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耐心等着,沒有出聲。
書房裏一片安靜。這份安靜,半點都不局促,格外安甯。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溫馨。
過了片刻,崔渡笑着将紙送到姜韶華手中。姜韶華低頭細看,就見紙上畫了許多種類不一高矮不同的青苗。這些青苗都生得肥壯,一看就養得極好。
姜韶華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我走之前,你在選種培育。這是已經培育出産量高的新苗了?”
崔渡先搖頭,又點頭。這樣實在表達不清楚,他隻得用粗噶的聲音說道:“這才第二批選種。想培育高産量的麥種粟種,還得繼續試驗。”
這聲音确實難聽,像砂紙在耳邊摩擦一般。
姜韶華強忍住抓抓耳朵的沖動,溫聲笑道:“那就慢慢試驗,等到培育出真正的優良糧種來,再開始推廣。”
崔渡點點頭:“是。今年的糧種最多提高三成産量……”
話沒說完,一個身影已經閃到眼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說什麽?提高三成?”
郡主聲音又急又快,甚至還有些顫抖。
崔渡手腕都快被捏斷了,困難地張口:“郡主!我的手!”
姜韶華這才發現驚覺自己失态,迅疾放下手。崔渡松口氣,用袖子擦了一把汗,順便用右手揉着被捏出了清淤的左手腕:“這是個大概數字。到底能提高多少,得等明年收了冬麥再算。”
姜韶華雙目熠熠閃光,看着崔渡就如看着稀世奇珍,聲音溫柔極了:“能提高三成,已經很了不起了。不用等,明年就開始推廣。日後有産量更高的糧種了,繼續再推廣就是。南陽郡裏,本郡主說了就算。”
崔渡第一次見姜韶華這般喜形于色,情難自禁地揚起了嘴角:“好,都聽郡主的。”
姜韶華眉眼彎彎,實在高興:“這半年,我巡了十四縣。見多了窮苦百姓。尤其是雉縣和舞陰縣,百姓們整日忙碌,卻連飯都吃不飽。我這個郡主,看在眼裏,心裏實在難受。”
“今年收了糧種,先供給雉縣舞陰縣,還有郦縣。”
崔渡如今也有些見識了,知道這三個縣是南陽郡裏排名倒數最窮困的,點點頭附和:“郡主說的是。”
姜韶華呼出一口氣,歎道:“郦縣還好,匪禍已經平了,蔡縣令勤勉能幹。農忙閑暇的時候,就組織百姓進山采果子打獵,還有采藥。郦縣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過了不少。”
“雉縣和舞陰縣才是大問題。這兩個縣都常年幹旱缺水,百姓整日在地裏勞作,收成如何,卻得看老天。”
崔渡接了話茬:“幹旱缺水的地方,可以種紅薯玉米或是高粱。”
姜韶華深深看了崔渡一眼:“高粱我知道,紅薯和玉米是什麽?”
崔渡掏出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姜韶華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直接将頭湊過來。
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鼻息間。
崔渡依舊專注作畫,沒有擡頭。耳尖處卻悄然紅了一紅。
姜韶華一腔心思都在崔渡筆下,壓根沒留意。待崔渡畫出紅薯和玉米後,迫不及待地追問:“如果種這些,一畝地能産多少?”
崔渡在心裏估算了一下,粗噶着聲音答道:“不會少于二十石。”
手腕驟然一緊,又被郡主抓住了。
不過,這一回郡主控制了力道,溫柔多了,一雙明亮的眼眸似閃出光來:“真能有二十石?”
要知道,時下一畝上等田,精心伺候着,最多也就産四石糧食。如果是中等田或是下等田,産量就更低了。
崔渡一張口就是二十石以上的糧食,這就意味着一畝地産出能翻五倍!如果崔渡說的是真的,這可是能改變南陽郡缺糧能活無數人命的天大喜事!
崔渡點頭:“我這還是往少了說。玉米可以當做主食,玉米杆可以喂牛羊。紅薯的用處更多,紅薯葉也同樣可以吃。”
“而且,這兩樣糧食适合幹旱地區。如果明年後年真如王爺托夢那樣,南陽郡會遇到大旱。改種玉米和紅薯,就是最好的選擇。”
姜韶華眸光燦燦:“到哪兒能尋來紅薯玉米?”
崔渡攤攤手:“這我就不清楚了。”
姜韶華:“……”
姜韶華也沒惱怒,先松開崔渡的手:“你言之鑿鑿,可見這世間定然有這兩種糧食。我們這裏沒有,就派人出去尋糧種。”
“郡主最好派人去沿海的地方找一找。”崔渡想了想建議道:“隻要能尋來糧種,我就能種出紅薯和玉米。”
沿海的地方啊……姜韶華思忖片刻,去書架邊拿了一張折疊好的紙過來,展開後細看,竟是手繪的大梁地圖。
“這地圖,是祖父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從宮裏帶出來的。”姜韶華輕聲道:“祖父閑着的時候,經常翻看,後來被磨損了不少。”
地圖确實有些破舊,紙張泛黃,墨迹也有些模糊。
姜韶華細白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最後落在一處:“這裏是廣州,沿海有南海郡新會郡高粱郡。南海郡有碼頭有海商,我派人去一趟。”
郡主麾下有忠心的文臣武将,有實力有人手。要辦這麽一樁事,不算爲難。
崔渡嗯一聲。
姜韶華下定決心後,半刻沒有拖延,親自去開了書房的門:“銀朱,荼白,你們兩人立刻去請陳長史和馮長史過來,就說本郡主有要事相商。”
……
陳馮兩位長史今晚各自喝了一些酒,正昏然欲睡,被郡主緊急相召,睡意頓時飛走大半。
兩位長史各自出了院子,結伴而來。
進書房後,陳長史不動聲色的瞥一眼和郡主獨處的崔渡:“郡主召臣和馮長史前來,不知有何要緊事?”
姜韶華挑眉而笑:“是一樁事關新糧的大事!”
大梁以農耕爲國本。百姓填飽肚子是頭等大事。
新糧二字一入耳,陳長史和馮長史最後一點困意不翼而飛。
“崔渡,你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