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明華心裏知道,钯金找他有什麽事,估計就是那本《悟空傳》。
果然,方明華跟着钯金到了隔壁一間休息室,《收獲》雜志的副主編肖岱也跟着進來。
簡單寒暄兩句之後,就直接切入正題,肖岱說道:“小方,你那本《悟空傳》從香江那邊反饋來的消息,很受歡迎,銷量挺好,而且一部分已經流回内地,反響也不錯。我和钯老商量了下,覺得可以在内地出版,所以征求你個人意見。”
“肖主編,您打算什麽時候出版?”方明華問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剛好我們要出版《收獲》下半年長篇小說專刊,準備将你這篇小說收錄進去,伱覺得怎麽樣?”
《收獲》複刊後,雜志社每年都要出版兩期長篇小說專刊,登載一些國内有影響力的小說,反響都很好。
像《蹉跎歲月》、《北國草》等,反向都很好。
不過方明華聽了卻有些猶豫。
是不是時候不太對?
還沒過83年呢。
這本《悟空傳》不僅是意識流作品,更重要的是颠覆原著,既然年初沒發表,幹脆就再放一放。
看到方明華猶豫的表情,肖岱立刻問道:“怎麽?你覺得不妥?”
“钯老,肖主編,我還是建議這篇小說放一放,明年再發表吧。”方明華說出自己的意見。
“爲什麽?”
肖岱感到驚訝。
前面是你急着發表我們想壓一壓,現在倒好,我們想發表了,你卻不急。
而且作爲一個作家,哪個不想盡快讓自己的作品出現在廣大讀者面前?
“我覺得,時機不太成熟,而且最近氛圍不太好。”方明華說話吞吞吐吐。
氣氛不太好?
剛才一直沒說話的钯金眉頭緊鎖,他似乎聽出一些弦外之音了。
“那好,就先放放。”钯金立刻決定。
事情辦完,方明華就離開,留下肖岱和钯金低聲議論。
“钯老,你說小方爲什麽要推遲發表?”
“他不是說最近氣氛不好嗎?”钯金悠悠說道。
“氛圍?那是治安問題,與文化有什麽關系?”肖岱回答了句,突然想到什麽,赫然變色:“你是說會涉及到文化領域?”
“有這個苗頭,但那我不敢确定,不過謹慎點好.雜志社也注意點。”
“我明白。”
方明華繼續參加會議。
他原本以爲像這種研讨會,在座的作家們說說自己創作心得,研讨研讨寫作技巧等,應該是一片和氣,沒想到下午的分組讨論會上就唇槍舌劍,火藥味十足。
按照會議章程,下午秦省、甯夏、甘省、申城、浙省以及一些編輯分到一組,讨論的議題是關于“西方現代派文學在當今國内文學領域的作用”
當方明華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就知道:
壞了
今天估計大家要吵翻天。
這裏面有個社會背景。
八十年代初,國内文學領域有過三大論争,每次文壇都吵得不可開交。
其中第一個就是“關于西方現代派文學的論争”
引起對西方現代派文藝論争的是1982年《外國文學研究》雜志發表徐遲寫的《現代化與現代派》一文。
這篇文章的着眼點是在我國大規模進行現代化建設的今天,文學如何适應并創造出與之相匹配的“現代化”文學。由于徐文直接把西方現代派與中國新時期文藝的未來發展結合在一起,自然引起了人們的極大興趣。
一時間贊成者、反對者紛紛上陣,國内文壇熱鬧了好一陣子。
去年方明華寫的那本《太陽照常升起》,意識流小說也屬于西方現代文學範疇,無疑也給這場争論添了一把火。
對于他小說的争論其實也是這場争論的一部分,不過他本人而言,就事論事,隻讨論寫作技巧而不說其他,對于這種文學辯論稍不注意就會上升到政治高度,他可是躲避不及。
今天也是如此。
與會的作家、編輯剛開始心平氣和,引經據典,到最後就面紅耳赤。
還好,沒有出現國罵,畢竟這是研讨會不是菜市場。
方明華和陸遙坐在後排聽着大家争論不說話。
老秦人不善言辭,對于陸遙尤其是這樣。别看他文章寫的情真意切,獲獎感言寫的也是洋洋灑灑,但對于這種現場争論并不擅長。
當然如果換做賈平娃來就不一樣了,他的口才不錯。
方明華決定不參和,他并不喜歡這種争辯。
有啥好争辯的?
你喜歡就寫,不喜歡就拉到,幹嘛非要說服别人?
傷身又費力。
他一邊喝着茶,一邊觀察着與會者的争論,很快分成兩派,一派贊成這個觀點,另一派持保留或者反對态度。
他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申城和浙省的大部分作家贊成這個觀點,而西北這邊不少作家持反對态度,尤其是張先亮的态度最爲明确。
申城那邊一個叫王未銘的作家言辭非常激烈。
“張主編,我認爲你對西方現代派有偏見!現在國内文壇流行于西方的現代派文學思潮,決不是一群怪物們興風作浪的産物,而是當今文壇世界必然會出現的易象,是文學史上的一場革命!”
“對,我把它稱之爲革命!”王未銘加重語氣,眼神環視了一下周圍,越發顯得淩厲。
“現代派文學不僅來源于現實,而且反映了各種物質關系總和的精神内在,總之一句話,國内文學的将來一定屬于西方現代派!”
“啪啪啪”會議室出現熱烈的掌聲。
“王姐,這位王未銘是做什麽的?”方明華悄聲問坐在另一邊的王安依。
王安依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溫和、娴靜,隻是偶爾說兩句話,并沒有參與者争吵裏。
聽了方明華的問話,王安依看了一眼那個戴着眼鏡的男人,低聲回答道:
“他現在身份是申城一家國營廠的職工,喜歡寫作,剛剛加入作協,寫過報告文學《我們這一代》,小說《今夜我無法拒絕》,很有才氣。深受卡夫卡的影響。”
哦.
卡夫卡這個名字對于八十年代的作家而言并不陌生,捷克人,與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并稱爲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先驅和大師。
國内很多作家都深受其寫作風格的影響,如餘桦、劉索拉、殘雪、莫言、格非等。
所以,王未銘有這樣的觀點不足爲奇。
卡夫卡本來就是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大師啊。
張先亮似乎有點說不過,看了一眼住在後排默不作聲的方明華,眼神示意他站起來說幾句。
他這個微小的神情被王未銘捕捉了,于是笑着說道:“張主編,你讓方編輯幫忙?恐怕人找錯了吧?方編輯可是咱們國内公認的先鋒派作家代表,而先鋒派本來就是西方現代文學的一部分,他絕對是贊成我的觀點的!”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看着坐在後排的方明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