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春節，進入2003年。
張光宗開着三輪車帶着一家人去走親戚。
張一行和妹妹擠着坐在副駕上，母親李紅玉坐個闆凳披個毯子坐在後車鬥裏。
去舅舅家走親戚，張秀秀十分興奮，尤其嘴饞舅舅做的飯菜，盡管上初中後幾乎每個星期三舅媽都會來送菜給兩人吃。
藍色三輪車行駛在鄉村的土路上，突突突叫個不停。
對于父親堅持買這輛時風三輪車，張一行還是挺無語的。
畢竟從舒适性考慮，三輪車肯定不如汽車。
但父親就隻考慮實用性，在他看來，車起碼要能下地能拉化肥拉糧食拉玉米杆的，自然是有車鬥的三輪最合适。
等到了舅舅家村頭時，張一行就看到表哥李文斌站在村口等着呢。
如今座機電話已經比較普及，走親戚前打個電話，基本上就能預估人多久能到。
跟在李文斌身後進村，将車停在舅舅家門口，李文斌就在大門口喊着“爸，媽，大姑大姑父來啦！”
于秀敏很快就迎了出來。
張一行和張秀秀從車裏跳出來，從後面接過肉、魚、餅幹等各種年禮，喊聲妗子就往家裏鑽。
李金陽正在院子裏殺雞，一個大鐵盆裏熱水冒着蒸汽，地上一堆雞毛。
看到張一行兄妹倆進來，李金陽笑着招呼道：“來了啊，趕緊回屋暖和暖和！”
又對兒子李文斌囑咐道：“趕緊去焖茶！”
進了屋閑着沒事，張一行便坐在闆凳上嗑瓜子。
李文斌則帶着張秀秀玩《冒險島》。
李紅玉去廚房裏幫忙。
張光宗坐在沙發上自己喝茶。
農村藏不住事兒，李紅玉帶着兒子回娘家走親戚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不時有鄰居上門來寒暄一陣，一遍遍說李紅玉有福氣。
“行行，這個喊嫂子！”
“行行，這是後面的你大娘！”
“行行，這是你二哥！”
這樣的橋段每年都要差不多來一遍，但張一行自家親戚都記不全，這邊更是過後就忘，于是見人就笑，李紅玉讓他喊什麽他喊就是了。
等到吃飯的時候，就沒怎麽有人上門了，個别來的一看屋裏吃飯呢，也就打個招呼就走了。
去别的親戚家，就算看到張光宗騎摩托車，也會一直勸他喝酒。
李金陽則沒怎麽勸，自己在那裏喝酒，其他人全都喝果汁。
“行行，秀秀，多吃菜，别撂筷子！”
張一行和張秀秀在舅舅家自然不會客氣，面前雞骨頭堆成了小山頭。
張秀秀還拿了菜刀過來，就爲了剁開雞頭吃雞腦花。
等到上飯的時候，李金陽已經喝的上臉了。
他忽然站起身來，去了旁邊屋子，就聽到裏面翻箱倒櫃的聲音，沒一會兒，他就拿着個紙包過來。
将紙包遞給李紅玉，李金陽喃喃道：“姐，這個給你！”
“什麽東西？”李紅玉疑惑地接過來，扯開報紙看了看，就見裏面是一摞摞現金。
李紅玉将紙包推給李金陽，“喝多了，給我錢幹什麽？”
李金陽吐着酒氣，瞪眼道：“拿着！必須給我拿着！”
李紅玉皺眉道：“我拿伱錢幹什麽，你喝多啦，喝多了睡覺去！”
“你拿着！”
李金陽突然就大吼了一聲。
于秀敏扯扯李金陽胳膊，嗔怪道：“這麽大聲幹什麽！”
她轉頭又對李紅玉道：“姐，錢你拿着吧，你不拿着，他憋得難受！”
李紅玉急道：“不是，我拿你錢幹什麽，我家裏又不缺錢！”
就連張光宗也出來幫腔，“就是，把錢收起來，家裏又不缺錢！”
李金陽繼續拿着錢往李紅玉懷裏塞，兩人拉扯着，李金陽忽然就扯開嗓子嚎哭起來。
李紅玉吓壞了，連忙過去抱着李金陽哭道：“你這是怎麽啦，有什麽事兒給姐說啊，大過年的哭什麽啊，别哭了，啊！”
李金陽癱坐在地上，突然狠狠扇了自己幾巴掌，嘴裏哭喊着：“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咱媽啊~媽啊~我對不起你啊~媽~”
李紅玉拽住李金陽的手，“你這是說什麽啊，啊，媽都走多少年啦，你起來，别哭了行吧，别吓我啊！”
于秀敏将三個孩子全都推到院子裏，帶上門又回來。
她抹着眼淚對李紅玉道：
“姐，媽走了之後，金陽這些年都過得難受。錢你拿着，一共十五萬，十三萬是咱媽生病時你掏的治病錢，你收了，他好受點，就當是他給媽掏的治病錢，就當盡孝了。剩下兩萬，是他出事時你張羅借的，你不讓我說，我還是給他說了，收着吧！”
李紅玉哭道：“你給他說這個幹什麽啊！”
又轉頭抱着李金陽道：“多少年的事兒了啊，我當年借錢也不是爲了你，是爲咱媽！爸沒了，彩霞還小，秀敏剛出月子，媽身體又不好，我當老大的，總不能看着咱媽和彩霞天天哭吧，家裏大鍋都被人砸了！可這不都過來了啊！隻要你好好幹，走正道，咱媽也不怪你啊！”
張光宗站在旁邊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了，就一個勁兒說：“起來吧，啊，都别哭啦，大過年的多不好！”
直到半個多小時後，李金陽才總算情緒穩定下來。
“姐，錢，你拿着！必須拿着！”
李金陽将錢塞給李紅玉，便出了屋門去了廁所。
屋裏，于秀敏繼續勸道：“姐，錢你拿着，這些年他一直在拼命攢錢，就爲了能還你錢，你不拿着，他還是過不去！”
李紅玉擦着發紅的眼眶歎道：“我要錢幹什麽，家裏又不缺錢！給咱媽治病，我當閨女的應該拿的，至于那兩萬，也是爲咱媽啊！”
于秀敏搖搖頭道：“姐，不是這樣算的！你拿着，他好受！”
就在這時，李文斌推開屋門進來喊道：“媽，我爸出去了！”
李紅玉和于秀敏吓壞了，連忙跑出院子追了出去，已經不見了李金陽蹤影。
一群人連忙四處尋找。
最後找到了村西口，就見村西一塊麥地裏，李金陽跪在一個墳頭前嚎哭不停，“媽~”！
李紅玉幾人連忙追趕過去。
張一行扯住妹妹胳膊，“别過去了！”
張秀秀點點頭，怯懦道：“哥，舅舅今天怎麽啦，太吓人了！”
“他想媽媽了！”
“姥姥？”
“嗯！”
“我也想姥姥了！”
……
這天回家，李紅玉終究還是拿走了那包錢。
晚上，她哭着打電話和妹妹李彩霞說今天的事情。
李彩霞在那邊沉默了很久，才喃喃道：“算他還有良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