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醫聽完大兒子的話,眼裏露出不可置信。
就官場上而言,自家兒子當街殺人這件事,做的确實是有些過分,即使在民間能夠獲得很好的名聲。
但吏部僅僅處罰他三個月的俸祿,總歸九石糧。
對于王布犁而言,就相當于沒什麽懲罰措施。
他作爲大明品級最低的官員,一個月不過是三石糧。
待到王布犁與大明公主成親後,他們兩口子的俸祿加起來,再看這九石糧,那真就是九牛一毛。
王神醫相信朱元璋這個當皇帝的,指定會查清楚老王家的财産來援。
光是在夜秦淮賣的獨家藥品逍遙丸以及冰激淩,這就是極爲掙錢的買賣。
朱元璋處理官員除了殺人之外就是罰俸祿的操作手段,占據了他執政當中極多的次數。
但皇帝又私下賞給了王布犁一條玉帶,那就說明他不僅沒有生氣,反倒很是高興。
王神醫眯着眼睛思考了一會,便耐心叮囑道:
“布犁啊,你今後還是要夾起尾巴做人,切不可仗勢欺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能賞你,就能罰你。
到時候就不是罰俸祿這麽簡單了。
朝堂風雲詭異,今天伱還高高在上,轉天就興許能跌入凡塵,被人踩在腳下,當今天子的操作,我有些時候也看不懂的。”
王布犁連連颔首,洪武朝的官員就是這個樣子。
否則後期也不會有大批官員上朝如同奔喪,生怕自己淩晨出發工作,晚上就可能回不來,直接抓進監獄當中去了。
王神醫也曉得次子是個聰慧之人,但越是聰慧之人,越容易驕傲自滿。
天底下有什麽大事,是由蠢笨之人掀起風浪的?
就是因爲太聰慧了,這些人是不願意安安分分聽安排的。
就如同邊牧一樣,沒法子當警犬。
因爲它知道這玩意危險,那我不能去幹,你自己上。
“爹,你說你一個郎中,能懂什麽朝堂大事,别給二弟瞎出主意了。”
老大王貫衆總覺得他爹在吹牛,街頭給人看病的郎中,可别說這話了,傳出去讓人笑話。
王神醫瞥了一眼大兒子,便揮揮手,叫他們都出去,别打擾他看書。
王布犁眨了眨眼睛,大哥大抵是今天漲了些世面,有些飄了。
過不了明天,老爹就得物理上敲打他一頓。
咱爹學醫的,養生這方面還是挺有把握的,至少拎着棍子揍人完全可以。
朱元璋對于王布犁、李景隆、朱棣三個人在夜秦淮會面的事情,陷入了沉思。
他發現王布犁在将來給老四出主意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爲他們少年相識,又頗爲意氣相投,再加上長子朱标早亡,标兒的兒子不争氣胡亂搞。
身爲驸馬的王布犁,爲了大明盡快穩定下來,幫助老四奪得帝位的事情,在朱元璋想來,越來越說的過去了。
因爲朱元璋看到的隻是片段,他并不了解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按照目前他們三人的行動軌迹而言,王布犁與老四是同齡人,又相識多年,幫助他也說得過去。
朱元璋還在思考當中,就聽朱标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爹,九江他也忒不要面皮了些,把老四跟馬昭的戲份全都安在他自己個頭上。”
朱标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他以前怎麽沒見過李景隆這般能胡鬧。
“哼,虧得咱還誇他讀書通典故呢,全都用在這上面了。”
朱元璋的兒子們雖然大多數都是“文盲”,相比于李景隆差了些學問,可十分得他的喜愛。
要不然也不會把這個賺錢的買賣交給他去做,就是打準了李景隆不會從這裏面貪錢。
這段時間也讓朱元璋看見了,李景隆爲了夜秦淮讓生意興隆些,都在積極想辦法搞創新的意圖。
“不過說書嘛,又不能全是真的。”
朱元璋莞爾一笑,對于這些事隻當做是生活中的調味劑。
第二天一早。
永安村的裏長,就安排人把餘生夫妻兩個給合葬了。
雖然王布犁沒有給他們主謀左丘秀忠的腦袋,但是給了其餘人的腦袋當作祭品。
裏長老老實實的拿着這群使團的腦袋主持了祭奠儀式,然後才吩咐村民給扔進林子裏,省的在這裏惡心餘生夫妻。
驸馬爺當街宰了兇手的事,經過三個村民的複述後,瞬間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許多人都圍着聽,而且還讓他們講了不止一遍。
如此大的新聞,放在平常還得過幾天才能傳到城外的村子來。
裏長站在二人墳前看着周遭的人:
“今後若是驸馬爺這個典史吩咐下來的事,你們一定要近全力去做,誰都不許少交賦稅,讓驸馬爺爲難。
今後若是驸馬爺不幹咱們江甯縣典史了,吃虧的還是咱們,誰要是拖了後退,别怪老頭子沒提前警告你們。”
典史也是要協助知縣收稅的。
永安村裏長卻曉得王布犁完全可以不管這件事。
可他就是管了。
而且還是管的及其暴力。
既然那些使者能光明正大從會同館走,那就是皇帝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結果王布犁這個典史不答應,直接當街宰了兇手,叫兇手給餘生夫妻二人賠命。
此事皇帝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這就體現出來差距了,換一個人,誰敢這麽幹!
一個官員尚且如此真誠對待我等小民,我等小民如何能負他?
他們盼望着換皇帝,就是希望上頭能有一個好官,讓他們不至于被敲骨吸髓的活不下去。
對于這些事,王布犁完全不清楚。
就算是朱元璋沒有給他傳話,讓他知道琉球使者殺了人要出城,也得辦了他。
王布犁趁着早上不那麽炎熱去巡街,看看工程進度。
待到天熱了,再回去縣衙消暑睡覺。
服勞役的人,今天見了王布犁那是格外的客氣。
昨天驸馬爺大發神威的事情,他們在工地上也都聽說了。
他們回去休息的路上,也都繞了一下路,去會同館門口瞧那插着的人頭了。
不得不誇一句驸馬爺真他娘的威風!
這些人也都清楚是驸馬爺的手段,大家才不會幹活那麽辛苦,不至于累死在工地上。
面對衆人的紛紛行禮,王布犁騎在瘸馬上,他對着衆人點頭示意。
偌大的南京城不是沒有什麽流氓無賴,盡管老朱要打擊這些逸夫,可總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不得不說王布犁那麽兇狠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住了,搞得零星的奸頑之民,從江甯縣的地盤搬到上元縣去生存了。
這位新上任的典史是個殺星,他比咱們這種摸魚偷狗的還狠。
惹不起那就先躲一躲。
他是驸馬爺,咱就不相信等他成親了,還幹江甯縣典史這個差事。
到了那個時候,就是咱重新殺回江甯縣的時機。
刑部尚書錢唐拿到江甯縣知縣吳衛送來有關判決琉球使者謀殺的奏章,他仔細瞧了瞧,人證物證俱在,而且也符合大明律沒收其财,該斬。
琉球使團的錢财都被陛下給沒收了,連兇手都被王布犁給當街弑殺了。
但是這流程該走也得走,錢唐于是批複了一二,又差人送到中書省去,由胡惟庸頭疼去吧。
胡惟庸接到這份奏章後,面色頗爲猙獰。
簡直是他娘的燙手山芋。
一心想要爲琉球使者開罪的禮部尚書章善,直接被天子下令打死了,如此明顯的偏向,胡惟庸也不敢多說什麽。
看樣子陛下就是想要搞死這些個殺人的使者,才一直詢問自己該怎麽辦。
可惜自己當時沒有領會他的意圖,隻想着要給王布犁上上眼藥。
胡惟庸短時間内自是不敢在紮刺,而是乖乖的把這份奏折給天子送上去。
朱元璋看完之後,寫了個閱,就發回去了。
順便又夾雜着朱标對章善的寬容,莫要因爲此事追究他的家人,順便給他買了個上好的棺椁,叫章家人拉回去葬了。
如今朱元璋也願意大兒子施恩于下。
王布犁巡遊完之後,便回到縣衙,該歇着歇着。
許久不曾來的感覺終于環繞着朱元璋,他再一次叫來太子朱标,同時清場。
朱元璋難掩心中的興奮,王布犁這小子終于忙完了正事,開始睡午覺了。
這種事,他也沒法子催促。
因爲根據檢校的彙報,就算王布犁有時候睡午覺,朱元璋掰着手指算,也不一定能進入仙境當中。
朱元璋父子二人首先看到的是一群倭寇形象的人登陸,這些人的腦袋也被明軍将士砍下來過。
日本的使者也來,故而朱元璋對于這種發型很是熟悉。
朱元璋瞧着這三十餘艘船隻下來密密麻麻千餘倭寇,登陸之後四處殺人搶掠,瞪大了眼睛。
因爲就目前洪武時期而言,倭寇的規模很小,十艘船那就是大規模行動了。
他們攻城不克,遂放火焚毀自己的船隻,會和其餘地方的倭寇進犯蘇州。
朱元璋看見打着南京都督旗号的周于德将領,率部來援,結果大敗而歸,連鎮撫都被倭寇殺了。
“怎麽會?”
朱标也覺得大明将士也太菜雞了,竟然被他看不上的倭寇個殺的大潰。
然後倭寇一分爲二,蔓延江蘇各地,竟沒有人能抵禦他們的。
朱元璋臉色都變了:“真他娘的奇恥大辱,他們連倭寇都打不過!”
怨不得到了末帝被一群起義軍給吊打,大明軍隊如何變成這個樣子了?
一波倭寇流竄兩省,到處殺人放火,被一個叫俞大猷的明将給斬首許多,生擒五人,其餘又流竄到各地才被殲滅。
剩下一波就隻有五十來人,這點倭寇接連擊潰幾百上千的隊伍,甚至還能攻破縣城,進去焚毀房屋,甚至沖到了南京城下。
結果看着上萬的守城士卒竟然不敢出城迎戰,隻看瞧着那幾十個倭寇耀武揚威。
看到這裏,朱元璋險些站不住了。
血壓更是蹭蹭往上漲,怒氣攢的極高。
他都恨不得抽刀出去砍翻那群倭寇。
“廢物。”
“真是廢物啊!”
想他這麽多年橫掃天下,結果未來的大明軍隊竟然如此不堪,比他遇到的元軍鞑子還菜呢。
在等朱元璋看到戰報的時候,全靠着朱标扶着他咧才能站住。
這幾十個倭寇,從紹興開始奔逃,輾轉數千裏,殺死殺傷大明士卒四五千人。
至于死的什麽禦史、縣丞、指揮之類的頭頭腦腦也就不贅述了。
大明調集重兵用了八十多天才把這夥人給滅喽。
“這戰報簡直是讓咱蒙羞啊,他們對得起祖宗嗎!”
對于這個結局,朱元璋都被氣得要流淚了。
不是丢臉,簡直是沒臉了!
朱元璋本來覺得大明亡了心裏十分難受,可未曾想還有這種憋屈的事情發生,更讓他心裏十分的不得勁。
四五十個人,在咱的大明的眼皮底下轉悠了一個多月,還來京師門口耀武揚威。
他們想搶就搶,十幾萬駐軍束手無策。
這可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而是一起嚴重的政治行動!
這點倭寇就讓大明束手無策,若是他們來的人再多點,變成軍事行動,還不得占據咱辛苦打下的地盤?
一想到這裏,朱元璋氣得牙癢癢。
朱元璋不清楚爲何大明的軍隊會變成這樣。
他覺得自己改良的衛所兵制是極好的。
可經過時間的檢驗,這種以屯田爲基礎的兵制使得士兵在戰争爆發時,不僅戰鬥力低下,而且軍事訓練幾乎沒有。
這些明軍在面對倭寇這種亡命之徒時,幾乎變得毫無還手之力。
說出“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的朱元璋先前有多高興。
現在他的痛苦面具,就有多痛苦。
以老朱一貫摳逼的性子,他光想着衛所兵制有着極大的成本優勢,卻忽略了士卒的戰鬥素質。
上官吃空額,且無人抓訓練,基本都變成了農奴部隊——除了種田,啥也不會。
按衛所制度,軍丁既要承擔戍守之責,又要從事耕作,還要承擔各種軍中勞役。
他們成爲大明軍官肆意壓榨的私人奴隸,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有如此表現實在是太正常了。
朱元璋沉浸在悲痛當中,無法自拔。
這群兵丁,甚至還不如他遇到的元兵能打呢!
“此事在我看來确實是不可思議,大明兵丁如何能孱弱到這種地步。”
朱标也想不明白大明的士卒爲何會變成這種模樣,要知道如今這群士卒可是橫掃各路諸侯,還去外面同蒙古鞑子幹仗呢。
而且看樣子大明未來的那些将領的問題也極大。
多是沒有經曆過戰事,許多将領都是大手一揮,叫士卒沖鋒前去交戰。
待到稍微死傷點人,大明将領沒有帶頭就跑,就已經算是勇者了。
更多的是丢下士卒,自己個先跑了。
如此一來,焉能不敗?
朱元璋父子二人出現在皚皚白雪上,他們二人瞧着王布犁在雪上劃來劃去,想象不到這其中有什麽樂趣。
“标兒,咱的大明爲何會是這樣呢?”
“我也不清楚,看到的太少了。”
朱标雖然看了八十多天的倭亂,但好像時間過的極快,一天也就變成一小會,刷的就過去,仿佛快進一般。
“難不成是咱定下的制度有問題?”
朱元璋的話音剛落,他便迅速的搖頭:
“不可能!定然是後世子孫沒有按照咱的想法去執政。”
面對老爹如此肯定的話,反倒讓朱标變得遲疑了。
他知道有些制度此時适合,但過了許多年後,就不一定合适了。
否則我們爲什麽不完整的繼承大元或者大宋的制度呢?
朱标還年輕,他的思維沒有那麽固定,也願意接受新鮮事物。
或者說接受新鮮事物的程度要比他爹朱元璋快多了。
朱元璋就看過三個當皇帝的,一個是末帝崇祯,此子異常勤奮,像他,但腦瓜子有點拎不清。
老四朱棣就看見他登基爲帝的場景,不知道執政怎麽樣。
對于老四的執政,朱元璋也不抱希望。
因爲根本就沒咋在這方面培養過他,全都靠他自己摸索。
朱元璋很确信自己多年的帝王心術,并沒有傳到老四那裏,而是斷了代。
就以老四的政治水平,朱元璋相信他也沒啥帝王心術。
至于老大朱标的兒子當了皇帝,朱元璋定然不會囑托讓孫兒去殺自己的兒子這種事的。
所以朱元璋得出判斷,那就是後世子孫并沒有完全聽他的話,按照他定下來的規矩行事。
對于朱元璋的自問自答,朱标也沒想明白。
目前得到的消息太少,沒有人能夠回答他們。
就算是王布犁,他也隻顧得在仙境當中玩樂,根本就看不到他們父子倆的存在。
“爹,這種事我們該如何避免?
興許是大明很久沒有敵人,我們覆滅了北元餘孽,所以變得文恬武嬉起來,以至于讓這些倭人作亂。”
朱元璋輕微颔首:“那些士卒根本就不像是打過仗的模樣,确實如同你說的差不多。”
聽到這裏,朱元璋确信老四雖然沒啥執政能力,但在打北元餘孽這件事上肯定是出了大力的。
莫不是他數次出征北元,把北元餘孽給覆滅了,所以搞得後面大明沒有戰事,變得文恬武嬉了?
不對!
朱元璋随即搖搖頭,肯定是當皇帝的問題。
若是後世子孫當了皇帝,也能像他這般勤政。
就算沒有外敵,朝堂内的文武大臣,也不會變成那種模樣,按照老朱的要求,早就該料理了這幫人,省的他們丢人現眼。
“咱好生煩躁。”朱元璋攢了個雪球,想要砸正在玩樂的王布犁:“真想叫人給咱解解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