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犁作爲一個典史,所控制的京縣轄區是極大的。
江甯縣城内的治安他要管,城外的區域也要管。
巡檢司基本都是分防在外,更多是爲了控制人口流動。
因爲以一縣控制半徑過大,察查難周,往往需要設置或移駐巡檢司以分防地方。
朱元璋設立的巡檢司也是東密西疏,南密北疏的現象。
與胡煥庸人口線(黑河-騰沖)是一緻的分布線。
相比于應天府,廣東設立的巡檢司才是最多的。
因爲廣東械鬥之風,極爲嚴重。
鍾牛跟着王布犁回了府衙,指着挂在牆上的江甯縣轄區地圖道:
“四爺,這些巡檢司的人一處在水路要沖,一處在縣境交界處。
其餘六處都是在市鎮,油水豐厚的很。
而且他們也歸兵部考核,典史隻是監管以及調動他們的權力。”
“兵部管的是全天下的巡檢司,具體負責終究是到各地典史頭上,他們出了錯,老子還要給他們兜着,想得美。”
市鎮在唐宋時期發展到了巅峰,經過元朝的打擊,發展相對緩慢下來了。
鍾牛又耳語了幾句。
“嗯,我就知道他們一向喜歡吃獨食。”
王布犁雙手背後盯着地圖道:
“這種喜歡吃獨食的害群之馬人,不能在咱們的體系待着。
今天你先代我去探探底,改天咱們再正式去各地巡檢司轉轉,突擊檢查。
我倒是要瞧瞧他們平日裏是如何欺壓百姓的。”
鍾牛對于王布犁的操作表示了解。
新官上任。
總得殺雞立威啊!
目前就是好好挑選這個雞,給拽出來宰了。
日後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縣衙内倒是沒有人不服氣王布犁。
性格好。
前途好。
爲人又豪氣!
說句江甯縣小及時雨也不爲過。
當然大家誇王布犁性格好的前提是,你别惹他。
縣衙内的人,誰不知道王布犁在沒有當上刑房典吏之前。
有多狠呐?
興許時間過去了許久,大家都忘記王布犁這個臉上總是笑呵呵與人爲善的新任典史,其實也是個狠人。
隻不過現在人家不會輕易發脾氣了。
可縣衙外的那些巡檢司的人,都有軍方的背景,可不一定能夠聽新任典史的話。
以前宋典史在的時候,很少去城外的巡檢司,對于他們的所作所爲,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換了新人,他們還想按照以前的模式進行,願望怕是落了空。
世界本就是草台班子組成的,隻要有人的地方,出現争鬥那是不可避免的。
王布犁從給發自己的五十貫賞錢抽出十張來:
“牛哥,帶着幾個兄弟去采購點酒肉,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夥改善改善夥食,順便等他們來了府衙,你再帶兄弟們去做事。”
鍾牛連忙接過來,他這就出去宣布四爺今天高興,請大家好吃肉喝酒的消息。
然後這幫許久不見肉腥味的人,忍不住歡呼起來了。
朱元璋坐在馬車上,閉着眼睛思考一件事。
他總覺得王布犁搞那個模範監獄的動機不純。
朱元璋相信王布犁不是個會在意錢财的人,故而平日裏花錢也不手軟。
再加上有夜秦淮内販賣的逍遙丸以及冰激淩的進項,這小子是一點都不缺錢。
看樣子他就是想要給手底下的那幫人謀生活。
朱元璋睜開眼睛,想明白了一件事。
按照他以前的手段,對于貪污官員,都是抄家,把錢财收歸國庫。
到了王布犁這裏,他先要從犯人手裏敲出一點油水來,
然後把本來抄沒給國庫的錢分潤開來,而且看樣子朕還是拿三成的那種。
“伱娘的,算計到你嶽父的頭上來了。”
朱元璋罵罵咧咧的一句。
他其實對于王布犁以前有關夜秦淮收益分潤收益的事情,就十分的不滿,故而一直記在心中。
盡管夜秦淮給老朱賺來了不少錢财,可他依舊是不爽。
憑什麽朕不能拿十成!
朱元璋哼了一聲。
他知道王布犁不願意吃獨食,可是你小子同仙女敦倫的時候,不也吃獨食吃的好好嗎?
現在不缺錢了,倒是大方起來了。
朱元璋缺錢的程度可不是王布犁那麽容易滿足的,他恨不得印錢印的快一點。
不過朱元璋也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王布犁的監獄會替他分擔一些罵名。
可是看在錢的份上,朱元璋絲毫不在意着王布犁分擔的一點罵名。
朕把他們都宰了,誰還敢鼓動唇舌來罵朕?
朱元璋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瞧了一眼,見街上百姓叫賣熱鬧了一些,心中也是頗爲得意。
在大元,哪能見到百姓如此安心買賣的事啊?
全都是強搶!
老百姓還得是在咱的大明,你們就幸運去吧!
“去道舍家裏看一看。”
朱元璋覺得既然出了一趟皇宮,那索性就瞧瞧自己的義子去。
不能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
對于舊人,朱元璋還是很關照的。
何文輝在家養病,他感覺自己已經好受多了。
或者說以前在戰場上受傷的疼痛感,讓他很快就習慣了。
再加上有了祖傳醫術的神醫給他大膽操作,何文輝的心思都不一樣了。
以前是毫無辦法,隻能被動等死。
但目前是雖然疼,何文輝确信自己能繼續活下去。
那心情可就全染不一樣了。
可是他餓的是百爪撓心。
肚子裏沒食,這種饑餓的滋味讓何文輝想起了,被朱元璋收爲義子之前的悲慘遭遇。
他兒子何環的日子也頗爲不好過。
洗澡洗的很是勤奮,還要給他爹勤換涼席。
夜裏該睡覺的時候也得守着,避免他爹動作幅度過大,省的傷口發溫熱。
何文輝也不穿什麽衣服,身上若是有汗就得擦幹淨,避免流到傷口上去。
總之王神醫父子的醫囑他們父子二人可是遵從的很。
何環手裏拿着話本,給他爹念着打發時間。
何文輝感覺自己的頭發都馊了,但迫于目前的情況,他晚上睡覺雙手還要綁起來。
避免因爲無意識的動作,摸到傷口。
咚咚咚。
房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待到何環出去了,當即給朱元璋行禮。
對于朱元璋親至,何環大感意外。
畢竟誰不知道天子政務繁忙,根本就沒空出宮啊。
“你爹情況如何了?”
“回陛下的話,已經好多了。”何環臉上帶着喜色:
“王神醫手藝了得,給我爹開刀之後,割掉了肚子裏的壞肉,取了出來,隻要不患上熱毒就能好,這條命就算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來了。
而且爲了避免有人帶髒東西進去,不能探視我爹。”
“朕都聽标兒說了。”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故而咱才把你叫出來,詢問一二你爹的情況有沒有好轉,等他好了,再進去見他。”
“回陛下,我爹好多了,就是餓的慌,但咱一直都拿着糖水喂他,做好了掉幾斤肉的準備。”
“嗯,餓瘦幾斤肉後面還是能補回來的,咱相信道舍能挨得過去。”
朱元璋又與道舍的夫人聊了幾句,安慰了一會,待到王神醫複診之後,務必派人去宮中通知他,所需藥材必定要全力供應。
何環替父道謝,并且送朱元璋出門。
等他在外面重新洗了個澡後,又進入房間。
“誰來了?”
“爹,是陛下來了。”
何文輝猛地的側頭,又聽兒子道:
“方才走了,讓我好好照顧爹,将來還能馳騁沙場。”
“好好好。”
何文輝又重新放松身體,躺了下來。
要不是王布犁父子兩個出手相救,他此時已經躺在棺材裏了。
八個巡檢使倒是沒有分别前來,而是一塊到了典史衙。
壯班等人皆是站出來,瞧着這八個人盯着看。
巡檢使們強裝鎮定,走進大廳内,詢問四爺喚他們來何事?
蔣環開口道:“四爺在午睡,你們先站在這裏等着。”
惠澤巡檢使谷行臉上當即露出難看之色,這是新官上任想要給他們玩下馬威啊。
他們幾個人對視一眼,便開口道:
“能不能叫醒四爺一下,巡檢司公務繁忙,我們怕是待不長久。”
“四爺在午睡,你們是聽不懂人話?”
“讓你們在此站着就站着。”
蔣環絲毫沒有給他們面子,這些人在下面當山大王習慣了,簡直是目無尊長。
谷行當即怒斥道:“四爺叫我們前來說是有事安排,可是我們到了又叫我們等着,是何道理?”
“就是,信不信我們告到兵部去。”
蔣環伸手指了指他道:“就你說是告到兵部去是吧?”
“是又如何?”
“來人。”蔣環喊了一句:
“把他給老子送到兵部去,咱倒是要看看他要怎麽告。”
蔣環一聲令下,壯班的人便慢悠悠的進來,準備擒住他。
劉有江被這架勢給吓住了,大家都嘴上嚷嚷,真要去兵部,誰不發顫呐?
池武連忙站出來打圓場,說天氣熱,大家火氣大,都是一個鍋裏吃飯的兄弟,沒必要搞到兵部去。
四爺讓咱們等,那就在這等着呗。
蔣環這才揮揮手,讓壯班的人在外面歇着。
八個巡檢使老老實實的站在堂下,等着王布犁的召喚。
他們心裏明白,自己是被當作雞給立威了。
王布犁是當朝驸馬爺,可他娶皇帝女兒這件事。
不單單是一些文臣老不樂意了。
淮西勳貴這個團體就會舉雙手贊同嗎?
誰家沒有适婚的子嗣啊!
王布犁早就睡醒了,他就在屋子靠在椅子上,等着外面起沖突。
可惜,外面那幾個小鬼沒有一個腦瓜子沖動的。
打起來啊!
王布犁真不怕把事情鬧大了,直接把他們扔進監獄裏冷靜冷靜的。
他需要讓鍾牛等捕快去那些巡檢司的地盤去摸摸底,故而需要時間去調查。
今天這種機會可不多,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八個巡檢使腿都站麻了,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怨氣。
老子竟然受了這個氣。
可惜他們在最開始就落入了下乘,一下子就蔣環架住了,那就隻能忍氣吞聲的挨着。
“你等着,你再叫老子來,老子保準不來。”
就在這個時候,王布犁才打着哈欠出來。
“四爺,你把我們叫來,怎麽裏晾我們這麽久,巡檢司沒有我們出了大事,四爺可是能負責?”
劉有江怒氣沖沖的大叫着,恨不得沖過來要踹他一腳。
王布犁瞥了他一眼:“這個狗叫的是誰?沒規矩。”
“來人。”
蔣環當即喊了一句:“此人以下犯上,掌嘴十下!”
兩個壯班民壯直接久架住劉有江。
蔣環拿起桌子上插着的黑頭簽,走上前去,左右開工給劉有江打的嘴巴子都腫起來了。
啪。
劉有江的慘叫聲就沒停下來。
錦衣衛的前身,打人這手藝,可都是練過的。
王布犁這才坐在典史坐的椅子上,看着一旁的七個人:
“還有誰想要狗叫的,站出來,讓我瞧瞧?”
谷行一下子就蔫巴了,這位小爺看起來有點兇,完全不像酒局那樣滿臉笑意。
“我今天第一天上任,你們不主動來彙報工作,還得我差人去請你們,當真是好大的譜啊!”
“回四爺,小的們公務繁忙,确實是抽不開身。”
池武連忙賠笑道:“真不是有意的,兄弟們已經打定主意,想着不忙的時候再請四爺好好喝酒呢。”
“喝酒什麽的往後稍。”王布犁開口道:
“你們去撒撒尿,然後挨個給我彙報你們各自巡檢司的工作,我要了解具體的情況,就先他開始。”
劉有江被打腫了臉,連牙齒都有些松動,還要他第一個說。
聽着王布犁的話,池武嘴上說着道謝的話,心裏也嘀咕開了。
他不明白王布犁在打什麽主意?
講道理,一個驸馬爺根本就不缺錢呐,沒必要前來整治他們。
難不成是驸馬爺的親戚受到過巡檢司的刁難,此時想要找回場子?
幾個人去了公廁,嘴裏罵罵咧咧的。
“老池,你心思多,能想明白其中的道道嗎?”
“是不是劉有江以前得罪過王典史啊,所以才拿他來開刀?”
“有可能,咱聽說王布犁斷案如神,被百姓稱爲王半升,是一個與人和善的小吏,根本就不會爲難他人。”
“老子早就說過,老劉脾氣太壞,說不定哪天就沒長眼睛得罪貴人,現在果然糟了報應。”
池武也說不好,這種彙報工作的節目,是以前沒有過的。
誰知道王布犁這新官上任要燒幾把火,會燒到誰的身上去?
現在大家都看到出頭鳥的下場了,一個一個也老老實實,至少表面上如此。
劉有江也被王布犁打的沒脾氣,現在忍着疼痛開始說今年開始都幹了什麽。
一旁還有吏員在記錄。
劉有江越說越心涼,他突然想起來王半升這個名頭,總覺得他是在審自己。
王布犁聽着他講,時不時的問問題。
劉有江就得絞盡腦汁的回答,因爲他發現王布犁總是能從他的回答當中揪住漏洞,并且用前面他說過的話來反駁他。
劉有江的腦門子的汗流的越來越多,嘴裏的疼痛感也越來越強烈。
可王布犁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一直發問。
“你說都記在賬簿上,賬簿呢?”
“在我治下的巡檢司。”
王布犁又簽了一份火票,交給壯班的,叫他騎着縣衙驽馬,速去速回,取回賬簿。
此時院子裏已經開始煮肉了。
池武等人這才知道王布犁是要犒賞大家。
“看樣子新典史對咱們抱團很是不滿意。”
池武小聲嘀咕了一句。
若是他們沒有一塊來,那興許是要高高興興的一起吃肉了。
哪個領導希望自己手底下,都是小團體架空他?
就算是朱元璋都忍不了,更不用說王布犁這個新上任的。
谷行在一旁也是颔首,他方才打聽了一下,跟着王布犁的舊部每個人至少都發了十貫賞錢。
他手裏還有三百多貫,又掏錢請縣衙的兄弟們吃肉喝酒。
宋典史對他們的懦弱,讓他們覺得王布犁指定也不會管他們的。
待到劉有江雙眼無神之後,王布犁才下令叫他在一旁簽字,下去休息,換另外一個人。
新任刑房典吏溫客過來請王布犁歇息,他索性沒什麽事,正好替四爺審審人,也好鍛煉一二自己。
“我不是給你批假了嘛?”
“我娘說了,四爺都沒休假,我這個當屬下的如何能休息,自是能幫四爺就幫四爺。”
王布犁也知道溫客以前在家中地位不是很高:“這下子算是揚眉吐氣了吧?”
“全都拖了四爺的福氣,我才能在家裏挺直腰杆做人。”
“好,你來吧。”
王布犁便讓出位置來,叫溫客替他盤問這些人。
盤問一個人就得到許多答案,他們在撈錢這條路上,是很難創新的。
就像這麽多年王朝更替,總是要兼并土地一樣。
沒有什麽新鮮花招。
有了劉有江這個人樣子,剩下的七個人都變得很乖。
沒有人在明面上小觑這個新任典史了。
至少背後怎麽想,王布犁也不在乎。
巡檢司的人都這麽不服管,那不抓住他們一頓狠狠的收拾,收拾誰呢?
溫客拿了賞錢,對于王布犁及其感激。
如今正是爲了表現自己,比王布犁問的還要詳細。
畢竟這個餅他可真是吃到自己嘴裏了。
就在王布犁百無聊賴的時候,捕頭鍾牛總算是帶着消息趕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