等地技術表現力雙王者的頂級選手,就會成爲他的緻命缺陷。
這一點在路西來國家隊之前,教練組就已經讨論過,他勢必要面對藝術表現力的強化,不過原本的安排是在比完四月的全國冠軍賽之後,也是再确定下路西的實力,和鄧暢比如何,和其他人比又如何。
不過……現在林應素實在是忍不了了。
誰家花滑運動員跳舞跳個狗熊掰棒子啊!
——
雖然路西并不覺得林應素「學新舞」的建議有什麽用,但他還是按照林教練的要求,學習了新的這套舞蹈。
還真叫他發現了區别。
陳岐教練那套舞蹈相對來說更柔軟,有許多甩胳膊扭腰擡腿旋身的過渡動作,林教練這套……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點像廣播體操。
這種動作個人能夠發揮的空間更少。
以手臂舉例,陳岐那套動作要求手臂有自己的藝術感覺,比如崔笑做起來,有種不疾不徐的柔和,鄧暢做起來,是極有少年氣的清爽利落,路西……
路西不做!
路西現在做的這套動作,手臂的發揮空間少很多,但他恰好是完全不需要自由發揮空間的類型,一闆一眼的動作,怎麽都不算太醜,甚至卡點卡的他有點舒服。
林應素緊皺的眉頭在看到這樣的動作之後總算稍微舒展開來,對路西說:“這幾天你就先這麽做吧。”
路西雖然隐約感覺自己被diss了,還是乖乖點頭:“好的。”
——
地獄般的舞蹈課結束之後,進入今天的訓練課,今天的内容是滑行和旋轉,整體來說是花費體力最少的課程。
對路西來說不太爽,他更想練跳躍,但是他今天去參加表彰會,本來就沒上下午的陸地訓練課,身體沒完全打開,不練跳躍也好。
旋轉課主要就是練習各種旋轉,同時也會練習一些步法,進入旋轉的姿态等等。
旋轉的姿态主要可以分爲三種,直立轉、蹲踞轉和燕式轉,區分方式是旋轉時身體的姿态,每個姿态裏又有很多很多的小旋轉動作。
在比賽中拿分的話,主要靠的是聯合旋轉,也就是在一次旋轉中用到兩種甚至三種姿态,換五六種動作,在這個過程中要盡量保持旋轉軸心不動,也就是在冰面上基本穩定在一點,另外每個姿态也需要轉足一定的圈數。
除此之外的一個得分點是進入方式,也就是如何開始旋轉,旋轉靠的就是進入時重心腳蹬冰那一下的慣性。
所以跟跳躍一樣,助滑越簡單,旋轉就越輕松;進入前加越多的複雜步法甚至小跳,動作就越難做,得分也就越高。
所以在國際賽場想要确保旋轉拿高分,一般都會選擇跳進,也就是原地小跳接旋轉。
這些都是旋轉課要訓練的東西。
相對來說,旋轉在女單項目裏更美觀也更受看重,因爲女選手的軟開度更高,她們能完成躬身轉、提刀轉(也就是花樣滑冰最經典的貝爾曼旋轉)等一系列動作,這些動作男選手的軟開度基本上完不成,所以旋轉姿态方面花樣少了很多,對選手來說倒是也省事。
反正路西他們就跟陀螺似的,在冰上轉啊轉,一會兒做最傳統的直立轉,一會兒蹲轉,然後是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右足内刃拖冰的另一種蹲轉姿态。
中間還有倆青年組小選手做跳接燕式轉差點撞一起,吓得林應素臉都白了,把他們兩個一頓臭罵。
做旋轉的時候,照舊是陳岐組三個人挨在一塊兒,包仲傑組的劉新宇在他們邊上。
期間林應素喊劉新宇有事,劉新宇轉的正high沒聽見,于是路西也熱心地幫忙叫了他兩聲。
令他意外的是,劉新宇聽到路西喊他停下來時,不但沒搭理路西,還「啪」的又給他翻了個大白眼。
路西完全無視了劉新宇的表情,就把他當小醜,繼續說:“教練找……”
他的話突然被人打斷了。
“你眼睛不舒服?不舒服就去治。”
路西猛地一怔,轉過頭。
鄧暢站在他身後幾步的地方,神色淡淡的,要不是那聲線絕對不會認錯,路西甚至都懷疑他聽岔了。
——
即使是現在路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說話的人确實是鄧暢。
鄧暢确實是幫他怼了大白眼哥。
鄧暢說完話既沒看路西,也沒看劉新宇,照舊是一副「除我以外全世界都傻逼」的冷淡表情,專注地瞧着自己腳下冰鞋。
仔細想想,路西甚至懷疑他說話的時候都沒看劉新宇。
但那句話說的很清楚,劉新宇顯然也聽到了,他臉都白了,偏偏沒法反駁鄧暢的話。
畢竟鄧暢能怼他這一句,就能怼他十句,他知道自己理虧。
劉新宇到最後也沒敢接鄧暢的話,夾着尾巴去找林應素談話,再滑回來時根本連看都不願意再看陳岐三人組了,不過他也确實沒敢再沖路西翻白眼。
大概是作爲陳岐組的小組長對隊員的保護,不管什麽原因确實讓人很感動。
路西小聲對鄧暢說「謝謝」,鄧暢沒回。
也不知道聽到了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