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已算喧鬧公堂了。
楊審理和崔縣令都沒派衙役去攆人。
姜韶華聽了這些喧嚣,目中閃過一絲笑意,她轉身面向公堂外所有人。不見她如何用力,音量也沒特意揚高,卻清楚地傳進所有人耳中:“本郡主會在葉縣再留十日。有什麽冤屈需要上訴的,可以投狀紙來縣衙。”
“本郡主會爲所有勢弱委屈之人做主。不過,也不得随意誣告。否則,必有重處。”
“今日堂審已結束,大家都散了吧!”
衆女子轟然應下,三三兩兩地散去。不知爲何,走路時腰杆更直了呢!
公堂裏黃三妹父女兩個還沒離去。
黃三妹抹了眼淚,伸手去扶親爹。黃父今日丢人現眼個徹底,心中滿是怨恨,敢怒不敢言,狠狠瞪了黃三妹一眼:“你現在如願以償了。郡主準你出嫁,我這親爹也不會強留你在家裏。十天内你自己尋個夫家,嫁出去吧!”
這擺明了是刁難黃三妹。
先不說短短十天如何尋到合意的夫家,便是尋到了,也應該由家中備好嫁妝正經地嫁出去。黃父這是要将女兒掃地出門,根本沒有操辦親事的意思。
黃三妹逆來順受慣了,紅着眼睛不吭聲。
姜韶華冷冷掃了一眼過去。
黃父立刻低頭,不敢再大放厥詞。
“黃三妹,你過來,本郡主有話問你。”姜韶華對着黃三妹的語氣就溫和多了。
黃三妹小心翼翼地上前兩步。她臉龐清瘦,相貌卻端正标緻。
“你今年二十四歲了?”
黃三妹低聲應是。
姜韶華溫聲道:“你在葉縣内,很難尋到年齡相宜的夫婿。本郡主麾下的親兵軍營裏,倒是有一些二十多歲尚未成親的男子。如果你願意,本郡主就替你保媒,替你尋一個可心如意的。”
黃三妹目中閃出水光,撲通一聲跪下,給郡主磕頭:“民女願意。請郡主做主!”
黃父終于徹底慌了:“不行!三妹不能嫁那麽遠,她遠嫁了,我們父子怎麽辦!”
姜韶華眉頭動了一動。
崔縣令這次反應快得很,搶先一步上前,伸手指着黃父的鼻子怒叱:“你想讓女兒給你做一輩子牛馬不成!你們父子都有手有腳,不會織布就去種田!再敢聒噪,本縣令立刻讓衙役去清點你家中資産,分一半給黃三妹做嫁妝。”
黃父立刻啞火,屁都不敢放一個。
黃三妹用手背擦眼,哽咽低語:“多謝崔大人。嫁妝我不要了,家中什麽我都不要。都留給我爹和我弟弟。”
又滿面愧色地對着郡主:“我年齡大,又沒嫁妝,隻要有男子肯娶我,我就心滿意足了。郡主不必替我挑好夫婿,我實在不配。”
卑微又可憐的黃三妹,徹底激起了陳瑾瑜心裏的義憤和同情。
姜韶華輕歎一聲,還沒說話,陳瑾瑜已大聲說道:“怎麽不配?你勤快孝順善良,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誰都配得上!不要自輕自賤妄自菲薄。”
“郡主!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我一定爲黃三妹挑一個好夫婿!”
姜韶華看着陳瑾瑜激憤的俏臉,略一點頭:“好,這件事就交給你。”想了想又吩咐一聲:“黃姑娘回去收拾些衣物,然後來縣衙後院安頓。陳舍人,這件事一并交給你。”
陳瑾瑜摩拳擦掌的應下,竟親自陪着黃三妹回了一趟黃家。
半日後,黃三妹拎着兩個包裹進了縣衙後院,在下人房裏暫時安頓住下。
“今日虧得我去黃家一趟。”陳瑾瑜俏臉滿是憤憤:“黃三妹家中有五間屋子,她爹住一間,剩下三間都是弟弟和弟媳的。最後一間放了織機,黃三妹就睡在織機旁的木床上。每日一睜眼就織布,忙到三更才能睡。”
“最可氣的是,一家子都吃得好穿得好,隻有黃三妹穿舊衣,一日吃兩頓飯。”
“要不是我親自去,黃三妹連兩個包裹的舊衣都帶不走。”
“老天不開眼,怎麽不降一道雷劈死這些喪良心的!”
陳瑾瑜罵得暢快淋漓,姜韶華默然片刻,輕聲道:“瑾瑜姐姐,這裏是葉縣,女子們種桑養蠶缫絲織綢養家,日子已經算是好的了。”
“你我都生于錦繡,得祖父祖母寵愛庇護,從未受過委屈。可這世間,像黃三妹這樣的可憐女子,何止千萬。”
“今日救一個黃三妹足矣!明日後日大後日,還有許許多多未來的日子,我們可以做的事更多!”
陳瑾瑜用力握了握右拳,目中露出堅毅:“我陳瑾瑜,誓死追随郡主。”
姜韶華微微一笑,握住陳瑾瑜的左手:“你我都年少,以後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做,移風易俗絕非容易之事,你我且同行!”
陳瑾瑜用力點頭,右拳松了松,覆在姜韶華的手背上。
這是兩人少時常玩的遊戲。
姜韶華莞爾一笑,将最後一隻手覆了上去。兩人四手,交疊在一處,兩顆志同道合的心也融到一處。
……
此時,崔縣令正和妻子李氏相對而坐。
李氏生了一張鵝蛋臉,相貌秀麗,自小讀書,頗有書卷氣。夫妻兩個本就是表兄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順理成章地成親做了夫妻,情意深厚。
崔縣令沒留在京城,執意外放做一縣父母官。夫唱婦随,李氏也帶着兩個年幼的兒子一并來了葉縣。
“表哥,今日這三樁案子,都按郡主的心意來斷案。你心裏是不是有些不服?”
崔縣令立刻回神長歎:“表妹,你就别臊我了。”
“我來葉縣三年,自诩是一個愛民惜民的好官,治下清明,偷雞摸狗之類的事都比其他縣少得多。”
“今日才知,我做得還遠遠不夠。前兩樁案子,倒也罷了,黃三妹這一樁,委實令人心氣難平。”
“我哪裏還有臉不服,我對郡主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