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奇怪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對方身負極陰之體，命不久矣，前幾日更是有大兇之兆——雖然不知道哪位高人救了他，可他顯然是不信鬼神之說的。
“你……”趙良斟酌着：“顧少爺找我是打算……”
“我想問問你如何保養鬼魂。”
顧允寰格外直白。
趙良的臉色煞白。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顧允寰，卻發現他感知不到顧允寰是否入了邪。
顧允寰本來就是極陰之體，那八字陰到了極緻，即使鬼魂不近身，他看顧允寰也都覺得陰森森的。怕是他再招惹七八個鬼魂，他也察覺不到。
“我勸你最好别有養小鬼的念頭。”趙良苦口婆心的勸道：“你知道養小鬼意味着什麽嗎？你的身體本來就差，小鬼又最難纏、最容易遭反噬，但凡你沾染到小鬼的陰氣，就會徹底毀了根基，至少也是落得個殘疾……”
趙良還想要給顧允寰舉幾個例子，卻被顧允寰打斷了話頭。
“是隻有養小鬼是這樣嗎？如果隻有小鬼難纏，那豢養其他鬼魂……”
“當然也是不行的。小鬼難纏是因爲小孩心性不定，沾染怨氣以後沒有目标便更容易作惡，但成人惡鬼卻更加狡詐奸猾，最擅長通過誘騙、欺詐的手段在無形之間取人性命。”
趙良越說越覺得顧允寰被蠱惑了。
他渾身上下都是陰氣，若是被惡鬼所害，戕害他的惡鬼定會實力大漲。
況且仙家人哪能看着一個好人無端被惡鬼害死？
“你千萬别信鬼怪蠱惑，就算它們暫時對你有沒有惡意，鬼怪的陰氣也會影響你的身體，到時候你根本支撐不了多久。”趙良頓了一下，緊接着補充道：“而且都什麽年代了，财富是要靠自己創造的，千萬不能信什麽鬼神之說啊！”
顧允寰：“？”
計燃飄在空中，聽着趙良的話，便也跟着點了點頭。
以前天地間靈氣富裕，無論是天師還是鬼怪的能力都相對強悍，那時候求神拜佛多多少少能起點作用。
可如今天地靈氣凋零，光靠着普通人裝神弄鬼，哪有什麽拜求大師的必要。
顧允寰的神色變幻，大師以爲他的勸說起了作用，語氣間也變得愈發語重心長了起來。
隻是顧允寰的想法和他想象中的南轅北轍。
顧允寰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
——看來那個男孩，不是鬼。
顧允寰的神色放松下來，趙良也逐漸溫和起來。
計燃聽得無聊，便從大門鑽了出去。
趙良雖然是個走道家路子的神棍，可卻是借住在一間寺廟的。
庭院前幾棵古樹歪着脖子，隐約還能聽到前殿遊客喧鬧的聲音，再往後院的位置卻顯得格外幽靜。
計燃跑到合歡樹下，踮起腳尖去抓絨花，他擡手握住絨花，細細的絨絲就穿過了指間。計燃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失落，他轉過頭正要回去，突然察覺到了一絲異動。
在佛門清淨地中，竟然盤旋着一股極其濃郁不詳的靈氣。
洶湧澎湃的靈氣給計燃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那氣息是從後院散發出來的。
計燃遠遠的看到一群和尚簇擁着一個穿正裝的男人從門内走出來，那男人身量極高，頂着一頭金色柔順的發絲，面上的表情卻格外倨傲。他的周身散發着濃郁的靈氣，周圍的和尚們卻氣息弱弱，顯然都是普通人。
那人淺綠色的瞳孔讓計燃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識的認爲對方是怪物，但又很快冷靜下來。
如今已經不是他所生活的時代了——金發碧眼也不過是外國人裏最尋常的長相。
計燃将手掌壓在胸口，再次朝着那人看去。
也許是他的目光過于火熱，那人竟然回頭看向計燃。
兩人相距甚遠，計燃又站在合歡樹下，那人懶懶的掃了計燃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可計燃卻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他看得到自己。
如今天地靈氣凋零，縱然計燃曾經是家族中天賦異禀的百年天才，也隻能察覺到空氣中微薄的靈氣。
可是那個外國人周身靈氣充裕，舉手投足間甚至能帶動靈氣的波動，那般靈氣……到底是如何修煉的？
計燃立刻就想要跟上前探探情況。
隻是他才往前走了幾步，身後便傳來一陣拉扯感——他已經走到極限了。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外國人消失在另一扇門的後面。
剛才還溫和的風突然停了，一朵絨花直直的從枝頭落下。
計燃仰頭看天，太陽還挂在天上，但空中卻壓低身子飛着許多蜻蜓。
計燃的臉一下子就垮下來了。
他轉身就朝着屋内跑去。
此時趙良的表情已經溫和下來了，他和顧允寰說着生活上的事情，甚至特意給顧允寰沏了一杯茶。
“現在騙子太多了，我們也不推薦人信我們這行。若是有人信，朝我們求個安心，若是不信，自然不強求。”趙良端着茶杯，低頭輕輕歎道：“其實我的師父曾經和我說過，數百年前，我們師門也是個大的門派，有上百弟子，上千記名弟子……信衆也很多。那時我們是真的能捉鬼修煉的，可是……誰知道是不是百年來以訛傳訛，所以師父他才癔症了。”
顧允寰沒有應答。
他自己不怎麽信鬼神一說，堅信事在人爲。
可想起那個出現卻又消失的「人」，顧允寰的信念卻又不那麽堅定了。
“既然你師父說你們師門數百年前頗有名氣，那以前可能是哪個香火鼎盛的道館吧，說不定古籍裏面也有記載呢。”
“我的師門叫「生門」，古籍中重名的太多了，至于我道門中的東西……當年那場戰亂，都被禽獸搶的搶、燒得燒，什麽都不剩下了。”趙良的臉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天空突然轟隆打過一聲雷。
原本剛站到門口的計燃突然朝着顧允寰沖了過去，他把自己的腦袋完全鑽進顧允寰的懷中，恐懼的将自己藏到對方的手臂間。
“顧允寰，我們回家吧！再不回去要下雨了！”
計燃的聲音都在發抖。
然而他的魂體太脆弱了。
——抵消詛咒耗費了計燃大量的力氣，連他的靈魂都受到了影響，魂魄上被燒灼出疤痕至今都沒有消失，而計燃也難以像以前一樣對顧允寰造成影響了。
當他貼近顧允寰的時候，顧允寰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他瞄了眼外面的天色，見屋外的樹葉都蒸騰在近乎扭曲的熱氣間，再想到剛才那聲雷，顧允寰便知道等會兒要下場大雨。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無奈的和趙良告别。
“趙大師，我先回去了，等會兒雨大了就不好走了。”
“顧總最近的精神看着不大好啊？”
“可能是前幾天遭遇了場車禍，晚上容易驚厥吧。”
顧允寰也察覺到他的精神不大好，也許是收了驚吓，所以晚上睡得久了也很疲憊。
他沒把身上的事放在心上，告别趙良後便開車離開。
他的公寓距離寺廟很遠，但顧允寰車開得快，不到兩個小時就已經到家了。
他進門前，外面已經開始下暴雨了，黑雲壓得很低，時不時還夾雜着雷聲和閃電。
也許這是入秋前的第一場雨，因此下得很長，等顧允寰吃了晚飯回到卧室，屋外還在落雨。
顧允寰将屋内的燈關上，然後拉開了落地窗的簾子。
屋外的聲音淅淅瀝瀝，轟隆隆的巨大雷聲落在耳側，顧允寰便躺在床上安靜的聽着屋外的樹枝被雨滴打濕。
顧允寰在這一刻突然感覺很孤獨，然而當他試圖去感受那個透涼卻又溫柔的存在，卻什麽都摸不到。
他看不到那人，而這兩天，他也感覺不到那個人了。
而被顧允寰惦記的計燃則縮在角落的位置，擡手抱住了腦袋。恐懼感幾乎要将計燃的精神沖垮。
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然而在角落的位置仍然能聽到雨滴的聲音和雷聲。
轟隆隆的落雷就像他死亡前聽到的最後一聲巨大的劫雷聲音，粗大的閃電混合着雷聲落在他的頭頂，被電流擊穿身體、火焰燒灼皮肉，在骨髓爆裂的疼痛中昏迷……直到醒來。
計燃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會對死亡恐懼到這般地步。
屋外的雨聲格外綿長，而計燃的精神始終緊繃着，他沒有呼吸，卻也感覺呼吸格外困難。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悄悄爬上了計燃的脊背，那黑色的霧氣萦繞着鑽進計燃半透明的靈魂，而正處于恐懼中的計燃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跌跌撞撞朝着床走去，然後從後面擡手抱住了顧允寰的身體。
顧允寰感覺不到，自然不會回頭，計燃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邊将腦袋藏在他的懷中，一邊怕得發抖。
“顧允寰，我害怕……”
“好疼，我害怕……”
他被吓得渾身發抖，語氣都顫顫巍巍的。
但是他前面的人好像聽不見……
那一刻計燃的委屈達到了極限。
然而還不等他掉眼淚，顧允寰突然翻了個身。
屋裏暗沉的霧氣似乎愈發的濃郁了，然而黑暗卻掩蓋了侵略性的黑色霧霭。
顧允寰看向計燃的臉頰，他先是一愣，然後試探着問道：“你……哭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