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帝聽完後,發出一陣洪亮的笑聲,那笑聲猶如金石相撞,激蕩在空曠寂寥的宮門之外,聲聲回響,铿锵有力。
“哈哈,看來林小風果然身懷異禀,竟能令太子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
笑聲漸漸消散,靖江帝的臉色卻突然一凜,如同寒霜瞬間覆蓋大地,眉宇間凝聚起一股嚴肅而強大的威壓,
“但是·······唉,那逆子竟頑劣至斯,任何訓誡皆無法入耳。我看他是過于安逸,以至于皮肉失去了砥砺的機會。今夜,就讓他親赴乾清宮,朕要親自對他進行一次深刻的人生教誨,看他能否領悟何爲皇家尊嚴的分量,何爲身爲太子的責任擔當!”
···································
次日黎明,曙光悄然撕裂黑夜的邊界,林小風又一次踏入了那座莊嚴肅穆且靜谧無聲的東宮深院。
甫一擡首,一抹身影赫然闖入他的視野,那正是太子李德賢。
此刻,林小風的眼眸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抓住,瞬間瞠目結舌,面部的表情凝固在半空中,猶如遭受了一記突如其來、無法抵擋的雷霆之怒,内心深處翻湧起無盡的震撼。
太子李德賢步履蹒跚地跳躍而來,每一步都帶着一種荒誕而苦澀的意味。
林小風見狀,急忙邁開大步上前,心中五味雜陳,面上堆滿了深深的關切。
他目睹李德賢蹒跚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問道:“太子殿下,您這是又遭遇了何等飛來橫禍?腿腳可是出現了不适?難道又是皇上嚴酷懲罰的結果麽?”
李德賢面容扭曲,悲憤交織,牙關緊咬,聲音中透着無可名狀的痛楚:“不錯!昨夜父皇傳我觐見,卻無緣無故大發雷霆,對我施以一頓狠毒的鞭笞!”
林小風聞此言,不由得驚呼出聲:“哎呀,這昏庸殘暴的君王!在這皇宮之中,簡直是置身人世間的地獄熔爐,不如我們找個借口暫離皇宮,去臣府上避一避,看您實在受夠了這般煎熬的日子!”
李德賢聽罷,面色更加扭曲,充滿了憤恨與無奈,厲聲回應:“哼!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去找父皇,讓他也讓你嘗嘗這種錐心之痛!”
林小風一聽這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連連擺手拒絕:“殿下息怒!古語有雲‘棍棒底下出孝子’,皇上此舉實乃對您的特殊關愛,微臣豈敢相提并論!”
李德賢的臉色愈發陰沉,眼中滿是疑惑與哀怨:“林公,我是否真的是父皇的親生骨肉?爲何待遇相差如此懸殊?”
林小風聞及這個敏感的話題,吓得瑟瑟發抖,急忙安撫道:“殿下切勿胡思亂想!唯有親生子才會得到如此嚴格的教育,臣年輕時也是在父親嚴厲的督導下才得以成長起來的!”
李德賢并不買賬,質問道:“那爲何我的那些公主姐妹們就能安然無恙呢?”
林小風聽後,内心苦笑,表面卻盡力保持鎮定,長長地歎了口氣:“殿下所提及之事,确實讓人爲難,難以給出滿意的答複!”
李德賢敏銳地捕捉到了林小風言語中的微妙之處,尴尬地笑了笑,然後轉移話題:“其實我很想去宮外看看,剛才還聽到東宮的幾個太監在讨論什麽辯詩大會。”
“身爲太子,我竟從未參加過一次辯詩會,自那次陽曲縣歸來之後,更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向往,隻可惜始終未能如願!”李德賢說罷,眼神熱切地看向林小風,期盼能得到支持。
林小風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的暗示,淡然回答:“依微臣之見,家中舒适安甯才是最爲惬意的,普天之下哪還有地方能勝過自家的溫床暖榻呢?”
李德賢見暗示未果,焦急得直跺腳:“老林!我非要參加那個辯詩會不可!你不是持有父皇禦賜的金牌麽?我喬裝打扮,你陪我出宮體驗一把!”
林小風無奈地搖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殿下真的還會吟詩作對不成?”
李德賢挺直腰闆,滿臉自信:“有什麽不會的?我現在就可以即興賦詩一首,‘天生武皇帝,吾·······’”
“好好好,不必吟詠了!微臣對殿下的詩才早已是敬佩萬分!”林小風趕緊打斷,心中暗忖,還未正式登基,就已經自喻武皇帝,再聽下去恐怕心髒都要受不了。
李德賢堅持到底,步步緊逼:“老林!你就給個痛快話!到底行還是不行?”
林小風反複權衡,一一列舉困難:“不行!一是易暴露身份引來責罰,二是缺少請柬,三是難以輕易帶出宮門。殿下您看,這麽多難題,如何解決?”
然而,李德賢卻滿臉興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這些都不是問題,我現在就派人去弄來請柬,晚上我扮作護衛,咱們速去速回,保證無人發現!你覺得怎麽樣?”
面對李德賢那雙閃爍着熾熱期待的眼神,林小風内心的防線逐漸崩塌。太子近日的遭遇确實令人心生憐憫,接二連三的責打背後可能也關乎到他作爲臣子的責任擔當。
更何況,太子的生活太過單調枯燥,要麽埋頭苦讀,要麽無所事事,這對于身心健康的發展并無裨益,即使是像林小風這樣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也無法忍受長久如此。
更爲關鍵的是,太子正值青春年華,活力四溢,對外部世界有着與生俱來的好奇和向往,如果連走出皇宮、體驗世俗的願望都沒有,反倒是不正常的表現。
因此,在李德賢那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下,林小風終究心腸軟化,重重拍打着胸膛,許下了承諾:“既是共度患難的兄弟,那麽這次就陪殿下冒險一試吧!不過,出宮後的一切行動必須聽從我的安排,一旦出現任何閃失,臣可承擔不起責任啊!”
“就知道你是真朋友!”李德賢歡呼雀躍,高聲呼喚:“歐智勇!歐智勇!立刻去東宮的太監那裏給我拿幾張辯詩會的請柬,再準備一套便服過來!”
一直在旁邊侍候的歐智勇,聆聽着二人的對話,早已冷汗淋漓,内心惶恐不安:倘若太子借此機會溜出皇宮,皇上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然而,迫于太子的命令,他隻能硬着頭皮去執行,顫顫巍巍地走向太監們求取請柬,開始了這場充滿未知風險的計劃。
沒多長時間,歐智勇疾步奔回,掌中緊握着數枚蘊藉黯淡黃金光華的匿名請帖及一套簇新耀眼的侍衛衣飾,他滿目淚痕交織,悲喜交織地呈報:“殿下,您請觀此物,這是奴才曆經艱辛輾轉各方所求得的珍貴請柬,猶如盼星月輪轉,終迎聖駕歸矣!”
太子接話,語氣平穩卻内藏威嚴決斷:“歐智勇,此事若遭他人盤問,必得爲本宮妥善掩飾,否則萬一出現差錯,你可就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了。”
待夜幕漸深,更鼓悠悠響起,恰逢交接值守之際,林小風如期而至,徑直步入太子的視線之内。
甫一對視,林小風赫然驚異,但見李德賢身披緊束合體的侍衛勁服,然而面部卻被五彩斑斓的油彩塗抹得如同剛由梨園躍出的醜角角色,令林小風一時瞠目結舌,啞然無聲。
片刻靜默之後,林小風忍笑不住,眉梢眼角流露出盎然的好奇神色:“哎呀,殿下的尊顔裝扮,莫非是您親手所爲?難道是宮廷中的梳妝高手手藝欠佳,以至于您不得不親自揮毫潑墨,演繹這一出乎意料的美妝大戲不成?”
李德賢傲然一笑,昂首挺胸回應:“豈止如此!那些凡夫俗子豈能洞悉本宮的獨特審美,唯有親力親爲,方能心安理得。且看本宮這妝容搭配,是否栩栩如生?依本宮看來,單憑此一手絕技,恐怕去那海外蠻夷之地——所謂哥譚市做一名父母官也綽綽有餘矣。”
林小風聽罷,不禁失笑調侃:“哥譚?那可是遙遠的漂亮國——亦即海外某藩屬之地的都城所在。想來殿下對此尚未有所耳聞吧。”
“漂亮國?竟然還有這種地方?”李德賢饒有興緻地拊掌大笑,“林小風你這腹中詩書果然淵博非凡呐!”
時間緊張,林小風一把抓住李德賢,二人徑直走向宮門。
盡管守門士卒對李德賢那猶如戲劇角色的臉龐倍感詫異,但在林小風出示皇家符印之後,他們隻能敬畏地放行。二人遂登上馬車,穩穩當當地駛抵林府門前。
下車之際,林小風立即召來身邊的貼身丫鬟林桃花,指着李德賢向她介紹:“林桃花,這位便是本公子新結識的小友,速速帶他去淨面,并重新整理儀容。”
李德賢聞聽此言,面上的笑容瞬息凍結,不滿地叫嚷:“爲何要洗臉重畫?本宮這妝扮實乃心血結晶!”
林桃花内心嘀咕,自家公子又愛心泛濫,竟然将一個京城裏的懵懂少年帶回了家。她并未多言,隻是同情地瞥了李德賢一眼,繼而果斷地帶他進入宅邸。
瞬息工夫,林桃花憑借巧妙之手,将李德賢原先誇張的臉龐重塑爲一副清新質樸的形象,烏黑的長發也被梳理得整整齊齊,恍若一位儒雅娴靜的書齋少年重現世間。
林小風審視許久,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這樣看起來順眼許多。接下來你便自稱我的書僮,記住了嗎?”
李德賢努力模拟書僮的姿态,結結巴巴地回答:“我·······知道了。”
林桃花再次投以憐憫的眼神,心底默默歎息。
随後,林小風傳喚江湖經驗豐富、素有口碑的謝洪信,嚴肅交代此次外出務必要保證太子的人身安全。
李德賢一聽提及謝洪信的名字,眸中陡然燃起挑戰的火花,挽起袖子展示結實的肌肉,高聲叫嚣:“你就是傳說中的謝洪信?今日本宮定要與你一較高下!”
謝洪信睿智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輕蔑,憨厚一笑回應:“罷了,如今講究法制社會,随意鬥毆傷人可是犯忌之事。”
他已洞察,眼前這位乃是林小公子不知何處撿回來的一位稚嫩少年,自不會與其較真。
林小風斜眼觑着李德賢,嘴角揚起一抹譏诮的微笑,暗忖此子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哪知曉謝洪信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英雄好漢!
林小風随手取出一枚銀元寶,謝洪信接過瞬間将其揉捏成扁平的銀餅。
然後,林小風将那塊已然冷卻成型的銀餅遞予李德賢,語重心長地說:“拿着,這是你的零花錢,出門在外切記學會理财持家。”
李德賢小心翼翼地捧着尚存謝洪信體溫的銀餅,戰戰兢兢地瞥了謝洪信一眼,底氣略顯不足地嘀咕:“你這保镖不過有些蠻力罷了,若是換成我·······”
話音未落,謝洪信及時打斷他的臆想,一臉認真地詢問:“大人,此行是否需要準備些鶴頂紅、吹箭、蒙汗藥或者剪刀等防身利器?”
林小風輕輕搖手,悠閑自在地說:“此行鶴頂紅就不必了,咱們都是讀書人,玩弄毒藥這類手段太過陰狠了。”
聞此言,李德賢自知趣地閉上了嘴巴,規規矩矩地站立一旁。
最後,林小風接過李德賢手中的請柬,徐徐展開審閱,頓時驚喜不已:“哈哈,真是無巧不成書,原來是在未名湖畔舉辦的詩會,看這樣子,這場‘鴻門宴’本官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了!”
謝洪信的大腦袋如同一座山丘般從一側擠入視野,他那憨厚的聲音裏透着一股質樸的熱情,詢問道:“少爺,看樣子咱們即将啓程,敢問此行的目的地又是何方神聖啊?”
林小風的回答猶如一聲破空的銅鍾鳴響,震人心魄:“咱們這是要奔赴一場鴻門宴!”
此言甫出,謝洪信的眼眸瞬間閃爍起星辰般的光芒,滿臉綻放的笑容幾乎要溢出皮膚,他樂呵呵地回應:“哎呀,好家夥!瞧我這記性,待我立刻去取個麻袋來。”
李德賢聞言,眉頭輕輕一皺,疑惑不解地探詢:“洪信兄,你拿麻袋作甚?”
謝洪信則拍打着胸口,展現一副久經世故的老江湖姿态,語氣中充滿自信:“唉,賢弟你有所不知,鴻門宴上的美食可是那些鮮活兇猛的野獸,咱得把肉裝回來慢慢品嘗。”說完,他滿面春風,步伐矯健地離席而去,去找尋那個神秘的麻袋。
李德賢瞪大眼睛,呆望着謝洪信逐漸遠去的身影,随後悄無聲息地靠近林小風耳邊,帶着幾分驚愕低聲嘀咕:“這位仁兄,不會是頭腦發熱了吧?”
林小風聽罷,心中泛起一絲不滿,憤慨地駁斥:“瞎說什麽呢!我洪信哥可是陽曲縣無人不知的鐵血漢子,豈容你随意揣測!”
林小風臉色沉靜,嚴肅地剖析:“殿下,世間萬事萬物都蘊含學問,有時,在某一領域的卓越才能往往能彌補其他方面的欠缺。”
他稍作停頓,用手指輕輕摩挲自己英挺的臉龐,戲谑地說:“比方說我,你覺得我長得怎麽樣?”
李德賢略微遲疑,謹慎回答:“的确挺不錯的,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林小風繼續保持嚴肅的口吻,解析道:“這正是皇上非召我進京爲官的原因所在。如果你問我是否精通詩書?其實并不通達;若是問能否領軍征戰?更是門外漢一個。然而皇上爲何對我另眼相看?”
李德賢猶豫片刻,試探性地猜測:“是不是因爲在救災工作中你立下了赫赫戰功?”
林小風搖頭否定,神情莊重無比:“殿下屬未來的國之儲君,須深谙世事真谛。救災有功與調任東宮并無直接關聯。究其根源,還不是因爲這張臉孔過于讨喜!”
李德賢聽後,面色瞬時劇變,連連後退兩步,驚訝失聲:“你的意思是父皇他·······有這樣的偏好?!”
林小風連忙擺手澄清:“殿下誤解了,對美的欣賞不分性别與種族,美更能觸動人的内心深處。之所以讓我進入東宮,并賜予我自由出入皇宮的金牌,正源于美的影響力。”
他進一步引導思考:“古人雲,久居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如今殿下您也在無形中受到了美的熏陶,你看您現在的發型,多麽引領潮流!”
李德賢摸了摸自己的發梢,憨厚地笑了笑,卻又忽地流露出一抹寂寥:“原來我在父皇面前未能博得寵愛,原因竟然是我沒有專精于某個領域。”
他自我反省,話語中透露出一絲無辜的委屈:“樣樣都會一點,這算我的錯嗎?追求全面發展也有錯嗎?真是被這所謂的全能天賦所困!”
面對李德賢的困惑,林小風一時語塞,隻能默默注視着他,心中暗忖:真是神了,這才多久,就已經臭味相投了!
·································
談話間,謝洪信迅捷如獵豹般完成了他的行前整備,隻見他粗犷有力的大手扯過一條敦實的腰帶,三隻脹鼓鼓的麻袋便被巧妙地束在腰際,這一搭配宛若給他的身軀增添了一襲奇特的布裙,其形象既突兀又引人注目。
林小風捕捉到這一幕,眼眸微微收縮,嘴角牽起一抹微妙的抽動,内心縱有千言萬語欲噴薄而出,卻終歸按捺住了,畢竟對于這位洪信哥獨樹一幟的行事作風,他早已司空見慣,深谙其中之奧秘。
馬車在謝洪信精細入微的操持下安穩停妥,三人旋即踏上征程,駕馭馬車朝着京城西區西北隅那一泓名爲未名湖的水域疾馳。
那裏湖岸兩側店肆層疊相連,繁華喧嚣,平素人流如織,交織出一副生機勃勃的都市生活長卷。
當三人漸近未名湖時,林小風敏銳地喚停車駕。彼時夕陽還未徹底沉落,天地間仍殘留着淡淡的餘晖,他思忖良久,決定借機讓李德賢在此稍作停留,沉浸于周邊的湖光山色之中。
若是僅僅爲了奔赴湖邊的碼頭而不顧周遭景緻,就如同從一間房門徑直踏入另一間,必然會導緻許多人間煙火的美好擦肩而過,此舉無疑會削減此次出行的價值所在。
于是乎,三人悠哉遊哉地沿着曲折蜿蜒的河岸步道徐徐漫步。
李德賢與林小風并肩共行,彼此間彌漫着一種閑适而默契的氣息;而謝洪信則如影随形地尾随在後,警覺的目光掃視四周,步伐穩健有力,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地踩在生活的節奏之上。
此刻,微風輕拂湖面,岸邊垂柳柔曼飄搖,恍若舞者裙裾随風飛揚。
沿河商鋪鱗次栉比,人群摩肩接踵,其間混雜着各種各樣的聲響:有人談笑風生,有人激烈争執價格,亦有人吟詩作對,共同編織成一曲鮮活的城市樂章。
李德賢仿若初嘗自由的籠中之鳥,他欣喜若狂地展開雙臂,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滿臉陶醉地贊美:“此處之美,簡直堪比陽曲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想起曾經我在京城邊緣徘徊,竟誤以爲整座京城都是荒蕪冷寂之地!”
林小風聞聽此言,不由得朗聲大笑起來,回應道:“哈哈,你這話說得太過誇張了,要知道,京城可是首善之區,陽曲縣再好也有它的局限。”
盡管如此,李德賢并未輕易認同,他手指向路邊那些苦苦哀求的孩童,眼神中充滿了困惑:“依我看,京城的社會秩序似乎還不如陽曲縣井然。你看那些乞丐,在陽曲縣我可從未目睹過這種情景,這其中有什麽緣故呢?”
針對李德賢的疑問,林小風含笑解釋:“陽曲縣并非沒有乞丐,隻是我讓每個人都找到了存在的價值。身體健康者,我讓他們先得到短暫休憩,随後合理安排合适的工作崗位自食其力。這就是所謂的以工代赈。至于那些身患殘疾者,我們會竭盡全力爲他們尋找适宜的勞作方式。而對于無法從事勞動的老弱病殘,則由縣衙詳查狀況,定期發放救濟金以保障其基本生活。正因如此,在陽曲縣才難覓流浪乞讨之人。”
林小風進而感歎:“京城之廣大繁複,豈是我治理的那個小縣城所能相比拟的?你可知這座城裏究竟潛藏着多少乞丐,又有多大規模的工作機會可以調配?這簡直就是一道龐大的社會課題,比之管理陽曲縣要複雜得多。而且京城内部關系錯綜複雜,想要梳理清楚,恐怕就算讓我來接手,也難以立竿見影地見到明顯改觀。”
李德賢聽罷連連點頭,但依然心存疑慮:“那些乞丐真能甘願從事實實在在的工作嗎?我曾聽師傅講過,有些人天生惰性深重,再怎麽教化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慵懶本性。”
林小風聽聞此言,面色瞬息間沉凝下來,似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觸動了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他深知,人性的複雜多變遠非簡單的教化所能輕易改變,而解決問題的關鍵往往在于如何觸及人心深處,激發他們的内在動力。
林小風的嘴角悄然揚起一抹淡然且深邃的微笑,開口說道:“你說的這些尊師們的言論,倒也不能說是全無依據。”
“看看這滾滾紅塵之中,有多少身懷絕技的流浪漢,明明可以靠自身技藝安居樂業,卻偏要涉足雞鳴狗盜的勾當,滿腹欺詐、手段卑劣,無所不用其極。”
林小風的目光掃視着周圍的世界,他繼續道,聲音雖冷靜,卻如熔岩在地心奔騰,“遇到這類頑劣之人,在其罪行昭彰時,本官往往會先施以重罰,例如斷其行走之能,令他們在殘缺的人生中尋求救贖與建功的機會。”
“倘若這些人冥頑不靈,依舊不知悔改,”說到這裏,林小風語氣中的冷酷越發顯現,“那時,便再斷其雙臂,隻供給他們勉強維持生存的些許碎銀。這樣一來,世間紛擾必将漸漸消散,人心或許能在這樣的嚴厲懲罰中尋得一絲安甯。”
他的笑容雖然還挂在臉上,可在旁觀者李德賢的眼中,那笑宛若冬夜中刺骨的北風,裹挾着一股令人膽寒的決絕。平日那個嬉笑怒罵、灑脫不羁的林大人,此刻展現的卻是嚴肅至極、甚至帶些陰森的面容,讓人心底泛起陣陣寒意。
“作爲地方父母官,若一味縱容姑息,就是在播撒未來災難的種子。”林小風略微側轉頭部,眼神犀利如刀,透過鏡片射出穿透一切的光束,他的聲音平穩而蘊含力度,像是在向李德賢緩緩鋪開一幅殘酷而又真實的民生畫卷:“固然,教化民衆乃至上之策,然而世事繁複多變,總有那麽一些人身負邪念,流淌着邪惡的血液,即使面對生死抉擇,也不見絲毫悔改之心,人性泯滅,惡行登峰造極,仿佛他們就是爲了罪孽而降臨人間。”
“回顧我在陽曲縣主政的七個春秋,對那些犯下奸淫盜竊、肆意破壞、煽動叛亂、胡作非爲的敗類,總計依法處決了一百單八人。如今你問我是否爲此感到後悔?”
李德賢聽到這裏,内心波濤洶湧,雙手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緊緊咬住牙關,試圖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不,我清楚嚴格軍紀是整饬隊伍基石的道理,和治理百姓不能一喂仁慈一樣,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你能領悟到這個層面實屬難得,”林小風捕捉到了李德賢的回答,眼中的淩厲稍許緩和,轉而泛起一抹贊賞的微笑:“然而治理天下、關愛百姓,不僅在于軍隊的紀律嚴明,那些十惡不赦的歹徒終究是少數,大部分人的惡習可以通過教育和引導得以矯正。”
“因此,對待善良百姓應施以仁愛之政,而對于罪大惡極者,則必須以嚴苛法律予以嚴懲,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些信任你、依賴你的平民百姓心頭蒙上一層寒霜。”
接下來,二人複又陷入一場對話的深淵,這場交談宛若穿越了平凡辭藻編織的江河,徑直探入彼此魂魄的幽谷。
林小風,猶如一位演說家,以其口若懸河的講述如狂風驟雨般沖擊着聽者的感知世界,每一個擲地有聲的詞句都激蕩起漣漪,泛濫成災;
相對地,李德賢則扮演了沉默的朝聖者角色,他端凝肅穆,如同一座靜谧的山嶽,眼神牢牢鎖住林小風,那種全神貫注的程度,仿佛是在閱讀一部至高無上的精神聖經,前所未有的莊重。
林小風口中流淌的故事,如同一把鋒銳無比的解剖刀,精準而無情地切開李德賢心中那個玩世不恭、随性放浪的林小風形象,揭示出一個深藏不露的新維度——一個冷峻果斷、鐵石心腸的勇士身影。
在他的戲劇化叙述中,這個人物被賦予了濃重的悲劇色彩,使李德賢聽得如癡如醉,心緒如波濤翻湧。
待到紅日垂暮,天地之間僅剩下一片淡漠的暮霭之際,三人徐徐步入江畔停靠的一艘宏大的畫舫之下。
此時,一名身着翠色羅裙的侍女穿梭于絡繹不絕的賓客之中,她笑容可掬,眉目含情,舉止優雅。
當她捕捉到謝洪信那一身粗麻布衫的形象,眼角閃過一抹訝異與困惑,但這刹那的神色在看到緊跟其後的林小風時,迅速轉爲理解和敬畏。
林小風身披華美的錦繡長袍,舉手投足間盡顯卓爾不群,顯然是這人群中的魁首,而謝洪信與其他一人則像是他的随從。侍女輕啓朱唇,語調柔婉而不失禮數地告知:“公子,今晚的詩會規定不容許帶護衛上船,請您諒解。”
對此,林小風揚起一臉豪放不拘的笑容,他揮舞手中的三張熠熠生輝的請柬,聲音堅定有力地回應:“何來護衛之說?他們乃是我的手足兄弟!”
旁觀者聞之心内暗自驚歎:這句話彰顯出此人深厚的背景,要知道,尋常人士得一紙請柬尚且費盡周折,須攀權附貴,而眼前的林小風卻是随手便取出三張,并且身邊夥伴人手一份,這種尊崇與實力的結合,讓人瞠目結舌。
在侍女充滿驚訝與欽佩的眼神中,随着林小風高舉請柬的示意,三人傲然踏入那艘宛如水宮般的巨幅畫舫。
舫船規模宏大,長約三十丈,寬逾十丈,層疊而建,内部格局開闊,中央天井直通頂層,分布着十幾個精緻的圓形雅座,雖然尚未座無虛席,卻也已經是高朋滿座,僅剩寥寥幾處空閑。
船上諸人皆是錦衣華服,儀态萬千,不少人身持折扇,悠然搖動,盡顯風流才子的儒雅氣質。
甫一踏上畫舫,李德賢的眼中閃爍着探究的好奇之光,四處打量。
然而,林小風已經先行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徑直引他走向一處空閑的桌案。
原同桌的其他賓客在目睹謝洪信的獨特裝束,抑或是出于對林小風威勢的敬畏,紛紛起身退避,另擇他桌就座。
于是乎,林小風所坐之處眨眼間變得空曠起來,隻留下他們三人面對面,各自内心波瀾起伏,共同置身于這個彌漫着墨香與詩意的奇妙空間裏。
謝洪信心懷積怨,面容陰郁,口中反複低吟:“肉呢?肉呢?”
林小風與李德賢緊跟其後,同樣被饑餓的巨浪沖擊着空虛的腸胃。
他們剛剛擺脫冗長乏味的公務,還未曾觸及午後餐桌的溫熱,又已在烈日下徒步跋涉了大半個下午,此刻的胃袋空蕩若沙漠,期盼着久違的滋潤。
此時此刻,餐桌中央,幾碟精緻糕點零星點綴,雖工藝考究,卻無法點燃人們的食欲火焰。
林小風眼神銳利,行動敏捷,首先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咀嚼間皺眉苦笑,不禁哀歎:“真難吃!”
李德賢不甘落後,也迅速挑起一塊送入嘴裏,腮幫鼓鼓,像一隻貪婪覓食的小松鼠,含糊不清地嘟哝:“我覺得還好吧,比我家那些不知強了多少倍,堪稱美味了。”
林小風瞪大眼睛,面色嚴肅,似乎正忍受着苦澀的煎熬,硬生生地将手中剩下的半塊糕點咽下,反駁道:“你家那些怎麽能稱得上美味二字!”
李德賢聽聞此言,突然陷入深深的思索,片刻後豁然開朗,驚訝之餘脫口而出:“哎呀——對啊!爲什麽我家的飯菜總是那麽難吃?老林,這其中究竟有何玄機?”
林小風微微一笑,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樣:“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自古以來,那些号稱注重營養搭配的營養餐,往往都是味同嚼蠟。”
“什麽是營養餐?”李德賢一臉迷茫。
“營養餐嘛,就是把原本鮮美誘人的食材調理得淡而無味,然後堂而皇之地冠以‘營養’之名。”林小風揶揄道。
“原來如此!”李德賢似有所悟,卻緊接着滿臉憤慨,咬牙切齒地說:“難怪,同樣的菜品,在我家竟然做得讓人難以下咽,果然是所謂的‘營養餐’無疑!”
林小風嘴角一撇,流露出明顯的輕蔑:“不但味道糟糕,價錢還高得離譜!不信你去市場上打聽一下,我敢跟你打賭,你家的那些菜肴定價絕對遠遠超過民間水平。”
“好!我定要查明此事,看看禦膳房那幫家夥是否連我都敢蒙騙!”李德賢怒不可遏,一拍桌面,滿腔正義感爆棚。
就在他們交談之際,謝洪信已悄然無聲地幹掉了兩盤糕點。林小風見狀,立刻伸出手臂阻止,厲聲道:“你小子悠着點兒,這是茶點,不是喂豬食!今天咱們都不在家,小桃花可能就随便對付一口,剩下的通通打包帶走!”
謝洪信聽到這話,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瓷盤,憨厚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歉疚之意。
·······································
未過多時,畫舫便已人聲鼎沸,坐滿了各色賓客,恰似一座浮于水面的繁華街市。
伴随着湖水輕輕拍擊船舷的悠長韻律,這座精雕細琢、瑰麗奪目的水上宮殿悄然啓航,緩緩駛向碧波浩渺的湖心秘境。
在二層船艙雅緻的一隅,李海華卓然而立,他的身形沐浴在粼粼波光與金色陽光交融織就的绮羅光影裏,眼神猶如熾熱的探照燈,炯炯有神地掃視着下層攢動的人頭海洋。
倚在他身邊的楊忠義,面容狼狽不堪,鼻青臉腫,恰似一頭剛從生死搏殺中掙紮脫身的猛犬,盡管遍體鱗傷,依舊緊守崗位。
“林小風來了嗎?”李海華沉穩有力的聲音穿透嘈雜的喧鬧,一字一句直入楊忠義耳中,其間微妙地摻雜着難以捉摸的迫切之意。
楊忠義聽罷,嘴角牽起一抹苦澀卻又飽含堅韌的笑意,疼痛仿佛在複仇的決心面前黯然消融。
他用力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手臂堅決地指向船尾方位,嗓音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充滿激昂的力量:“找到了,李公子,請您看船尾近水那一席,正是我們要找的林小風,僅攜兩名随從,共三人而已!”
此刻,楊忠義内心深處,複仇的烈焰熾烈燃燒,自被謝洪信侮辱後,他忍受着奇恥大辱,再度踏入尚書府邸,卻不僅未能洗刷污名,反倒連昔日職權皆被褫奪,更遭一頓毒手。
這重重屈辱堆積成山,最終凝聚成了對林小風刻骨銘心的仇恨,此刻,這份仇恨的浪潮正如漲潮般攀至頂峰。
同一時刻,李海華循着楊忠義所指方向望去,林小風正與兩側看似地位低微的随從暢談歡笑,那種超然物外的閑适神情,完全無視周遭的一切浮華景象。
李海華手中輕搖一把水墨山水的折扇,扇面細膩,扇骨間流淌着世家子弟獨有的傲岸與淡泊。
目睹此景,他發出一聲冷嘲熱諷的嗤笑:“果不其然,這鄉野小子初登大雅之堂,竟與這般底層角色混迹一處,不知道那二人是如何混進這等場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