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夜已深了。
這間小酒館裏還是亮着燈。
一隻柔滑而白皙的手,正在黯淡的油燈下,握着一張紙條。
這張紙條至少已被小何反複看過七遍了,但他還要再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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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歡,男,年齡不詳,外表約二十歲。
武功:武器不詳,拳腳一般,内功一般,輕功尚可;有一式獨特的接發暗器的手法,曾以此招擊殺橫行魯山的十二馬賊,又殺中原镖局叛镖镖師三人。
關系:無伴侶,無同門;居于富貴山莊;施恩中原镖局,獲贈三百兩銀子。
來曆: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江湖。出身不詳,師承不詳,祖籍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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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紙條上的内容絕不能算是詳細,但小何卻相信,這已是江湖上能找出的最詳細的關于王歡的情報了。
“王歡.居然連高老大都隻能弄到你這點信息。”
雖然小何覺得,這份情報給出的信息不算多,但他常常認爲,殺人與刺探情報是兩回事。
殺人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酒館的後面,有三具屍體。
這家店原本的老闆,老闆娘,以及他們七歲的女兒,此刻都被塞在了他們卧室的床下。
“這間酒館的人,我一點信息都不知道,豈非還是都被我殺了?”
紙條在火光裏漸漸焚毀。
小何慢慢地坐下來,将油燈的燈芯挑了挑,讓它更亮了些,借着這亮光,他拿出一面鏡子,對鏡換下自己的衣服。
鏡子裏的他很好看,好看得已幾乎像是個女人。
幼嫩的手,白淨的臉,像極了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讓人簡直要忘記他其實是個冷血的殺手!
衣服已換好。
夜更深了,風冷冷地吹着。
小何靜靜地坐着,等待着王歡的到來。
他是殺手。
他要殺的人,就是王歡!
······
······
馬蹄聲動,風聲作響。
子時方過,王歡果真來到了這間酒館。
他看見燈還燃着,便将馬拴在門口,大步走進門,叫了一聲“老闆”。
小何立即出來了。
“什麽事,客官您請吩咐。”
他學的是西北一帶的口音,操着粗嗓子,走過來幫王歡拾凳。
王歡取出枚碎銀,置于櫃台,道:“我喝兩杯酒,打包些幹糧,休息片刻,立即又要上路!”
“好嘞!”
小何進屋,倒下一杯酒,放在桌上,便到後廚去尋幹糧了。
等到小何回來的時候,王歡正坐在桌前。
昏燈映着濁酒。
酒色閃爍不停,好似人的眼睛。
王歡盯着手中的酒,卻久久沒有下肚。
小何問道:“客官,您怎麽不喝,是小店的酒不合您的口味麽?”
王歡微笑道:“不是,隻不過我有一個習慣,我喝酒之前,喜歡先請人喝一杯。”
小何道:“請人先喝?”
王歡道:“是。”
小何讪讪地笑了笑:“這裏好像也沒有别的客人。”
王歡道:“還有一個人。”
小何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道:“小的?小的一般不喝客人的酒,免得客人嫌棄!”
王歡道:“我請你喝,我不會嫌棄你。”
小何無論如何,也不好再推辭了。
但他還是不喝。
王歡問道:“伱不喝酒,是不是因爲你在酒裏下了毒?”
他平淡地問出這個問題,小何的神情也平淡。
兩個人在談到這一點時,竟都沒有什麽驚訝的地方,仿佛本該如此一樣。
那盞昏燈卻開始搖晃起來。
小何摸了摸胸口,毫不否認,隻是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王歡歎道:“這店裏的老闆,常年做活,風霜滿膚,怎會有你這樣的一雙手?”
小何的手白皙,光滑,比大多數女人的手還要好看。
這絕不該是一位酒館老闆的手。
王歡又問:“你開黑店是爲了什麽?家裏有急用?還是劫富濟貧?”
說着,他竟然從懷中掏出一張嶄新的銀票,擺在桌上,道:“你若真是急義之事需要,我這裏有一百兩銀子,你拿去救急!”
小何雙目閃動,驚道:“哦?你要給我銀子?”
王歡笑道:“這是我做了好事,殺了三個叛镖的镖師,中原镖局的王振飛镖頭才贈我的,很幹淨!你放心用!算是我請你的!”
小何冷笑了一聲:“難怪從魯東到浙南,人人都要稱你一聲王歡大俠.你果然有幾分收買人心的門道!”
王歡道:“哦?”
小何道:“你該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錢!”
王歡道:“那你要什麽?”
小何道:“我要你的命!”
嘩!
說着,風聲急響,寒星閃動,他懷中的暗器已然出手!
那是十數枚特制的鐵蒺藜!
這種特制鐵蒺藜與尋常鐵蒺藜又有不同——一旦被它打入人體,其上的“葉子”會倏地散開,立即插入人體間的筋脈與血肉,牢牢鉗住,讓人難以拔除!
這種暗器也正和小何的人一樣陰毒!
······
······
屋内光影一陣搖動!
本就昏暗的油燈被暗器掠得搖搖晃晃,仿佛随時都快熄滅!
呼!
風聲又止,等到燈影靜止下來的時候,王歡還是完好無損地坐在桌前。
隻不過他的手裏多了一個肚皮大小的袋子。
所有的暗器全都被裝進了那口袋子裏!
小何面色微微一變:“江湖上傳聞你有一手接暗器的好手段,果是如此!”
他其實明知王歡有這樣的功夫,但他偏偏要試一試,隻因他心裏對這個和他年齡也差不多大,卻比他更受人尊敬的年輕人不太服氣!
王歡握袋子的手仍懸在半空,神情依舊如常,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與富貴山莊的四位歡樂英雄結爲好友,這門接暗器手法正是得自“一飛沖天鷹中王”王動的家傳絕學!
這袋子其實很普通,隻是材質比較結實。
真正厲害的王歡以内勁“抖袋子”的那種獨特的手法!
這手法幾乎是天下一切暗器的克星!
而他的“拳腳刀劍”則是跟郭大路學的,“輕功”和“發暗器的手法”是同燕七學的,而“内功修煉”是林太平不便将自家功法外傳,而從别處爲他要來的一本《吐納心法》。
這些武功加在一起,他雖年輕,卻俨然已進高手之列!
王歡緩緩對小何說道:“你殺人的設計未免太拙劣了些。”
小何的扮演的确不高明。
也許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做一場多麽完美的陷阱圈套,才能殺死王歡;在他看來,這本是件容易的事。
他臨時接到任務,沒有準備,取得關于王歡的情報,直接就趕來了。
小何微笑道:“王歡,我手上有你的信息,你這個人雖然很神秘,但是我知道,三年之前,你才出現在魯山一帶,而那個時候,你的武功還很低,也許連一個普通的武館師傅都打不過!”
王歡居然道:“你說錯了一點。那個時候我的武功不是很低,而是完全就不會。”
小何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說道:“你縱然勤學苦練,每日練武,也不過練了三年時間的武功。無論如何,縱你真的有一手獨門接暗器的手法,你的武功必也僅是泛泛,大概也就隻夠殺幾個镖師了。”
王歡道:“你好像已吃定了我。”
小何道:“是。”
王歡道:“那在我死之前,你能告訴我,是誰派你來殺我的麽?”
小何道:“抱歉,我也不知。我接到命令就來了而已。”
王歡道:“你是職業殺手?”
小何道:“是。”
王歡道:“哪個組織?”
小何不答。
——他終歸還是記着高老大對他們的訓練,任何有關于“快活林”的信息,是絲毫透露不得的!
“等你死了,我就告訴你!”
王歡淡淡地道:“我隻怕沒那麽容易死!”
小何忽地一下掠起,從袖中抽出把短劍,刺向王歡的腰腹!
小何的身法絕不算慢,劍出得也極險極快!
但是王歡的身形竟然紋絲不動!
他隻是手中一擺,仿佛變戲法一樣,使了種獨特的手法巧技,那裝在袋子裏的暗器便瞬息抖落在空中,朝着小何急速打去!
鐵蒺藜去勢比來時更急!
哧!哧!哧!
酒館中唯一的一盞昏燈也熄滅了!
夜月全隐。
風湧動,目不可視物,唯聽見聲聲躁蟬亂鳴。
不過片時,隻見黑暗中一個人影掠出酒館。
這人身上染着血,倉皇逃竄,如同隻受驚的鳥,急急朝着道旁的密林投了進去!
再過了一會兒,酒館的燈才重新亮起,點燈的人是王歡。
顯而易見,敗而逃走的人是小何!
王歡檢查了一番酒館,看到酒館老闆一家三口的屍體,不禁長歎一聲。
他跨上馬,驅駕朝着小何逃跑的方向,不急不緩地追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