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很安靜,土坯房居多,偶爾能看到一些磚瓦房,遇到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在門口曬着太陽,看着他們這幾個“不速之客”。
“咋都是上年紀的,年輕人呢?”
“好多出去打工去了。”張建林邊走邊解釋:
“你們也知道,咱們這地方土地貧瘠,糧食産量低,一年忙到頭隻能勉強填飽肚子,但掙不下幾個錢。這娃要上學、老人要看病,還要交“三提五統”,不出去打工怎麽行?”
三人說着,來到村中央的村委會。
也就是以前的大隊委,一院土坯房和十多年前沒啥變化,連以前刷在牆上的标語“農業學大寨”清晰可見,但更多的這個時代的标語:
“要想富,先修路”“計劃生育丈夫有責”.
“貴生叔,有人來看你了。”張建林在院子裏吼了聲。
很快,從挂着村委會牌子的屋裏走出一個老漢,花白的頭發,穿着藍色中山裝,手裏拿着一個旱煙杆。
他看到張建林問道:“你不是去縣裏了嗎?咋又回來了?誰找我?”
“張支書,你還認識我們嗎?”趙紅軍笑着問道。
老支書抽着旱煙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下趙紅軍,又看了看旁邊的方明華立刻想起什麽。
“你是知青方明華!”
“你是趙紅軍?”
“對,張支書,我是趙紅軍。”
“哎呦喂,這十年多沒見,胖成這個樣子,進來說進來說。”
方明華倆人跟着張貴生進了房間,裏面還十多年前老舊的桌椅,當然,原來挂在牆上的六張偉人标準像已經消失不見。
“張支書,我記得我們在這裏插隊的時候支書就是你,真沒想到,現在還是你。”趙紅軍笑道。
“沒人幹我曾經是想培養建林接替我當支書,伱問他幹不幹?”
張建林笑着搖搖頭。
“咱們闆凳村是個窮村,又沒啥集體企業不像縣城邊那些村支書,個個富得流油,村上還有一大堆事:計劃生育、三提五統、上訪維穩.哪件事好做?”張貴生歎口氣。
“叔,人家紅軍他們不遠千裏來是看看咱們村子,不是聽你訴苦的,你要訴苦應該去找鄉上劉書記。”
張建林是張貴生的親侄子,說話也随便。
“你說的對,”張貴生笑起來:“紅軍,你們倆個來,看看咱們闆凳村和以前有沒有變化?”
“有變化的,你看看建林,成老闆了。”趙紅軍笑道:“還有,我們剛走在村子裏,發現房子比以前好些,沒有倒了半邊的房子了。”
“那當然這改革開放也是十多年了,最起碼我不像以前,老是要給外出要飯農戶開大隊介紹信。”張貴生笑了起來。
這一點方明華的記憶裏還有。
分田到戶前,一到青黃不接的季節,就像現在,大隊支書就要忙一件事,給外出讨飯的農戶開大隊介紹信,否則出去就會被遣送回來。
最嚴重的時候,全村二百來戶人家,一半都要出去讨飯。一般去白因,再遠點就去蘭州。
每個外出乞讨的人都拄着一根要馍棍,男的擔着兩個框,女的背着布袋子,還有些大人帶着小孩一起外出乞讨,哭哭啼啼,可憐兮兮。
他們這些知青國家給的有口糧,每人每月44斤原糧,全是小麥,雖然照樣不夠吃,但勉強能生活下來。
現在回憶起那些畫面,就有點心酸。
“就是村子裏沒以前熱鬧了。”趙紅軍又說道:“我們剛才走了一路,很安靜。”
“是啊.分田以前,群衆都集體上工,還有你們知青,田間地頭紅旗招展,振奮人心啊。”張貴生感慨道,仿佛沉浸在那火紅的歲月中。
“張支書,那你願意再回到那個年代嗎?”方明華突然問道。
張貴生想想都不想回答道:“傻子也不想回去吧?那個時候看上去火熱,可大家都吃不飽飯啊,都是勒緊褲腰帶再幹,現在呢,隻要你願意幹,一家十幾畝地,一年到頭隻要别遇到大災,吃飽肚子是沒問題的。當然你想緻富,還是不行。”
“緻富還是要像建林這樣。”趙紅軍補充了句。
“對,就是我這個侄子,自己富了,不想先富帶動後富,沒有黨員的覺悟!”張貴生瞥了張建林一眼,說道。
張建林一聽急了。
“貴生叔,我咋不想帶動?你看我施工隊二十多個人,大部分都是咱們村裏的,一個工程下來一人能掙三五百,比種莊稼強的多!這不叫帶動?我就是沒答應你當這個支書嘛我實在忙不過來。”
卧槽!
看來這叔侄爲這事争吵過不止一次。
還好,有外人在,兩人倒沒再争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當當當”的聲音,好像是敲打金屬的響聲。
“是不是學校打鈴的聲音?我記得以前是敲一個廢鐵,現在還是這樣?”趙紅軍問道。
“是啊,啥都沒變,我帶你們去看看。”
衆人跟着張支書出了村委會,向學校走去。
其實學校就在村委會的隔壁,沒幾步路,幾人進去就看到一群小孩子背着書包嘻嘻哈哈跑了出來,原來是學校放學了。
“這,學校真沒變啊。”趙紅軍感歎道。
是的,什麽都沒變。
這座小學原來是一座廟宇,解放後拆掉裏面的泥塑雕像成了學校,幾十年過去了,學校已經破敗不堪,隻有屋頂上那枯黃的瓦菲在風中瑟瑟。破廟的屋脊很高,但窗戶卻很小,這使得屋裏的光線昏暗。
屋裏的牆壁是灰暗的,有些地方牆皮剝落,露出裏面的泥土和麥草。
牆壁上有一塊小黑闆,是水泥抹成的,教室裏沒有講台,也沒有講桌,孩子們也沒有木制的課桌。屋子中間,是用磚頭支撐起來的幾塊水泥闆,就是所謂的“課桌”。
方明華的印象中,十多年前他插隊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依舊是這樣。
“張支書,我記得我們返城前,你就說要修學校,這十多年都過去了,咋還是老樣子?”趙紅軍忍不住問道。
張貴生頓時變得尴尬起來。
過了一會,才苦笑道:“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