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車上,顧允寰終于從緊繃的情緒下恢複過來。
他用手掌抵着胸口,突然向着前排的人問道:“你們聽過計燃這個名字嗎?”
保镖徐毅強疑惑回頭:“不知道,隻知道和咱們顧家合作的公司老闆有姓「計」的,但是不叫計燃這個名字。”
徐毅強喃喃說完,又緊跟着罵了起來:“沒想到那男人竟然奸殺繼女,真不是個東西。早知道我應該多踢他幾腳……”
助理也跟着幫腔:“是啊,而且那母親竟然和女兒的屍體共同生活了十幾年時間,想想都可怕。”
“是……等等?”徐毅強的臉色青青白白:“我昨天晚上就睡在那地闆上,那小姑娘就、就在我下面!”
助理一下子就不敢吭聲了。
車裏徐毅強幾乎是抱着腦袋哀嚎着,甚至還吆喝着要去寺廟驅邪。
而顧允寰無奈的笑着偏過頭去。
“計燃……”
顧允寰把這個名字在唇舌間念了兩遍,陌生的名字抵在他的舌尖打了個轉,惹得旁邊的計燃都往車門處退了兩步。
“念得那麽暧昧幹嘛。”計燃将腦袋抵在車門上:“反正你也看不見我。”
富南市的土地項目拖了兩年的時間,如今一解決,無論是顧允寰和合作方,還是批項目的政府部門都格外高興。
在合同落地、簽約開工的當天晚上,合作方特意邀請顧允寰和相關的幾家公司負責人參加酒會。
“那幾個批項目的人都來呢,你不來怎麽辦?”
合作方的梁玉是顧允寰的朋友,隻是梁玉性子活潑,沒辦法陪着顧允寰清心養神,所以兩人隻是偶爾見面喝茶,關系卻意外不錯。
梁玉這麽說也是提醒顧允寰,如果能和對方搞好關系,後續的土地建設項目多少會優先通知他。
顧允寰仔細掂量了下`身體狀況——他最近一直沒犯病,胃口比尋常也好了不少,如此重要的聚會,又是剛剛簽約的好時候,參加一次也能彰顯他對此次簽約的重視。
顧允寰應了下來,對面的梁玉也松了口氣。
而在顧允寰看不見的位置,計燃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顧允寰,喝酒傷身體,況且合約都簽下來了,怕什麽。”計燃貼在顧允寰的身後,用手指捏着顧允寰的衣角:“你會胃疼的。”
顧允寰毫無知覺的低頭繼續批着工作。
計燃歎了聲氣。
他跟在顧允寰的身邊也有一個月了,顧允寰生活單調,計燃見不到半個鬼,就喜歡貼在顧允寰身側自言自語。
明明是個很好的外出機會,可看到顧允寰又要去參加酒會,計燃便忍不住想要嘟囔顧允寰幾句。
但計燃改變不了顧允寰的計劃,他隻能飄在窗邊看着飛鳥掠過窗台。
“真冷。”顧允寰将文件擺到一旁,突然自言自語的說了句。
計燃回過頭,看顧允寰在七月的天氣裹着嚴嚴實實的西裝,在未開暖氣的天氣中仍然喊着冷,心頭也多了幾分無奈。
他回過身抱住顧允寰,小心的将自己的四肢纏繞在顧允寰身上,細細黏住他每一寸皮膚,盡量讓自己的魂體貼在對方身上。他把下巴墊在顧允寰的肩上,輕聲在他耳旁道:“不冷了吧。”
顧允寰的手指按在桌上。
在那一刻,計燃差點便覺得顧允寰已經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但是下一秒,顧允寰隻抽出了計劃清單,在最下面填上了參加宴會的時間。
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計燃松了口氣。
然而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顧允寰寫每個字都格外用力,筆鋒幾乎将紙張劃破。
慶功宴的時間被定在了晚上,顧允寰六點就到了大廳。
因爲有不少官員和合作夥伴,徐毅強便隻在停車場等着,顧允寰隻身帶着藥進門。
梁玉開心的迎過來,他擡手抱了抱顧允寰的肩膀,興奮的和顧允寰說道:“我前段時間去了西北,買了兩塊好玉。”
“西北?你又去求師父了?”顧允寰冷淡的瞭了梁玉一眼:“不過玉的成色不錯。”
“知道你不信,但是做生意,不得求個吉利嗎?”梁玉不甚在意的把玉收回懷裏,“反正單單是玉的價值已經夠了,我又請大師開了個光,說是能保平安。”
計燃無語的盯着梁玉懷中的那塊溫潤美玉——沒有半點靈氣光芒,古樸的光澤隻屬于玉石本身。
說到底,靈氣本身隻是一種祝福,在普通人身上附着也隻能消解對方沾到的陰氣,帶給人運氣加成有限。然而以前的大師開光,好歹還會在玉石上附着一層靈氣,聊勝于無。
現在的開光……
——他是對着玉念了段經還是撒了聖水啊?
計燃一頭霧水。
梁玉完全不知道自己花大價錢開光的錢比打水漂好不了多少。
他正拉着顧允寰,跟對面的官員交談着。
卡了兩年的項目終于開工,市内又要多幾樣标志性建築,在場的衆人都高興得很。
他們也聽過顧允寰的身體不好,因此用飲料代替了紅酒,格外和藹的和顧允寰談着項目的後續。
“堂哥,”一個聲音喚得顧允寰回頭。
顧謙容在不遠處朝着顧允寰招手。
顧允寰愣了下,他想起前幾天那面鏡子,于是輕輕皺了皺眉。
可鬼怪一事說不出口,他隻能和對方擺擺手,轉頭繼續和衆人說話。
“早聽說顧總隻吃珍馐美味,今天特意請了大師傅給各位做了幾個拿手菜,來嘗嘗吧,也請顧總幫我們品鑒品鑒?”慶功宴的主辦人突然提議。
顧允寰點頭應了。
對方很快端了幾個小碗上來,遞給顧允寰的小碗上甚至還貼着小标簽:“顧總,這是特意給您準備的,料酒都沒放。”
誰都知道顧允寰身體差,而他們也不願因爲一頓飯得罪顧允寰。
顧允寰端起碗輕輕調了幾下,端起碗嘗了一勺。
“顧總,味道怎麽樣?”
“很好。”顧允寰放下了碗。
那濃郁的湯汁明明是熱的,滑入喉道後卻讓顧允寰冷得發寒。他用的勺子翻了下,竟在碗裏翻到了蟹黃。
“加了蟹肉啊?”
“咦?我記得這碗是沒放蟹肉蟹黃的。”旁邊的人猶豫着:“應該是不小心搞錯了。”
“蟹肉是好東西啊。”旁邊一官員笑呵呵說着。
顧允寰放下了湯勺。
他的胃裏已經開始難受,嘴角卻翹起了笑容:“梁玉,要不你嘗嘗我這碗,不錯的。”
“好。”梁玉從顧允寰的手中拿過碗,兩口就喝了個幹淨。
顧允寰又寒暄了幾句,找了個借口便去外面放風了。
計燃被顧允寰拖着出了門,他飄到顧允寰身邊,一眼就看到他額上的汗珠。
顧允寰放松的表情持續到他出門——他的手已經搭在胃上了,乍然間吃了點冷食,顧允寰的胃部仿佛被火燒了般,他喘着氣,閉上眼睛努力隐忍着疼痛。
那群人聚集在大廳中,顧允寰的身後,歡聲笑語,推杯換盞,衆人興奮地讨論着錢和色。他們的話題他插不上嘴,也不感興趣。
大廳中的冷氣溢到廳外,凍得顧允寰縮緊了肩膀。
他望着暗沉的夜空,難得在深夜感到落寞和孤獨。
“顧允寰,我就說不參加的。”
一雙手從背後摟住顧允寰。
手掌心貼着他的胃部輕輕揉着,那似乎是雙冰涼的手,貼着他的胃卻讓顧允寰的痛苦緩解了不少。
那輕微的觸感幾乎像是刮過了一陣風,可顧允寰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胃部的疼痛正在逐漸消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允寰一個字都聽不清,情緒卻一下子放松下來。
顧允寰從來沒和旁人提起身邊的異樣。
因爲身體差,他對外界的一切改變都格外敏[gǎn],近乎于擁抱的微風在夏日的夜晚也尋常,可顧允寰卻能清晰的察覺到每一處溫柔。
“這樣也不錯嘛。”顧允寰的眼睛眯起來。
如果真的有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東西陪在身邊,哪怕他确實隻能活到三十歲,倒也不算太虧了。
“你們是不是少了個人?之前不都一直是五個人一塊嗎?”顧謙容的聲音突然響起。
“計燃啊?他估計來不了了。”
顧允寰詫異地回頭,那邊的顧謙容還在和幾個富家小少爺聊着。
他沒注意到顧允寰,顧允寰卻主動走了過去。
“顧謙容。”顧允寰開口叫道:“你們說的計燃,是誰?”
“啊?堂哥?”顧謙容回頭。
提到計燃,他自己也不甚清楚,顧謙容搗了搗身旁人的手臂,瞥着他要他回答。
旁邊的人一見顧允寰便吓得腿軟,直到顧謙容拍了他幾次,才戰戰兢兢地對着顧允寰說道:“計燃是我們一個朋友。”
“他是計家的私生子!”
“嗯嗯,人長得不高,膽子還特别小,不讨喜。”
“陰森森的,前段時間好像迷上了什麽巫術,跟我爸信的不是一個路子,可邪乎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形容出一個形貌陰森難看、性格古怪的小男孩。
顧允寰的眉頭越皺越緊,“那他人呢?”
幾個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最終還是開口了:“他自殺了。”
“前段時間計燃好像喜歡上一個男人,一直琢磨着追人來着。”
“其他人追人,送房送車,但那小子是個私生子,沒錢,就去網上找什麽能讓人心動的巫術。”
“對對對,那種東西哪能成功啊,他沒成功,受不了就自殺了。”
顧允寰聽着幾個人嬉笑着說完去世夥伴的一生。
他的眼神很冷,而顧謙容則小心翼翼的看向顧允寰:“堂哥,你問他做什麽?”
“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所以問問。”顧允寰垂下眼簾:“沒想到他跟你們關系這麽好,連死了都不忘讓你們樂呵樂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