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進軍營一事,他們也都聽說了。不過,對普通士兵來說,高高在上的郡主和他們扯不上什麽幹系。想來在軍營裏轉一圈擺擺威風,就會離去。
誰曾想,郡主竟然令人敲了軍鼓。
點兵台有六尺高,郡主輕輕一躍就上了點兵台,動作利落幹淨輕盈。衆士兵在心裏暗暗喝了一聲彩!
不過,更多的也就沒有了。他們或茫然或呆滞或麻木地看着尊貴美麗的小小少女,等着郡主發話。
姜韶華目光掠過衆士兵的臉孔,并不多言,隻吩咐道:“于将軍來讀兵冊,被點到名字的出列上前。如果隻有名字沒有人,就在軍冊上做個記錄。李将軍也一并過來看軍冊,以免于将軍有疏漏。”
李鐵心裏一個咯噔,暗道不妙,硬着頭皮上前。
姜韶華又對陳卓道:“今日點兵後,勞煩陳長史寫一封奏折送去朝中。”
左真吃空饷喝兵血是鐵打的事實。這份彈劾的奏折一上,就是王丞相手眼通天,也不能罔顧朝廷法度,一味包庇左真。
陳卓拱手領命,心裏默默思忖着這封奏折要怎麽措辭。還有,順便得寫幾封書信給幾位京城“老友”,朝會時有人幫腔說話……
于崇高聲讀起了兵冊上的名字,沒點到的士兵名字後畫一個圈。很快,黑色的圈越來越多。
李鐵額上滲出了汗珠。
他早早投靠了左真,成爲左真麾下心腹。吃空饷喝兵血一事,自然也有份。
隻恨郡主來得突然,動手迅疾,他們輕忽大意之下,根本沒有防備。此刻幾千雙眼睛看着,明擺擺地一堆空有名字沒有人……
“李将軍怎麽額上都是汗?”姜韶華微笑着關切:“莫非是天氣太燥熱了?”
李鐵用袖子擦一把額頭,語氣已沒了之前的強硬,透着幾分心虛:“是,是有些燥熱難耐。”
姜韶華悠然笑道:“已經點了一半,再等半個多時辰,也就點完兵冊了。李将軍再撐一撐。”
李鐵神色略見僵硬,點了點頭。
郡主似在自言自語:“吃空饷,其實算不得大事。軍營裏司空見慣,哪個做主将的不喝點兵血。不過,吃空饷高達三成以上,連士兵們的衣食都百般克扣,實在貪婪無度。這等事,就是王丞相有心庇護,兵部能忍嗎?皇上豈會不發怒?”
“這大梁,是姜家天下,可不是王丞相的。”
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是說給他聽的。
李鐵心裏一緊,神情愈發僵硬。
郡主的聲音又飄進了耳中:“以本郡主看,左将軍這艘船,撐不了多久了。聰明人就該趁着船沉之前,先到岸上,免得一同沉進水底。”
“李将軍,你說是也不是?”
李鐵喉嚨有些發幹,咳嗽一聲應道:“郡主說的是。不過,船上這麽多人,離岸邊又遠,哪有機會都跳到岸邊。”
姜韶華微笑道:“船上的人,原本都在岸上。不過是一時心意搖擺,才上了不該上的船。隻要有心回岸,總有辦法的。”
李鐵啞然無語。
于崇一邊讀兵冊,一邊心分二用,聽了一耳朵。眼角餘光瞥到李鐵那副心虛搖擺不定的德性,于崇心裏冷笑一聲。
這個李鐵,也受過南陽王大恩。可在朝廷派左真來軍營後,第一個就投向了左真。和李鐵一并投過去的,還有十幾個。
這等人,心志不堅。他日能爲了一時權勢利益投靠左真,今日或許就能爲了跳下“破船”反水。
……
兵冊全部點完,于崇的嗓子都喊啞了。
兵冊上的圓圈畫了不知多少個,總之,一頁一頁翻過去,看着刺目極了。
姜韶華翻了一遍,目光冰冷,聲音沉了下來:“陳長史,這兵冊給你,勞煩陳長史算一算,到底缺了多少兵額。”
陳長史拱手領命,接了兵冊。
等等,這也不合軍中規矩。李鐵下意識地要張口阻攔,嘴唇剛一動,郡主就看了過來:“李将軍随陳長史一并去。”
陳卓何等老練,早已窺出了郡主的用意,不動聲色地接過話茬:“軍營中裏的事,确實得問一問李将軍。李将軍現在就随本長史去軍帳。”
李鐵想拒絕,和陳長史一對視,不知爲何勇氣就消失了大半。在原地站了片刻,到底還是跟着陳卓走了。
于崇一個沒忍住,低聲道:“郡主,李鐵此人反複無常,是個十足小人。何不趁着這個機會除了他。”
上什麽岸啊,和船一同沉了多好。
姜韶華淡淡瞥于崇一眼:“你們都是南陽軍的老人,看在祖父的顔面上,本郡主總得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便是他日,于将軍做了不該做的事,本郡主也會饒你一次。”
于崇讪讪,很快表起了忠心:“末将對王爺忠心,對郡主一樣忠心。不該做的事,末将絕不會做。”
姜韶華放緩聲音:“這一年,苦了你了。”
于崇八尺高的大男人,差點紅了眼圈淚灑當場。
南陽王在世的時候,左真多有顧忌,嚣張跋扈也有個限度。南陽王離世這一年,左真在軍營裏跋扈無度,他的日子就格外難熬了。
“幸好郡主來了。”于崇聲音壓得極低:“郡主再不來,末将隻怕就撐不住了。”
姜韶華心裏暗暗歎息。
前世,她抛棄的何止是南陽郡,還有這一群忠心于祖父的将士。
如今重新來過,她要拿回屬于她的一切。
“衆将士吃的苦受的委屈,本郡主都知道了。”姜韶華挺直腰杆,沒有刻意擡高音量,聲音依然清晰地傳進所有人耳中:“衆将士放心,本郡主一定會爲你們做主。”
“拖欠的軍饷,天黑之前就發到你們手中。”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這一句激動人心。
站了小半日的士兵們,頓時騷動起來,站在後排的,忍不住踮起腳尖張望。
姜韶華轉頭吩咐:“聞主簿,你領幾個人去軍營庫房處,擡幾框銅錢來。本郡主今日就要補齊軍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