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喘着氣,心一點點在往下沉。
不過他不死心。
因爲到現在,還沒有一列火車過往。
還有機會!
實在跑不動,就走,又走了十多分鍾,夜幕開始降臨。鐵路轉過一個彎,方明華突然看到前面有個人,正踏着鐵軌向前走。
像海子!
“海子.”方明華大叫一聲。
前面的人影停頓了下,并沒有回頭,依舊向前走。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前面傳來火車的鳴笛聲,方明華的臉色變得煞白。
“快”
方明華開始狂奔。
鐵軌上的人依舊不緊不慢走着,距離火車不到四百米。
火車上的司機似乎發現鐵軌上有人,開始鳴笛減速,發出刺耳的刹車聲,但巨大的慣性讓火車依舊狂奔。
海子停下腳步,看了看迎面呼嘯而來的列車,又回頭看一眼後面狂奔的人,他想起俄國詩人葉賽甯臨自殺前寫下的一首詩:
再見吧,我的朋友,
不必話别無須握手,
别難過,莫悲戚——
這世間,死去并不新鮮
活下去,當然更不希罕。
微笑着,海子面向飛奔而來的列車,張開了雙臂。
方明華拼命跑着,他覺得這是他一生中,不,應該是兩世中,奔跑速度最快的一次,但就這短短二十幾米的距離,覺得是如此漫長。
拼命
海子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感到鐵軌傳來的震動聲,他能想象自己的身軀和火車相撞那一刹那,血肉橫飛。
不會疼吧?
不會,因爲自己的靈魂和詩歌,一起去了天堂。
尖利的汽笛、刺耳的刹車聲,在海子的耳朵越來越淡,他感到自己已經上了天國。
一群天使正圍着他吟誦耶和華的詩句。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然向邊上一扯,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倒在在鐵軌外,緊接着是巨大的轟鳴聲呼嘯而過。
等他睜開眼睛,已經躺在鐵軌外外的路基上,方明華彎着腰大口大口喘氣。
他感到胸口都要炸了。
麻痹的。
看來回去以後得好好跑步鍛煉身體。
“是你?”海子這才看清,這次救自己的竟然是隻見過一面的方明華。
“是我!媽的,累死我了。”方明華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時候他已經看到一群人打着手電筒正向他們這邊跑來,正是王站長他們。
好了,海子這次起碼死不了。
方明華帶着海子連夜離開龍家營車站前往燕京。
臨走前,方明華對王站長表示感謝。王站長是個熱心之人,還把海子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教育了一番。
“小夥子,還沒娶媳婦吧?還沒有孩子吧?我是粗人沒啥文化也不懂什麽詩,但咱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就這就走了,最難過的是誰?不是你那些所謂的讀者,是你的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想想就讓人難過。”
海子從王站長辦公室出來,依舊一聲不吭,但方明華發現,他眼眶紅紅的。
方明華先是帶着海子到那家面館各自吃了一碗面,然後又回到小旅館帶上自己的行李,晚上十點多,登上一輛從秦皇島發往燕京的慢車。
依舊是硬座。
兩人坐在對面,海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依舊保持沉默,方明華也沒和他聊天。
坐了一會感覺無聊,也睡不着,他突然想到什麽,對着海子說道。
”拿來讓我看看。”
“什麽?”海子一驚,随口說了句,旋即想到什麽就随身背的書包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給方明華。
方明華接過來一看,竟然是遺書。
“我叫査海生,我是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的教師,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卧槽!
“不是這個。”方明華又好氣又好笑。
“我想看看你帶的書,打發時間。”
“哦”
海子又趕忙從書包裏拿出四本書放在小茶幾上。
《聖經》《瓦爾登湖》《康拉德小說選》和《孤筏重洋》。
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那四本啊。
《聖經》就算了,咱不信耶稣。《瓦爾登湖》、《康拉德小說選》他看過,就剩下這本《孤筏重洋》。
講的是挪威學者托爾·海雅達爾和五位挪威、瑞典的同伴乘木筏橫渡太平洋的紀實作品。
“我倚身窗前,想看一眼這座大城市的遙遠的繁星漫布的夜空,隻能在頭頂上高牆之間看到一小塊。即使木筏上的地方小,不管怎樣,在我們之上,容納天空和星星的地方卻有的是。”
看着看着,方明華趴在小方桌上睡着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前面就是燕京站。
兩人下車出了車站,方明華叮囑海子跟着自己,最近眼燕京比較亂,别亂跑。
吃了油條豆漿,方明華在街道一家商店裏的公用電話處打了個電話,是打給西川的。
電話接通了,傳來西川熟悉的聲音。
“我是劉軍,哪位?”
“西川,我是方明華。”
“方主編。”西川的聲音變得熱情起來。
“你現在在西京還是燕京?”
“我在燕京。”方明華看了一眼商店外面的海子:“我現在和海子在一起。”
“你去昌平找海子了?”
“不是昌平,是山海關。”
“啊,山海關,你們跑那麽遠幹嘛?”
“我是出差開會,海子是要卧軌自殺,無意被我碰到,救他回來了。”方明華說出自己的想好的的托詞。
“啊?!自殺?!”電話那頭,西川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電話裏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伱找個說話方便的地方,我帶海子過來細談。”
“好,好,就去我宿舍,海子知道地方。”
方明華放下話筒,來到海子跟前。
“我剛才給西川打了電話,他讓我們去他宿舍,他說你知道地方。
海子點點頭。
沒過幾分鍾,兩人鑽進一輛出租車。
在西川的單身宿舍裏,方明華見到的不止是西川一人,還意外見到了北大三劍客中另外一人,駱一禾。
他是和自己的妻子一塊來,也是他們三人中現在唯一結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