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靖江帝放下朱筆,擡起頭來,聲音透着威嚴:“林小風,朕決定貶你出任長江巡監,對此你可有怨言?”林小風面容坦蕩,雖心中不甘,卻平靜應答:“陛下,臣并無怨恨,隻是覺得冤屈。面對百官對赈災事務的冷漠态度,臣不過是力圖推進,以避免百姓淪落饑荒的深淵。臣所作所爲,并無違背綱紀之處。”
靖江帝臉色驟變,雷霆震怒:“林小風,你好大的膽子!你這般行爲置朝廷律法于何地?如此恣意妄爲,皇家尊嚴與朝廷體面何在?”
林小風不卑不亢,應答自如:“陛下,于臣眼中,百官的臉面遠不及百姓的生命重要。”
靖江帝勃然欲喚人懲戒,林小風見狀急忙制止,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陛下,這是北廊坊近來的狀元票收益以及各類稅收所得,總計兩萬三千二百三十一兩。”
靖江帝的龍目在銀票上略作停留,那陰沉的臉色如同烏雲密布的天際突然破開一道縫隙,露出一絲緩和的迹象。他冷冷一笑,語帶譏諷:“你這是想用此物來收買朕的心意不成?”林小風聞聽此言,臉色瞬變,慌忙拱手答道:“微臣萬萬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天地可鑒!”
緊接着,林小風從袖中取出一本厚重且詳盡的賬簿,上面記載着民間百姓自發捐贈糧食的記錄,在短短半日之内,竟籌集了三百四十四石糧食,而這僅僅是龐大數字中的一個微小片段。他深吸一口氣,坦誠地禀告:“陛下,微臣此舉并非意圖以民情打動聖心,實乃欲揭示當前民生現狀的真實寫照。”
話音甫落,林小風再度從寬大的官服袖口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雙手捧起,恭敬地遞向靖江帝:“陛下,微臣負責督造的新式造紙工藝已取得突破性進展,不僅産量提升五倍之多,而且成本大幅削減。因太子日報社務繁忙,未能及時呈報朝廷,如今微臣即将遠赴長江任職,特此将此重大成果以及北廊坊所有政務交接明細一并呈交于陛下面前,絕無任何私心雜念,請陛下明察秋毫。”
此刻的林小風宛如一位忠誠戰士,手中緊握盾牌般站立一旁,靜待靖江帝的裁決。靖江帝接過小冊子,目光專注地低首審閱關于造紙術革新的内容,那一頁頁文字仿佛化作了一座沉默而巨大的磨坊,轉動在他的心頭,令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良久,靖江帝回過神來,面露歉意,溫聲道:“朕适才情緒波動過大,賜你坐位吧。”
林小風聽罷心中竊喜,遵旨坐下,靖江帝則全神貫注地繼續研讀小冊子。王景文立于靖江帝背後,雙眸滿溢欽佩與羨慕之情,林小風的才智讓他自愧不如。待靖江帝閱畢,不禁發出由衷贊歎:“此項造紙技藝精妙至極,倘若早些時日便擁有此法,我靖江國豈不是能孕育出成倍增長的棟梁之材?林愛卿,這真可謂一項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功績,你想要何種獎賞以示嘉許?”
林小風聽聞此言,低頭垂首,懇切地請求:“陛下,微臣雖蒙恩賜,卻不願赴長江赴任,甯願留守京師,随時聽候陛下的調遣與差遣。”
靖江帝的話讓王景文心頭一緊,他瞪大眼睛看着皇帝,内心疑惑:陛下爲何會對這位臣子如此眷顧,林小風哪裏比自己出色?
靖江帝正色警告:“你先前先是捉弄朕,朕已在朝堂上下令你赴長江,現在又要改變主意,朕的金口玉言豈能一日之間就失信于天下?換一個請求吧!”
林小風無奈,隻得順從:“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
靖江帝見他态度謙遜,語氣深沉地告誡:“今日之事,你切勿心存不滿,如此重大之事,你與太子竟然沒有與朕商量。貶你爲官已經是寬大處理,不然朕若不知情,你必然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林小風反問:“如果當初禀報陛下,陛下是否會準許臣施行那些舉措?”靖江帝沉思片刻,回答:“有些事情或許可以,但絕不應如此輕率,朕自認爲對你頗爲了解,爲何此次行事如此草率,不顧後果?”
林小風面色變得嚴肅起來,眼神複雜地盯着靖江帝,深深地歎了口氣:“陛下,臣也曾經曆過饑荒,那時陽曲縣内民生凋敝,臣四處奔走求助無門,親眼目睹百姓餓死街頭,心中常常疑惑,爲什麽就沒有一個官員能挺身而出,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發放赈濟?遺憾的是,這樣的英雄始終沒有出現。如今作爲一縣之長,面對百姓困厄,怎能忍心置之不理,安坐京畿享樂?”
靖江帝身後,王景文臉色立刻陰霾下來,林小風此舉似是對自己的直接挑戰,心頭湧動着強烈的不滿。林小風繼續陳述:“并且,此事并非臣單方面的意願,太子同樣心系黎庶,盡心盡力籌集糧草救援百姓。爲了實現太子與臣共同的心願,無論行動多麽沖動、魯莽,臣均無怨無悔,甘願承受責罰。”
靖江帝聽到這裏,臉上的線條逐漸柔和,他在林小風的坦誠與熱忱面前,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年輕官員的作爲。而林小風的故事與決心,也讓王景文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立場與态度。
靖江帝聽了林小風的言語,内心似有所觸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聲音淡然如春風拂過湖面:“朕已明了,此番你前往長江,務必要慎之又慎。”林小風聽聞,不由得愕然,盡管剛才一番坦誠剖白,但仍無法改變被派往長江的事實。他忍不住問道:“陛下就不怕臣去了長江再生事端,損及朝廷顔面嗎?”
靖江帝的臉上再次綻放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悠悠道:“究竟是面子重要,還是黎民百姓的生命财産更重要,全在于林愛卿你自己了。”林小風聽罷,心中稍安,真誠回應:“既然如此,臣便不再擔憂了。”他又坦白道:“臣起初顧慮此次報紙發布過于激烈,恐怕會引起陛下的震怒。”
靖江帝側目看了他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弧度:“林愛卿,你這是小瞧朕了。那些瑣碎小事,朕并未放在心上。朕之所以不滿,是你與太子未經朕同意便私自行事。”他接着道:“近年來,我靖江大地安甯富饒,百姓豐衣足食。你這次的行爲,雖觸及了一些人的利益,但無論是朝中顯貴,還是黎民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對他們一視同仁。他們平日裏僞裝高尚,遇到事情都要等朕點頭,朕雖未對他們進行嚴懲削減俸祿,實則是出于寬容。林愛卿你所做的,正是成就大事者不拘小節的表現,這一點很好。不過,鑒于此次朝廷顔面受損,從今以後,每期報紙必須送到宮内,經過朕親自審閱禦批後方可發行。此外,報社不能再借用太子的名義胡作非爲,應更名爲‘北廊日報’。報社所獲收益,朕不予幹預,你與太子自行分配便可。”
林小風聽罷,心領神會,深知在收獲的背後,帝王必定會對報紙的掌控權嚴格把關,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對于金錢的利益,靖江帝似乎尚未完全洞察到報業背後的巨大利潤空間。對于更名一事,靖江帝雖然沒有明确提及,但林小風也覺得應當改掉,畢竟報社未收取廣告費用,若還以太子名義售賣廣告,難免招緻非議。
靖江帝贊賞林小風的才幹,認爲他既能妥善處理政務,又善于經營理财,還能在言辭上恰到好處,雖然人際交往方面稍顯不足,但能力出衆,足以擔當重任。他又向林小風詢問:“今日朝會上,陸印生提議朝廷各部另行創辦新日報,你怎麽看待這件事?”林小風沉吟片刻後回答:“此舉有利于擴大朝廷影響力,朝廷政策的出發點雖好,但在實施過程中容易産生偏差,通過報紙直達民間,有助于減少誤解,更好地貫徹中央政令。然而,報紙内容應由内閣審定,各部無權擅自發報,這樣才能确保陛下聖意不受歪曲,政令得以一緻貫徹。另外,報紙的内容不應隻由各部提供,我建議設立專門機構,吸納民間人才參與編纂,方能保證全面客觀。紙上談兵容易誤國,唯有腳踏實地,切實爲民做事才是正道。”
林小風說到這裏,稍作停頓,又補充道:“況且,高效的造紙技術隻有陛下與太子掌握,若其他部門欲大規模印刷報紙,缺少這項新技術,很難實現。目前《北廊日報》每張售價五文,也隻是勉強做到收支平衡。”
靖江帝聽罷,微微颌首,淡然贊許道:“這是深謀遠慮的治國之策。”林小風暗自思忖,看來陛下在朝堂之上遭遇挫折,正在尋求認同。帝王亦有普通人的感情,此事即便不說,陛下也會這樣做。慶幸的是,造紙技術的獨家優勢無意間提供了支持,實屬意想不到的驚喜。
靖江帝随手将剛拟好的诏書卷成一軸,抛給了林小風,同時命王景文取出一把裝飾華麗的寶劍。王公公從身後櫥櫃中捧出一把寶劍,遞到林小風面前,介紹道:“此劍乃當年自海雲國皇宮所得,朕極爲珍視。今日賜予你,持有朕的聖旨,你在長江一帶可暢通無阻,行事不必畏懼任何阻礙。成功,便是大功一件;失敗,朕也不會怪罪。”
林小風接過寶劍仔細觀察,驚奇地發現這竟然是象征權威的尚方寶劍,可斬殺不忠之臣。但他注意到此劍源自海雲國,于是遲疑地問道:“陛下,前朝的劍能否用來斬本朝的官吏?”靖江帝瞪大眼睛,斬釘截鐵地回答:“何出此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有什麽前朝後朝之分!”說完,命林小風退下。林小風又提出希望能攜帶皇莊産出的一百石盛世薯去長江,靖江帝爽快答應,調侃道:“何來什麽盛世薯,不過是紅薯,名字繞口而已。”林小風尴尬一笑,接受了調侃,并接受帝警告今後要少耍些小聰明。随後,林小風拜别離開了。
林小風滿懷信心地走出皇宮,手中緊握寶劍,懷揣聖旨,準備啓程前往長江。靖江帝給予他一個月的赴任期限,除去路上所需的時間,實際上隻有半個月的時間做準備。他剛抵達太子日報社,便看到李德賢臉色陰郁,林小風徑直坐下與他交談。李德賢欲言又止,林小風則低頭檢查着手中的報紙,尋找可能存在的疏漏。過了許久,李德賢終于打破沉默:“林兄真的要走了嗎?”林小風展示手中的寶劍,肯定答複:“得到了陛下的賜劍,我确實要離開了。”
李德賢見狀,面露苦澀:“這把劍我求父皇很久都沒有得到,現在卻到了你手裏。你若離去,我該怎麽辦?”林小風長歎一口氣:“殿下你現在統帥幾千兵馬,已經能夠獨立處理政務,我在不在其實沒有太大區别。當前還有很多事務需要殿下親自處理,我即便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太多忙。雖然我要去長江,但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也确實感到無所适從。”
此時,報社裏的新入職記者們紛紛好奇地探頭張望。林小風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爲了緩解緊張情緒,他提議晚上一起去看北廊廣場上演的新劇,邊看邊聊。李德賢擔憂地問:“你若離開,報社的事情誰來主持?很多闆塊都是你親自執筆的。”林小風輕松回應:“讓他們加班就是了,不過報社的同事們最近都很辛苦,飲食和休息都不太好。如花!如花!”随着林小風的呼喚,一位老嬷嬷匆忙從樓梯上趕來,林小風指示她:“從今天開始,報社中午必須供應雞蛋湯,要熬得濃稠,多加蔬菜,少放蛋,以免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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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之上,北廊廣場熙熙攘攘的人潮猶如江海翻湧,市民們對這類戲劇的熱情猶如熾熱的火焰,幸福的氛圍四散彌漫,使得京城的生活色彩斑斓,熱鬧非凡。
“哥哥!爲何你不能娶我呢?”女子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她哀婉訴說,“我倆雖一直以兄妹相待,小娟從未有過逾矩之想,但如今我的清白之身已被你看盡,若再言兄妹之情,你必須娶我,否則我甯願赴黃泉也不苟活!”
“可是我身爲宦官,此事實難從命!”男子面露苦楚,極力勸解,“就算我是個閹人,也不能因此就斷定我不能成婚吧?”
“閹人與否并不重要!即便是太監也能娶妻延續血脈!”女子咬牙堅持,眼神中透露出不屈的決心。
“小娟!不要再說了!”男子悲痛欲絕。
台下,林小風端坐在貴賓席上,面色沉郁如千年寒潭,他靜靜觀看着台上激烈的表演,心中揣測,這出戲碼大概源自陽曲縣的文化輸出。周志偉這個人,雖頂着讀書人的名号,卻将各種俗套狗血的情節——諸如絕症、車禍、倫理紛争——統統混雜編排進劇中,短短半場演出就囊括了世間所有悲劇元素,叫人看了眉頭緊鎖,不禁爲之惋惜。
李德賢同樣表現出不适,喟然歎道:“林兄,今晚這出劇目委實算不得高雅之作,比起脍炙人口的《白蛇傳》,可謂是天地之别。”林小風無奈地搖了搖頭,提議道:“往後必須要下令更換劇目,提倡演出積極向上、弘揚正能量的作品,比如愛國愛家題材,每部劇至少要連續演上三個月以上再考慮更換。若再沉迷于這類低俗劇情,我恐怕又要遭到彈劾。”
李德賢關切地問起林小風何時歸來,林小風答道:“歸期難定,也許是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唯有等到糧荒徹底解決,或許那時便是我重返京城之時。”
李德賢憤憤不平,誓要在報紙上繼續揭發弊端,力争一次性解決糧荒問題,以便林小風不必遠赴長江。林小風卻淡然以對:“此事到此爲止,過猶不及,我們已經兩次觸及底線。報紙的公信力彌足珍貴,若再肆意損耗,恐怕整個報社都将風雨飄搖。”
林小風坦誠地表示自己被貶谪乃是不可避免之事,但他堅信憑借陛下的恩典和自己的努力,或許不久就能重歸京城。當李德賢問及籌集的糧食對于救災能起到多大作用時,林小風搖頭惋惜:“這隻是杯水車薪,單靠捐贈難以挽救全局,解決糧荒的根本在于陛下。”
林小風神情嚴肅,說出一劑藥方:“隻需要陛下一句話,下诏令長江府以北、汾河府、盧雲府等地整頓府衙、大力修建寺廟、推動大興土木,并鼓勵民間富戶舉辦宴樂活動、新建宅邸,這樣一來,災情自然能得到緩解。”
李德賢聽後震驚不已:“這種方法絕無可能實行,父皇絕不會頒布這樣的诏書,而且在災荒時期采取這種措施,天下人一定會強烈反對。”林小風堅持道:“然而,隻要陛下下定決心,總有辦法解決問題。民間确實存在不少糧食儲備,新興貴族崛起,大戶人家常常儲備多年糧食,更有足夠的财力購買糧食。通過推動建築活動和奢侈風氣,可以讓富戶閑置的資金流動起來,進而讓百姓能夠填飽肚子。”
李德賢沉思許久,終于領悟到:“原來這就是以工代赈的策略!之前林兄曾經跟我提起過。”林小風點頭确認:“沒錯,朝廷中的老臣對此都心知肚明,但是這種方法違背了世俗道德觀念,需要頂住輿論壓力。因此,陛下需要連下三道诏書,确保地方官員對此深信不疑,避免他們在執行過程中反複請示,耽誤時機。”
李德賢困惑地問道:“爲何至今沒有人采取這樣的方法?爲何沒有人深入思考這種策略?”林小風解釋道:“民間的确有大量的餘糧,特别是在太平盛世,新貴層出不窮,囤積糧食、購買餘糧的現象十分普遍。推動建設和發展娛樂産業,可以使富戶的死錢變成活水,财富得以流通,百姓自然能夠吃飽飯。但這種方法需要時間去轉變觀念,借助報紙的力量,或許可以逐步推廣開來。”
林小風将目光重新投向舞台,不再言語。此時,舞台上正上演一幕高潮部分,林小風瞥見台上太監的表演過于誇張,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暗罵周志偉編寫的劇本太過離譜。他決定将周志偉一同帶到長江,不能再讓他糟蹋陽曲縣的文藝事業。
當舞台劇接近尾聲時,林小風看到李德賢還在沉思,便溫言安慰:“殿下不必過于憂慮,人力有時而窮,盡心盡力便能問心無愧。”
李德賢堅毅地做出了決定:“我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上奏父皇,詳細陳述此事。如果一次不成,那就再上,直到達到目的爲止!”林小風感激地回應:“殿下您的用心,臣感激不盡。雖然我認爲上奏未必馬上見效,但不妨一試,或許陛下會爲此感到欣慰。等我從長江返回,定會給殿下帶上當地的土特産。”
李德賢整理思緒,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舞台上:“暫且放下此事,先看完這出戲再說。”台上的男女主角再次緊緊相擁,女子深情表白:“兄長,你說過沒有陛下的賜婚,太監不能娶妻,我會去向陛下請旨,如果陛下不同意,我甯願抗旨!”
李德賢聽着劇中越來越離奇的情節,眼角禁不住抽搐,這出戲的荒誕不經讓他哭笑不得。盡管如此,他知道在現實的世界裏,他們需要面對的問題遠比戲劇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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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之刻,夕陽斜照,林府内肴馔滿桌,琳琅滿目,靜候林小風共進晚餐。林桃花,那俏麗靈巧的丫鬟,一瞥見主人踏門而入,便迅速趨前,接過主人肩頭負重,待觸及那柄熠熠生輝的寶劍時,不由得脫口而出:“哎呀,此劍瑰麗非凡,公子是從何處得來的寶貝啊?”林小風淡然一笑,吩咐道:“暫且将物件放在一旁,待用過晚膳後再細細講述。”于是,他安穩落座于餐桌之上。
尹佳妗,那位聰慧體貼的女伴,素來善解人意,隻見她目光流轉,洞察一切,立即起身言道:“我去盛飯來!”近來貼身伺候林小風,早已谙熟家仆之道,舉止間透出一種自然流露的娴雅。雖然林府财力并非豐厚,卻頗講究生活質量,每日膳食精細考究,使家中上下均感到滿足與寬慰。白晝裏,林桃花帶領衆丫鬟料理家務,井井有條;尹佳妗則常伴左右,或是穿街走巷采購物品,或是遊玩消遣,日子過得恬靜悠閑,縱然偶爾心生迷惘,倒也樂在其中。
待衆人各自舀滿米飯,圍坐一起享用時,大家細嚼慢品,唯獨謝洪信如餓狼撲食,捧着大碗大快朵頤。林小風因白天觀劇心境欠佳,胃口略顯寡淡,擱下筷子,默默注視着大家吃飯。林桃花留意到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道:“公子爲何停箸不食?今日的菜肴不合口味嗎?”尹佳妗聽聞此言,心中暗自緊張,深知今日膳食由自己親手操辦。
林小風強壓心中的不悅,調整了片刻情緒,然後鄭重宣布了一件大事:“我即将遠赴他鄉,行程已經安排妥當,隻帶謝洪信和盧思南兩人随行,其餘人等應回到陽曲老家,不必在此久留。”此言一出,衆人立刻停止咀嚼,聚精會神地聽着,唯有謝洪信仍在狂吞猛咽,仿佛不管前方何方天地,隻要跟着林小風,自有他的位置。
林桃花一聽,雙眼瞪圓,急切追問:“公子要去哪裏?我可以一同前往嗎?”林小風輕輕擺手制止:“你應該回到縣中去。”林桃花聽罷,臉上頓時現出失望與憂傷。林小風坦誠相告:“近日我遭貶谪,被任命爲長江巡監,限期一個月内赴任,所以才決定如此安排,謝洪信和盧思南随我共同赴任,其他人則回歸陽曲。”
林桃花在失落之餘,猜測道:“公子這次遭到貶黜,想來定是因爲報館的事情觸怒了皇上。”又補充:“公子平日行事謹慎,極少惹是生非,此次報館的行爲,恐怕已觸動不少權貴的神經,引來衆多不滿。”林小風苦笑回應:“此事非我本願,卻不得不承擔其後果。”
随後,林小風轉身步入内室,不多時拿出一封信扔在桌上,憤然道:“項協宏等人辦事不力,未能按時返回縣中,若還是一貫恣意妄爲,待他們回來,定要嚴懲不貸,甚至可能示衆以儆效尤!”謝洪信含糊答應着。林桃花打開信函閱讀,驚愕不已:“他們竟然又犯下搶劫之事,呂躍峰竟然也牽涉其中?”林小風憤怒地說:“正是由于他們的胡作非爲,迫使我此刻不得不匆匆啓程。他們勾結邪教勢力,倘若糧荒問題處理不當,很可能引發民變。膽敢與官府對抗,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爲了防止災禍蔓延至陽曲縣,我必須親自前去解決糧草問題。”
林桃花小心翼翼地收好信件,試探性地問是否需要回複,林小風回答:“已回信警告,并寄予厚望朝廷能及時運送糧食,從而緩和局勢。可惜事與願違,現在隻能親自出馬。”說着,他忽然嗤笑一聲:“這群家夥,真是鬧騰個沒完沒了!”接着又振作精神:“既然如此,又有何懼?繼續用餐。”
尹佳妗聽聞此言,瞠目結舌,難以相信他竟能如此從容面對。衆人并未受此影響,依然繼續用餐,唯獨尹佳妗食欲頓失,心裏盤算着這些人背後的複雜關系,至今仍是一團謎。
飯畢,謝洪信如同風卷殘雲,吃得幹幹淨淨。衆人圍坐一堂,剔牙閑聊之際,林小風驕傲地喚道:“林桃花,快把我的寶劍拿過來,今天讓大家一同觀賞。”林桃花遵命将劍置于桌上,衆人圍攏過來,仔細品評。
劍鞘雕龍刻鳳,鑲嵌着世間罕見的寶玉,劍柄更是鑄有金龍圖案,威勢赫然。衆人贊歎不已:“鑲滿了寶石,其價值該有多少?”“雖華美非凡,卻似乎比不上琉璃的純淨美感。”尹佳妗凝視着劍身,心中百感交集,記起父親曾以此劍相伴,她無數次渴求而未能得到,此刻不禁淚光閃現,想要觸摸劍身,卻不料謝洪信搶先一步,一把抓過劍柄。
謝洪信玩弄着寶劍,頗爲輕蔑地評論:“不過是一堆繁冗的裝飾罷了,估計實戰效果未必出色,比起我手中的神兵利器差遠了!”說完,他猛然抽出劍身,寒光冷冽,鋒芒畢露,周圍之人皆感此劍确實非同凡響。尹佳妗心頭一緊,确定這便是父親曾經佩戴過的那把劍。
謝洪信粗魯地測試劍的硬度,不顧他人阻止,握住劍身狠勁一拗,隻聽得“咔嚓”一聲,寶劍應聲而斷,他随意将斷劍丢在地上,嘲諷道:“果然隻是中看不中用,遇到硬甲隻怕立馬折戟沉沙。”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場面陷入了極度尴尬。
林小風見狀,臉色瞬間鐵青,悲憤地高呼:“那是我的尚方寶劍啊!”他厲聲質問謝洪信:“你怎麽能這樣對待寶劍?莫非你是有意要加害我年邁的父親?抑或是故意給我制造麻煩?”謝洪信察覺到四周目光的譴責,慌忙扔下劍柄,腳底抹油,走得更快了。林小風臉色陰沉,緊随其後,其他人均相繼離席,不再進食。
隻剩下尹佳妗獨自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斷劍殘骸,眼淚終于滾落,心底也随着劍的斷裂而破碎。寶劍未曾經曆戰場浴血,卻在這般情況下慘遭破壞,林小風心中痛苦萬分,幾乎要放聲痛哭。歎惋那匠心獨運的寶劍,竟遭謝洪信這樣一個粗漢肆意糟蹋,惋惜之情充斥胸臆。
考慮到日後君上或許會有索劍之日,眼前的狀況令林小風惶恐不安。爲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他決定派人将斷劍送回陽曲縣,請當地巧匠重新鑄造。對于謝洪信的魯莽行爲,林小風決定懲罰他從事體力勞動,比如拉磨,以消耗他多餘的精力,避免再次惹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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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明媚,萬裏晴空無一絲雲彩,林小風閑适地躺在庭院綠蔭下的藤椅上。盡管早朝的事務已無需過多挂懷,但清晨早早起床的習慣仍被他堅守着。享用完早餐,處理了必要的事務,他便在院中尋得一片甯靜,享受短暫的憩息,再次進入夢鄉。直到午後醒來,眼前一群身影圍聚,身影模糊朦胧。
林小風揉了揉惺忪睡眼,漱口淨面後精神煥發,露出一口皓齒,笑着招呼:“哎呀,原來是容盛煌的幾位夫人駕到,久違了,諸位看起來似乎都瘦了幾分。”
眼前站立的正是容盛煌的幾位妻妾,其中正室夫人面龐威嚴,但面對林小風總是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正室夫人禮貌地詢問:“林大人客氣了,今日您特意邀請我們姐妹前來,有何要事相商?”
林小風起身舒展腰身,示意仆人趕緊搬來椅子以待客,笑容可掬地回答:“看來我這位東道主還不夠周到,快些拿椅子來!其實并無他事,就是想請幾位嫂夫人在此小住幾日,順便也讓那位悟無法師有機會相聚。孩子們都來了嗎?”
在容氏夫人的身後,幾個小孩悄悄探出頭來,但他們因懼怕而瑟瑟發抖,緊緊貼在容氏夫人的裙邊。林小風盡量展現出溫和的一面,試圖親近孩子們,但孩子們卻緊緊抓住容氏的衣角,竭力躲避。容氏夫人不顧孩子們的抗拒,硬生生地把他們扯出來,每人輕輕敲打了幾下,教育道:“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林大人好心叫你們,怎可如此無禮!”
林小風見狀,頗爲尴尬地陪笑着說:“不用這樣,不必這樣。”接着又關切地詢問:“幾位嫂夫人在家過得還好嗎?”
容氏夫人忿忿不平地回應:“好什麽!那個假裝僧人的負心漢整日在外遊蕩,我們幾乎就成了寡婦!他那副德行,我還不清楚?說什麽悟無法師,哪天我心情不好,非要撕了他的皮不可!哪像林大人您這麽貼心,不僅讓我們衣食無憂,還免費給孩子們輔導功課。”
在容氏夫人的催促下,孩子們淚眼汪汪地向林小風行禮拜謝:“謝謝林大人。”林小風見狀尴尬一笑,安慰他們起身:“乖巧得很,起來吧,叔叔還會找人繼續給你們上課,這回還要多教幾門課程。”
孩子們起身之後,帶着怨恨的目光瞥了林小風一眼,又躲回了容氏的身後。林小風笑着打趣:“容兄終日在外,不盡夫職,等他回來,我一定代幾位嫂夫人好好教訓他一頓。”容氏和其他妾室聽聞此言,面露羞澀,提醒道:“林大人,這裏還有小孩子在場。”
林小風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道歉:“失言失言。”随後豪爽地說:“宅邸的一切都保留原樣,随時歡迎諸位嫂夫人入住,這裏就是你們第二個家。”
衆位夫人掩嘴嬌笑,容氏忽而面露憂慮:“不知大人這次找他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林小風坦誠地解答:“其實并無大事,諸位無需挂念。本官将要遠行長江,可能有一段時間無法回來,所以打算帶悟無法師一起去處理一些事情。這次出行雖然遙遠,但我林小風保證,一定确保容兄平安歸來。在此期間,你們的生活所需,全部由我負責供給,如果有想念和牽挂,可以通過書信互通消息,不知諸位是否同意?”
容氏聞聽此言,秀眉微蹙,随後緩緩解開羅裙,行了一個深深的萬福禮,溫婉言道:“既然如此,林大人您辛苦了,這瑣碎之事便全權托付給您了。”林小風見狀,從容不迫地擺手,面帶寬厚之笑回應道:“哪裏哪裏,各位夫人請自便,我在此就不遠送了,願你們一路平安,慢慢歸家便是。”
容氏攜着一衆妾室與孩子們徐徐離去,隊伍之中,最年幼的男童在轉身之際,眼神中閃爍出一絲銳利,惡狠狠地瞪向林小風,甚至揚起小臉,朝着他啐了一口,憤憤然道:“呸!”
林小風臉色瞬間僵硬,心中卻暗忖:“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剛烈膽識,看來日後恐怕會成爲我心頭上的一顆刺兒啊!”這一幕如同秋風吹過湖面,雖未激起太大波瀾,卻在心底泛起了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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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華燈初上,林宅上下正沉浸在一片熱鬧祥和的家宴氛圍之中。而此刻,容盛煌才姗姗來遲,猶如秋夜的一抹晚霞,帶着幾分歉意。此時正值金秋時節,天高雲淡,天空湛藍得仿佛能洗淨塵世一切雜念。衆人乘興移步至庭院,在皎潔如銀的月光下、婆娑搖曳的樹影間設下了盛宴。
隻見容盛煌匆匆而來,步履略顯急促,身影在熱鬧的人群邊緣顯得有些拘謹。他的目光被眼前那滿桌琳琅滿目的佳肴所吸引,喉結不自主地上下滾動,臉上掠過一抹尴尬又緊張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發問:“林大人特意傳喚小人至此,可是有何緊急要事亟待商議不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