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圓月映照大地,去上茅房的徐甯被風吹的一哆嗦,便緊忙捂着衣襟朝屋内奔去。
此刻,正是八點半左右鍾,東屋酒局尚未散場,隻聽聞徐老蔫吐着大舌頭,吹噓着年輕時候一些事迹。
嘴裏嚷嚷着這輩子必須得使大錘掄死一頭野豬,這念想已然成爲他的心病了,最可氣的是徐二甯幫他完成了,每每提到此處,必然要受到王二利的嘲笑……
劉麗珍、韓鳳嬌等人坐在炕沿,炕上的桌子也沒撤下去,一邊喝茶水扒榛子,一邊聽着酒桌上的人唠嗑。
待徐甯推門進入外屋地,便瞅見王援軍低着頭,正在接受王淑娟的軍訓,這對姐弟心有疙瘩,原因便是之前所說,王淑娟即将嫁到老徐家,王援軍不顧父母跑去當了幾年兵。
“以前的事我不樂說你,既然回來就安穩擱家,過段時間咱媽給你安排相親,你要是敢跑,我打折你腿,知道不?”
王援軍紅着臉點頭,他臉紅不是因爲羞愧,而是因喝點酒就上臉。
“我知道,頭天回來就瞅着爸媽頭發白了,媽也跟我說要相親的事了。”
徐甯瞅着姐弟倆一笑,沒有仔細聽下面的話,便鑽進了東屋。
直奔炕梢坐在了李福強旁邊,而王彪和劉天恩則在炕梢坐着摳松子,他倆将松子仁摳出來攢了一小堆,徐甯伸手抓一把直接扔到了嘴裏。
王二利擡手打斷:“诶呀,你整這玩應嘎哈,就吟你頭兩天憋屋裏寫的那個,詩名叫啥壞老頭的。”
“咳咳,慶安屯有個李三,今年剛好六十三,偷雞摸狗瞎扯淡,惹得屯子不平安,他的兒子叫李山,腦袋挺大脖子寬,做人做事挺操蛋,毆打媳婦罵老天,這倆塞貨不一般,前個李三和李山,因偷狍子被打翻……”
徐甯瞅他一眼,道:“啥意思?溜須啊。”
徐春林轉頭道:“來,彪,你趕緊吟,我聽聽有多硬。”
這時,酒桌上的徐老蔫喝高興了,拉着柴兵的胳膊,起身唱起了月牙五更,這月牙五更剛起個頭,就将屋内人逗的大笑。
一曲唱罷,徐老蔫有些意猶未盡,剛剛坐下就瞅着王二利,拍着他肩膀問服不服。
“那必須地。”王彪呲牙說道。
“嗯呐,那邊山不高,成片都是老林子,小獸肯定老厚了。”
“诶媽呀,我都忘了家裏還有個更損的犢子呢!”劉麗珍拿手指點着徐甯。
“那我吟一首李白的靜夜思,咳咳,床前明月光……”
“又是給你出的道吧?”徐老蔫眯着眼說。
李福強放下茶杯,笑說:“兄弟,那明個不領青狼了呗。”
爲啥,因他們都想起了徐老蔫夜戲貂蟬的事,特别是徐老蔫此時醉醺醺的,唱起月牙五更,更是還原了當時的情景。
“明個你就去屯部,使大喇叭擱屯子裏連續播報,讓屯子裏人都聽聽……”
“明個進山掏灰狗子倉去,你倆跟着去啊?”
徐甯和李福強等人聽到這詩名都有點憋不住笑,而坐在炕沿的劉麗珍等人卻是有些發懵,因爲她們和徐老蔫等人一樣,都不知道王彪寫了啥玩應。
劉天恩擡頭一愣,“诶呀,二哥!我好不容易扒滴……”
王二利肯定不服啊,不就是使破鑼嗓子唱了首歌麽,他兒子還會寫詩呢!
“彪啊,來,給伱大爺吟一首詩!快點,大大方方滴……”
王彪有些發懵,他轉頭瞅着徐甯,便見他和李福強、劉天恩正在偷笑,酒桌上的知情人王虎暗暗捂着腦袋,顯然是對這首詩感到羞恥。
“快吟吟呐,你大爺擱這等着聽呢。大哥,你聽聽我家彪寫這小詞,老特麽硬啦!哈哈……”
“不領,大黃和花熊花蛋子的傷還沒好利索,那等明個送軍哥回去,直接就去大青頂子。”
劉天恩說道:“大姑,我二哥早都安排完了,現在整個太平屯和咱半個屯子都在流傳彪寫的這首詩。”
“诶媽呀,大哥,你可真損呐,這詩往外一念,那整個屯子不都得笑話李三啊?哈哈……”
起初,韓鳳嬌、劉麗珍和徐春林等人聽後目光都有些震動,但聽下去之後,直到王彪吟唱完畢,一衆人便将目光轉過去,望向了徐甯。
“可不咋地,咱家這老些人,等過年還得有人來,不得多掏點松子啥的啊,要不然哪能夠吃。”劉天恩說道。
王彪緊忙解釋道:“大爺,這詩是我自個寫的,哦,不對,是在我二哥起個頭之後寫的,可别跟我二哥生氣嗷。”
徐老蔫頓時裂開嘴角,拍着大腿說道:“那生啥氣啊!這詩寫的真特麽好,彪,你是有點才情,但千萬不能驕傲,一定要虛心學習,知道不?”
隻見徐甯笑容滿面,揮手拒絕了這誇獎,“照比我爸差遠了……”
“看我嘎哈呀?”徐甯攤在炕梢感覺無奈。
王彪愣了愣神,随即穿鞋下地,站在中間接受着親爹的安排。
徐老蔫給出了一招,這招和徐甯的招呼異曲同工之妙,不愧是親爹啊,屬實是随點根兒。
劉麗珍磨牙切齒的說:“那事不是整完了麽,二甯他們也沒吃虧,你瞎整啥呀。”
劉天恩緩過神來,将剩下的松子仁全都放到徐甯面前,“二哥,你快吃,我剛才鬧笑話呢,嘿嘿……”
“别誣賴我嗷,我啥玩應都沒說……”
王彪怼着他,然後将自個摳的一小堆扒拉到徐甯跟前,呲牙笑道:“二哥,你吃。”
王彪兩手合攏搭在小腹,咧嘴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嗷!接下來給大家夥帶來一首我的原創詩,詩名叫壞老頭王八軸!”
“去!整不好還能打兩隻灰狗子呢。”王彪笑說。
“哈哈……”屋内人聞言大笑起來。
這洋洋灑灑一百多字,将李三一家的生平事迹全都寫出來了,而且相當的押韻,就像是講故事似的。
李福強微微一愣,“大青頂子?南興西頭那片?”
“嗯呐,這就是給你扒滴,明個領我倆進山玩呗。”
……
“誰特麽這麽損呐!!”
李家,李彤手裏攥着草紙,剛剛朗讀完王彪寫的詩。
待屋裏人聽後,除了常麗紅和孫翠萍皆是怒容滿面,因爲王彪在詩裏也寫了李峰怕媳婦,讓媳婦給撓滿臉血印子的事兒。
“現在整個屯子都特麽在嚼舌根子,那老白媳婦最是畜生,這傻比娘們可哪喊!”李三咬牙切齒道。
李山眼睛一撇站在門口牆根下的孫翠萍就要起身,卻被李峰擡手攔住,“你别心裏憋屈就拿我嫂子撒氣,彤彤都這麽大了,你得注意點。”
“滾犢子!”李山瞪眼珠子吼道。
李三賭氣囊塞道:“行了,别特麽窩裏橫橫,這大過年的都消停點吧。”
“爸,你聽聽這寫的啥j13玩應,我腦袋大嗎?”李山梗着脖子問道。
“你腦袋不大,你臉大。”李三說完歎口氣,“這回咱擱屯子裏是真沒臉了啊,诶……也沒啥事,愛咋地咋地,過自個日子就完了。”
常麗紅抱着孩子說道:“明個給我哥的槍送回去。”
“啥?你哥傷好了啊?他着啥急啊,我尋思過年前上山打點牲口呢,他倆不能動彈,我和小峰能動彈,打着啥玩應能不給他倆拿去麽?”
其實李山這話說的挺臭,一是他心裏憋口氣,二是他對常家兄弟有意見,三是因爲前個常麗紅使棍子拍他腦袋瓜了,雖說沒流血,但也被打的腦袋直嗡嗡。
而常麗紅爲啥想将獵槍還給常家兄弟呢,也是因爲李三和李山的做法讓她傷透了心。
昨個去趟常家,常西風就和她說,槍不能留在李家了,否則容易出事。
李三接話道:“麗紅啊,這槍是跟你大哥借的,現在他倆身上有傷沒好利索,槍閑着也是閑着,就借我們使使呗。”
常麗紅瞅了眼李峰,說:“槍留你們手裏,我大哥怕出事。”
“這能出啥事,淨操那閑心。”李山說道。
聞言,常麗紅皺了皺眉頭,道:“我可不樂管你們,愛咋咋地。”
說罷她就領着李彤,招呼着孫翠萍去了西屋。
“你敢走試試?”李山瞪眼說道,吓的孫翠萍直接立正。
李三拍着他,說:“你吵吵啥?翠萍,你回屋睡覺去,明個早點起來整飯,我仨進山溜達溜達。”
“诶。”孫翠萍埋頭點點頭,這才轉身去了西屋。
李山攥着拳頭說:“爸呀,這肯定是老徐家人寫的,他家人太能熊人了!”
“诶呀,那能咋整?我都說别惹乎他家人,那天你要不罵那老閉登,咱都不能挨揍。”
李峰坐在炕梢沒吭聲,自打他媽去世,他對這個家是一點留戀都沒有,李三和李山穿一條褲子,家裏攢下的錢,未來也都是給李山留着的,李峰能想到分家那天他肯定一毛得不到……
“怨我啊?我不瞅你被那老閉登打了麽,一時着急就罵了,那能咋地?那徐二甯真不是個東西,咣咣往我腦瓜子上削,都給我打懵了,到現在腦袋還疼呢。”
李三無奈道:“诶,這事就别唠了,咱家是不占理,往後可得加小心。等啥前抓着把柄,給老徐家一炮子!”
李峰沒忍住,說道:“爸呀,你倆差不多得了,這些天淨罵人了,知道是咱家不占理,那就少說兩句呗。”
“你是我兒子嗎?”李三聽他說話就來氣,瞪眼珠子吼道。
“你咋還胳膊肘往外拐呢?你向着你倆大舅哥,我就沒說啥,咋還向着老徐家呢?你腦袋缺根筋兒啊。”李山說。
李峰感覺很是無語,他搖頭竄上炕,拎着被褥鋪到炕上,随後甭管李三和李山唠啥,他都不搭話了。
臨着九點多鍾,李峰和常麗紅在外屋地碰面,常麗紅想要李峰将槍偷着拿走,但李峰沒同意,其實站在他的角度上來說,李三和李山說的也沒毛病。
反正常家兄弟身上的傷沒好利落,槍擱老李家放着能咋地?整不好他們還能擱山裏頭打着點牲口呢,到時候過個好年,不也挺好麽。
“放心吧,他倆不敢拿槍亂比劃,要有那個膽兒,當時回來就該拎着槍去找老徐家了。”
常麗紅皺了皺眉頭,“那等明個你回來去我大哥那頭瞅瞅,我大哥二哥對你可是十個頭的。”
“知道。”
——
1984年1月19日,癸亥年臘月十七。
老徐家剛吃完早晨飯,徐甯和徐龍就去下屋翻尋東西,攏共翻出半扇狍子、一頭黃毛子、兩隻山雞、兩隻跳貓子和二十斤熊肉,兩罐頭瓶熊油。
今個王援軍要回家,這些東西都是給王民富和郭紅霞拿的,正好柴兵開車過來了,否則真不好往家拿,若是拽爬犁至少得走兩半點才能到南興村,而開車就快多了。
李福強和王虎、王彪、劉天恩,先将跑山打獵的裝備扔到後車廂,然後就轉頭回來和徐甯、徐龍一塊将肉往車裏搬。
這時候,劉麗珍和徐老蔫等人也将王援軍送到了院門口,王淑娟跟他囑咐兩句之後,王援軍就對着劉麗珍等人揮揮手。
“軍呐,回去别忘喽跟你爸媽說,初六那天早點過來。”
王援軍對着劉麗珍點頭:“诶,我知道,大娘,你們快回去吧。”
徐老蔫對着徐甯說:“到你叔家說一聲,别忘喽。”
“知道啊。”
柴兵拎着56半鑽進駕駛室,轉頭瞅着上車的王援軍和徐甯,然後對着劉麗珍等人笑着揮手。
“老三,晚間早點回來,嬸兒給你烙點餅嗷。”
“诶,妥啦。”
待徐甯和王援軍穩坐直排座椅上之後,李福強和王虎、王彪以及劉天恩也爬進了後車廂裏,李福強拍了拍車廂鐵皮示意柴兵坐穩了。
然後柴兵就驅車奔了出去,徐鳳兩手抓着栅子,眼巴巴的瞅着徐甯等人離去,心裏有些空唠唠的,她尋思二哥能領上她和金玉滿堂呢,沒成想連句話都沒有……
徐老蔫瞅着她的模樣,安慰道:“鳳兒,等哪天爸領你上山玩去。”
“我可不去。”徐鳳很直接的拒絕。
王二利補刀道:“你再給鳳兒扔山裏凍出個好歹,鳳兒,别跟你爸進山晃悠,再讓大馬猴給你叼走,那可就毀了。”
徐鳳認真點頭:“嗯呐,二叔。”
徐老蔫聞言心裏有點堵挺,這閨女真是越稀罕越漏風,他心想:實在不行往棉襖裏塞點棉花呢?
他搓着兜裏的五塊錢,最終沒有掏出來,因爲他還指着這五塊錢過年呢,真是舍不得啊。
八點半多鍾,柴兵将車停靠在老王家院門口。
旋即,在後車廂坐着的四個人就拖着狍子、野豬等東西下車,當王援軍和徐甯、柴兵跳下車後,王民富和郭紅霞才奔出來相迎,他倆正在後院收拾柴火垛呢。
瞅着徐甯拿來的東西非常驚訝,因爲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像頭兩年,王援軍沒擱家的時候,幾乎都是徐龍過來接王淑娟的時候拿點東西,有煙酒罐頭啥的,偶爾也給送點野豬肉和狍子肉、熊肉,但像這麽半扇、一頭的送,還是頭一回。
王民富和郭紅霞感慨,自打徐二甯學好之後,這老徐家的日子突然就紅火起來了,基本沒斷過肉,而且聽王援軍說,吃的東西老好了,頓頓大米飯,就連酸菜白菜蘿蔔,那都是配菜了。
徐甯和柴兵、李福強等人進屋喝了點茶水,坐了一小會就走了,王民富再三挽留說讓他們晌午擱家吃,否則就不讓走。
王援軍說道:“你們不是去大青頂子套灰狗子倉麽,那晌午就過來呗,離的也不遠。”
“就是啊,二甯,你來這還客套啥呀。”王民富說道。
郭紅霞笑說:“你們晌午要是不擱這吃,那我這心可不好受了。二甯,你别尋思家裏就我一人忙活,待會我把隔壁你老金嫂子喊過來,她就幫我整飯菜了。”
“可不咋地!這麽地,軍,你跟二甯他們一塊進山玩去,晌午必須給他們整家裏來吃飯。”
“嗯呐。”
徐甯搓着腦門,道:“叔嬸兒,我真沒外道,我媽她們都給帶晌午飯了,我們尋思接那撇直接回家了。”
“诶呀,快别磨叽這點事,就這麽定下!軍呐,你跟二甯他們一塊去玩玩,咱過晌午一點左右鍾開飯,夠你們擱山上溜達了。”
聽着王民富的安排,徐甯笑說:“叔,那我們晌午過來。”
“诶!早答應不就完了麽。”王民富咧嘴笑道。
随即,徐甯等人出了當院鑽進了車裏,在王援軍上車之前,回過頭道:“爸,後院那柴火跺等我回來碼,你倆消停整飯吧。”
“恩,你們快去吧。”
待他們離去之後,王民富兩口子回到屋,将堆積在外屋地的半扇狍子和一整頭黃毛豬扔到了西屋,然後去到菜窖掏了幾顆酸菜和白菜、土豆等蔬菜。
徐甯上回過來送頭鹿,那是因爲他得有兩年沒來老王家了,再者是過來接徐龍和王淑娟,必須得讓徐龍臉上有光。
那次王民富老兩口就挺高興,但徐甯沒端他家飯碗,這就讓郭紅霞心裏不咋舒坦了。
而這回直接送了這老些東西,若是不留徐甯擱家吃頓飯,那郭紅霞心裏真是過意不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