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與他這幾年遭遇事情,心境發生變化所導緻的吧?
第二天早上八點正式發喪,農村把這叫“上山”,對于棣花鎮的村民來說,本來也是上山——墳地就在鎮子後面的山坡上。
出殡路線由陰陽先生事先測好,一旦選定路線,不管天晴下雨,遇河搭橋,遇坡駕梯,絕不回頭。
作爲老大的賈平娃披麻戴孝,手裏捧着父親的遺像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到了埋葬處,按照陰陽先生的吩咐“落椁”,賈平娃還寫了一篇悼文在父親墳前讀了一遍。
“父親賈彥春,一生于鄉間教書,退休在丹鳳縣棣花;年初胃癌複發,三個月後便卧床不起,饑餓疼痛,疼痛饑餓,受罪至第二十七天的傍晚,突然一個微笑而去世.”
寫的情真意切。
出殡結束後,賈家大擺宴席,感謝來賓以及幫忙之人,方明華他們吃完飯後就開車返回西京。
等再見到賈平娃已經是七天之後。
時間進入八月份之後,作協的會特别多,經常三天兩頭學習,學些各種文件,而且不準請假,連正在白鹿原閉門寫作的陳中時也不例外。
也就是這個原因,方明華、陳中時他們才能湊到一塊聊聊天,今天就是這個樣子。
早上學習完,下午還要讨論,中午大家在作協竈上吃飯,外面天氣熱的要命,所以都不回家就在方明華的辦公室幾個人閑聊——因爲他的辦公室的茶高級,不是作協單位發的勞保茶而是從自家屋裏帶來的龍井,幾個人都是喜歡喝茶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喝着熱茶,吹着電風扇,四個人聊着天。
賈平娃臉色仍然有點黃,但精神要比前段時間好的多,酒是不喝了,但煙不離手。
“中時,你那本《白鹿原》寫完了嗎?”賈平娃随意問道。
雖然陳中時至今沒有公開小說内容,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小說書名——就是他的老家白鹿原。
陳中時也抽着煙,抽的是牌子叫“巴山”的雪茄,是漢中地區一個廠子的品牌,味道很沖但價格便宜。
他聽了賈平娃的問話,說道:“還早咧,第一稿結束,但第二稿才寫了不到一半。”
“明華,聽說你也在準備一個長篇?”賈平娃又問坐在邊上的方明華。
方明華倒也沒遮掩,很大方的承認說是在寫農村教育題材的小說。
“又在寫農村教育?算上你前面寫的《鄉村教師》《一個都不能少》,這不成了三部曲了?”
方明華倒沒注意到這個問題,現在聽賈平娃一說,的确是。
“陸遙,你呢?”
“小說我沒寫,我在寫一個随筆,主要是寫《平凡的世界》一些感受,這是應明華的邀請。”陸遙說道。
“不是我,是讀者。”方明話否認。
《平凡的世界》正式發表之後,已經印刷了兩次,巨大的讀者群紛紛想了解陸遙寫這本小說的背景以及一些感受,這些讀者來信由挂名出版的深圳海天出版社轉到盛世圖書這裏,然後又由宋棠棠交到方明手中。
于是方明華見到陸遙邀請他一本随筆。
陸遙答應了,這段時間就在忙這個,随筆名字叫《早晨從中午開始》,曆史上陸遙也寫過,非常感人。
作家寫随筆非常常見,何況是像《平凡的世界》這麽熱銷的作品,賈平娃聽了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我說平娃,你問了一圈,那你在寫什麽?”陸遙反問道。
“這幾個月都在爲我父親的事操心,哪有心思寫東西?”賈平娃苦笑了聲:“不過安葬我父親之後,我在我老家住的那幾天,心靜下來後有些有了一些想法。”
“什麽想法?”陸遙問道。
“我想改變。”
“改變啥?”
“以前我寫的都是農村,寫的是我們商州,現在想寫城市,寫我們現在住的西京,以前都是傳統的叙事,現在想寫的魔幻一點。”
聽到賈平娃說自己準備寫“魔幻”一點的小說,剛才比較沉默的陳中時也擡起頭看着他。
“魔幻?魔幻現實主義?”
“對,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賈平娃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李商隐的詩句。
陳中時一聽,竟然笑了,滿臉皺紋舒展開來。
“你說,這奇怪了?”
“啥奇怪?”
“我現在的寫的這本書也帶有魔幻現實主義色彩,陸遙在年初發表的那篇《生命樹》裏面還有魔幻,好嘛,平娃,現在準備的新書竟然也要寫魔幻現實主義明華,你現在正寫的這本呢?”
陳中時轉過頭看着方明華。
“我沒有,老老實實的現實主義,但用的是新寫實小說寫作手法。”方明華實話實說。
“伱看你前幾年你高呼先鋒主義寫作,什麽意識流、後現代、魔幻現實.我們現在聽你的了,你倒好,你又跑到現實那邊,我們跟不上趟。”
其餘兩個人聽了都笑起來。
想想确實是這個道理。
但也是開個玩笑,至于用哪種寫作手法,那是作家自己的事。
聊了會文學,又扯到身體上,賈平娃患有乙肝,幾個關系好的朋友已經知道,大家就關心他身體現在怎麽樣?
“乙肝這病,我有發言權。”說話的是陸遙:“雖然說不能治愈,但比我的肝硬化輕多了,隻要按時吃藥,平時飲食多注意點也就沒啥,所以說平娃,你别有啥思想負擔,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麽?”
“這倒也是.隻是不能喝酒了。”
想到自己以前喝“早燒”,杯中乾坤的樣子,賈平娃長歎了口氣。
“我們四個人,已經有兩個不能喝酒,就剩中時和明華,你們也少喝,免得我們看到眼饞。”陸遙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
“行,我媳婦也讓我少喝,這次去美國前還專門叮囑,舞都可以找人去跳,但酒不讓我找人去喝你們倆不都能喝,就我和陳老師兩個有啥意思?”方明華說道。
不過确實如此,從此以後,方明華酒明顯少喝許多。
除了寫作,偶爾還要到西大講座。
今年全國各大高校都是八月份上課,補上學期欠下的課程。
方明華的講座也沒什麽新鮮東西,都是以前講過的一些文學理論:意識流、先鋒文學、新寫實小說等。
這些文學理論早就公開發表,他隻不過是将内容簡化而已,但有的地方說的深些——畢竟面對的還有中文系研究生。
他們不是作家但是确實具有很高的文學理論功底。
時間到了八月底,前去美國宋棠棠帶着兩個娃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