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犁雖然不喜歡審案子出現意外,但此時也沒法子制止灰狗不說話。
人家是真正敢殺人的亡命徒。
又是“僞吳王”張士誠的舊部,對于朱元璋就更沒有什麽好感。
此時聽了他堂弟的話,灰狗哼笑了一聲:
“姓劉的那個禦史是咋個被搞死的,我知道。”
聽到這話,王布犁登時眉頭一皺。
艹!
他對于劉禦史這件案子本來就極爲怵頭。
誰不知道他是死于背地裏的黨争呐?
這是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
他甯願灰狗爆出來的是食人魔案件的線索。
胡惟庸看向被制住跪在地上的灰狗,眼裏飄過一絲審視。
朱标也沒想到會是這件事,他淡淡的道:
“世人皆知劉禦史死于馬上風,難不成他也是你害的?”
“我?”灰狗嘿嘿笑了兩聲道:
“他一個老狗面對女人的挑逗都硬不起來的人,還得專門吃藥,等着時間才可以,我殺他個廢物做什麽?”
“這麽說你目睹了劉禦史被害的全過程?”
王布犁也就順勢審了下去。
“不錯,我看見有人把毒藥塞進了他買的那個瓶子裏給送了進去。
而且還是同那姓劉禦史一塊去的夜秦懷的人。
大抵也是個官,若是想查的話,我給你幫伱辨認。”
朱标颔首,算是回應了楊金水。
自是有太監來朱标身側耳語。
“太子殿下,假鈔案情況已經查探完了,這是他們的口供。”
王布犁把所有的紙張都送到朱标面前:“案子已經審理完了。”
“王典吏辛苦了,你先回家休息,後面的事,我自是會交代别人去做。”
“多謝太子。”
“九江,幫我送他回家去吧,如今宵禁還未解開。”
“是。”李景隆站起身來連忙應了一聲。
等王布犁慢悠悠的走下來,句容縣知縣楊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王半升,在朝爲官,你謹慎行事也不管用的,今後且好自爲之吧。”
二人交錯,王布犁并沒有搭茬。
我用得着你提醒?
至于他們吐露出來的意外情況,王布犁也懶得管。
他最嫌棄這種案中案,麻煩的很。
李景隆跟在王布犁的身後,走出大殿。
滿殿之人。
不止一個人在注視着王布犁那個年輕小吏的背影。
所有人都給他搭台子。
太子在一旁陪審。
連當朝丞相都成了他的記錄員。
如此行徑,怕是隻能從李太白身上找參照了。
貴妃磨墨,力士脫靴的行徑。
王布犁今夜表現如此之好,怕是已然落入了太子的眼裏。
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尤其是對于假鈔案,許多人聽都沒有聽說過。
但太子卻交給他暗中查辦,關建王布犁還給查的漂漂亮亮的。
誰都清楚太子的地位。
穩如泰山!
那王布犁這個小吏的前途,定然也是穩如泰山呐!
最起碼在破案的這個賽道上,競争少。
但他們誰都不知道。
王布犁并不想朱标上位,登基當大明的皇帝。
誰他媽的要當太子黨啊!
我王布犁要當,就當老四黨!
judy。
俺支持你當大明的新話事人。
旁人都認爲王布犁是太子黨,但王布犁自己心中清楚,他是一身反骨,這個是初心不能忘。
李景隆像個跟班似的,落後王布犁一步。
其實今天他感到很奇怪,在楊曼說出隐情之前,王布犁斷案的節奏掌握的很穩。
待到楊饅說完隐情之後,王布犁就表現的十分難看。
甚至想要快速結案,并不想知道過多的隐秘。
其實,很多人都有極強探尋别人秘密的好奇心。
“王布犁,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李景隆快走兩步,追上他的腳步。
“回去補覺。”
王布犁害怕自己走的慢點,就該看見許多檢校押着人源源不斷的進入皇宮了。
李景隆十分不理解,按照他的理解,方才出了這麽大的風采。
自是要站在太子身邊,叫那些朝臣好好認認他的面孔。
肉眼可見的能瞧出來王布犁的前途是極好的。
“王典吏、小公爺。”一名宮女攔住二人:
“皇後娘娘說你們出宮前等一等。”
“皇後娘娘,有何事要吩咐?”
李景隆率先發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後娘娘等着他。
宮女接過身後人的包裹,遞給王布犁:
“王典吏,這是皇後娘娘親自織造的絲綢毯子,說是給你帶回去用的。”
王布犁接過之後,當即開口道:“謝過皇後娘娘。”
宮女又行了禮之後就帶人退走,不耽誤他們出宮門。
李景隆則是一臉羨慕的道:
“不錯啊,你能獲得咱舅姥姥的青睐。”
“你要曉得,咱舅姥姥平日裏要花費很多精力來織布,把這些布料賜給京師内的孤寡老人。
有剩餘的才會給公主和王妃們。
我都沒有過這種待遇。”
王布犁輕微颔首,他成“孤寡老人了。”
不過這也是馬皇後這個人心思細膩,讓人相處起來并不會陌生,猶如遠方親戚似的。
他知道大哥這個秀才在國子監讀書能夠有“月糧”,也是因爲馬皇後的建議。
不是所有能讀書的學生家裏都能夠支持一個壯勞力脫産讀書的。
朱元璋才會關注一些貧苦學子,并且下令發放月糧,作爲優待士人的一種手段。
王布犁背着包裹,在宮人的帶領下,還沒走出宮門。
他就看見檢校三三兩兩請一些大臣入宮來。
許多人連官服都沒來得及穿,因爲太子要的是快速。
這些人被檢校“請進”皇宮裏來,着實是吓壞了,把自己幹的所有壞事都過了一遍,不知道是哪一項事發了。
尤其是檢校閉口不言,想要塞點寶鈔都不行。
這種情況,放在誰身上,誰不慌張呐?
他們就在皇門口查驗放行,耽誤了一會。
王布犁二人走出皇門的時候,天已經亮起來了。
在皇宮外駐守一夜的平安等人見王布犁出來了,連忙問藍玉呢?
“藍将軍還在宮内忙活,太子差你們送王典吏回家。”李景隆揮了揮手:
“走吧。”
平安便帶着一隊人跟着王布犁走。
其餘士卒也都回軍營裏了,皇宮守衛一點都不缺失。
“王布犁。”
李景隆此時精神抖擻,破獲假鈔案,心情難免會極爲興奮,他根本就不想去睡覺。
“何事?”
“案子破了,你不興奮嘛?”
“我破的案子多了去,有什麽可興奮的?”王布犁背着手慢悠悠的溜達着:
“還不如讓我在皇宮裏溜達一圈來的興奮呢。”
李景隆知道王布犁說的是事實,可他這個“苦主”可是第一次體驗全過程呐。
如今壓在心中的石頭被王布犁給徹底搬走了,心情自然是暢快,總感覺沉冤得雪了。
“你這個人着實是沒趣了。”李景隆也有模有樣的背着手:
“皇宮那是你能閑逛的嘛?”
“你真是膽子不小,怪不得敢夜宿皇宮!”
李景隆說完這話,平安等将士皆是感到震驚。
縱然平安是朱元璋的養子,他都沒有在皇宮裏睡過覺。
靖難之役。
朱允炆派前李景隆爲大元帥,李景隆任命平安爲先鋒官。
可以說給朱棣添堵的建文帝手下大将,除了盛庸就是平安。
平安接連打敗朱棣的部将,後又擊敗朱棣。
他在戰事當中險些親自刺死朱棣,朱棣幸虧有漢王朱高煦這個兒子在戰場上頗爲勇猛,接應了他爹。
後來朱棣決定再戰,平安率兵迎戰,又親自斬殺朱棣大将,屢次擊敗燕兵,但是再一次交戰當中,燕軍陷入苦苦支撐,突然天降大風,刮的李景隆帥旗折了。
李景隆直接抛棄全部辎重,自己個先逃跑了。
朝廷軍見主帥逃走,一下子就慌亂起來。
而燕軍則認爲天命在他們身上,自是大肆追殺。
據傳聞白河溝裏堆滿了朝廷軍的屍體。
此戰之後,朝中許多人認爲李景隆是故意的,懷有二心之人,要誅殺他,但朱允炆沒有聽。
李景隆被罷後的兩年便是平安的主場。
他屢次擊敗燕軍,再一次險些刺死朱棣,燕将當中無人能挫其鋒芒。
朱棣在整場靖難之役當中,就針對平安、盛庸二人時才會經常有敗績發生。
但南軍豬隊友過多,平安最後被更加勇猛的朱高煦俘虜。
平安被俘後,燕軍将士紛紛請求殺了他。
倒是朱棣感慨他爹所養的勇猛武士,至今就剩下平安一人不肯殺,就送回北平叫世子朱高熾善待他。
待到朱棣登基七年巡視北平的時候,翻閱名冊時對着左右說平保兒還在世嗎?
平安聽聞後,便自殺了。
朱棣下令他兒子繼承平安的職位。
“你話說的那麽刺耳做什麽?”王布犁翻了個白眼:“誰夜宿皇宮不是行董卓之事啊?”
“你我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嗎?”
“那自然不會。”
李景隆嘿嘿笑着。
在外面吹吹牛逼咋了,又沒有皇帝的耳目。
通過這件事王布犁發現,大明官府目前就是個草台班子,充斥着大量的混子。
他先前還覺得朱元璋很可怕,實則就是自己給他加了濾鏡。
現在看來,朱元璋面對一大堆不曾掌握的消息,也不敢自己親自出手。
而是讓他兒子出面處理,免得他這個皇帝當庭出錯。
王布犁回頭望了一下皇宮。
太陽從東邊爬起來,最先照耀的就是皇宮的琉璃瓦。
而他自己前面還是一片黑暗的路途。
“你在看什麽?”
王布犁随口應付道:“這個點,我還沒怎麽看過皇宮的模樣呢!”
“别着急。”李景隆渾不在意的道:
“以後有你受的,瞧瞧這幫去上值的大臣們,天天起的比雞還早呢。”
“确實。”
王布犁颔首,朱元璋在處理朝政上稱得上是勤奮,盡管許多政策有點一廂情願了。
他跟後世子孫崇祯相比,大哥别笑二哥。
區别最大的地點,便是老朱是真的敢大殺特殺。
而崇祯殺起爲朝廷幹活的官員一點不手軟,導緻最後許多人執行少做少錯的理念,直接擺爛。
甯願不做,也不犯錯才是崇祯官場的生存之道。
平安等人都聽得出來李景隆話裏對王布犁的吹捧。
人家怕是真的入了天子的眼,今後的前途是大大的有啊。
平安作爲朱元璋的養子,一直都打熬筋骨,想要在戰事上證明自己。
但他與藍玉一樣,缺少證明自己的機會。
王布犁他年紀輕輕,便有機會證明自己,如何能不讓他羨慕。
“兄弟們夜裏都沒睡,李公子先請兄弟們吃個早飯,回去睡覺也是極好的。”
聽到王布犁的話,李景隆哼笑了一聲,滿口答應。
這點小事,還用得着你說。
衆人便在王布犁常去的流動攤販那去,面條可勁造。
呼噜呼噜面條下肚之後,王布犁倒是感覺好受多了。
“結賬。”李景隆霸氣的喊了一句。
“這位爺,一碗面10文,十二位客官一共吃了三十五碗面,攏共是三百五十文。”
老闆美滋滋的,大清早刑房大爺王半升就帶着人來眷顧他買賣。
李景隆往自己懷裏掏錢,掏了半天掏出一張假鈔來。
昨天出門急,根本就沒帶錢。
賣面老闆見這位身着華服的爺掏出錢來,卻不付賬,眼裏露着探尋之一看向王布犁。
“這張是假的。”李景隆在王布犁耳邊小聲解釋了一聲:“咱不能坑了這個小販。”
天沒大亮,就帶着自己的媳婦出來做買賣,能是什麽大富大貴家庭嗎?
“老劉,我來付,他帶的錢不夠。”王布犁說完就數出四張寶鈔遞給老闆:
“不用找了,剩下的錢我來吃面,你記得扣除就行。”
“好好好。”
老劉連忙收下遞給自己的媳婦,叫她收好了。
滿滿當當的三張桌子立馬就空出來了。
同時接待十二個人,是老劉的這個攤子的極限了。
得益于刑房大爺時不時的來吃面,縣衙裏不少吏員以及書吏也會偶爾來光顧,周遭也沒有敢來找茬的人。
“大爺您慢走。”
王布犁擺擺手,便溜溜達達的往自家方向回去。
老劉瞧着一幫人護着王半升離去,心中還是有些詫異。
聽聞王半升最近生病了未曾來衙門當差,今日見他如何同一幫兵将厮混在一起了。
難不成軍中有人犯了案子?
“這錢不讓你百花,等你睡飽了,來夜秦淮,哥哥請你開開葷。”
李景隆拍着王布犁的肩膀笑嘻嘻的。
“多謝諸位相送,改天若有機會,還得讓小公爺請諸位去勝春樓走一遭。”
王布犁對着護送他回家的平安等将士說。
“哈哈哈。”
衆人哄笑一團,能被選中留下等藍玉的人。
皆是曉得将軍看上了眼前的吏員,想要拉他去當兵。
不得不說他們與王布犁相處,感覺極好。
平安瞥了一旁的李景隆,雖然不知道他掏了錢爲啥又收回去,觀感上自然是不如王布犁這個主動掏錢請吃飯的人好。
李景隆縱然是在勝春樓擺一桌,也不會宴請他們的。
大家的身份還是天差地别的。
誰讓他爹是曹國公,又是天子的外甥,關建還有本事,沒有人能比得過他的。
王布犁方才的話,就當是客套話。
“以後有機會在好好吃一頓,告辭。”
平安雙手抱拳,帶着一隊人走了。
啪、啪。
王布犁敲了敲自己的木門,等着家裏人開門。
李景隆見衆人走遠了,才開口道:“我清他們做什麽?”
“不過是客套話罷了,你還當真了。”
王布犁聳聳肩。
“我乃将門虎子,沒必要同其餘軍方之人走的太近。”李景隆拍了拍王布犁的肩膀道:“你不懂。”
王布犁瞥了李景隆一眼,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藍玉想要拉你去當兵,沒必要。”
李景隆自是曉得藍玉拉攏王布犁的意圖。
像他這種身條,還有腦子,又跟燕王去城外練過兵,還主動練武,說明不排斥厮殺。
“你就安安穩穩的在官場熬着,等着拜相那一天。”李景隆又笑嘻嘻的道:“咱是知道你是個胸懷大志之人。”
王布犁側頭瞥了李景隆一眼:“我可沒想拜相,我也沒有胸懷大志,你莫要瞎說。”
“我懂,我都懂。”
二人說話間,院子的木門被打開,妹妹王星影眼裏露出興奮之色:“二哥回來了。”
“嗯,回來了。”
王布犁進了門之後,開口道:
“我吃過早飯了,午飯也不用等我,我洗個澡就要去補覺了。”
“好。”
李景隆确實沒想着急走,王布犁不炫耀,他自是得幫忙炫耀炫耀。
就在飯桌上,李景隆給王布犁一頓吹捧,總之是入了太子的眼了,連皇後娘娘都親貼的詢問他有沒有成親,估摸是想要給他尋個親事。
而且在離開皇宮的時候,皇後娘娘又送給了他一條親自織造的毛毯。
王神醫捏着胡須并沒有覺得十分的欣喜,及時他的老妻以及其餘人都興奮的不成樣子。
那可是當朝太子跟皇後娘娘啊。
雖然沒有見到天子,可布犁這一次進宮竟然是真的争口氣啊。
“我兒審了什麽案子,值得太子如此重視?”
在一種興奮之色當中,王神醫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李景隆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才悠悠的道:
“這件案子在陛下未做出定奪之前,咱是不好往外說的,你們且等等,不要追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