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慶安林場。
場長辦公室。
郭興民提着暖壺放在角落，轉身端着倆茶缸子放到茶幾，然後坐在榆木椅子上翹着腿，扭頭瞅着正在想事的徐春林。
“大哥，這事還尋思啥呀，我師父自個跟我唠的，二甯過年就21，正好趕上我師父要退，他臨走前還是能決定……”
未等郭興民說完，徐春林便端起茶缸子秃噜口茶水，堅定搖頭：“不行！郭啊，咱都是自個家人，别因爲這點事犯險，就給二甯他大哥強子安排個活就成，不需要啥編制，有個工資就挺好，多餘的事别提了。”
郭興民愣了愣，聽着徐春林的話，心裏頭一陣暖和，兩人認識二十多年，在工作上始終是徐春林支持他，從未給他帶來過麻煩。
“不是，這事影響不到我，況且我歲數小，領導也不能給我提名……”
徐春林搖頭，對着他擺擺手，“就這麽地。”
郭興民瞅他非常堅決，便收起了話頭，道：“那等年後讓李福強去運輸二隊先跟車，跟兩回車熟悉熟悉路線……”
“他年前歇工了，等年後才開工，要不然我能擱那吃啊。”
“前陣子你去萬業，我和大嫂縫了三副護膝。”
王淑娟放下鞋墊，擡頭道：“二甯，明個去跑山，你仨給護膝戴上。”
“诶呀，我師父親自發話，要不然能一上午就定下麽。”
劉麗珍沒好氣瞪着他，“好打啥玩應啊，以前你爸他們去打牲口，基本三天有一天能拎東西回來，剩下倆天都是白玩。”
劉麗珍起身擡手拍着他肩膀頭，磨牙切齒道：“诶呀媽親呐，你是誰爹啊，咋這麽能熊人呢？”
“你可老潇灑了，到哪都能混頓飯哈。”
“那林業局最近咋沒信兒啦？”
“那我都說少整幾個菜了，等菜端上桌才瞅着，我還能讓他們撤下去啊。”
提起這事郭興民就鬧心，他揮揮手道：“别提了，前些天消息來的老勤快了，給我整得熱血沸騰的，這兩天沒信兒了，我這心就像結冰似的，哇涼哇涼滴啊！”
聽到這話，劉麗珍沒再埋怨老兒子，隻心裏覺得老孟對徐甯正經挺不錯，今個整得八個菜，估摸都是留着過年吃的。
晚間，李、王兩家都沒在這吃，所以劉麗珍簡單整了點素菜，就着臘八粥和晌午剩下的苞米面餅子吃了口。
“诶呀，我知道啊，明個就去……媽，你覺着牲口可好打了，是不？”
“行，這事我張叔點頭啦？”
……
王淑娟笑了笑，劉麗珍笑說：“你嫂子和你大哥都商量好了，等你結婚前兒，給你媳婦添台縫紉機。”
“給你整幾個菜啊？”
“八個……”
王淑娟有些不好意思，拍着他胳膊，“都是自個家人客套啥呀！”
徐甯蹲下捋着狗毛笑罵兩句，這五條小狗都鑽苞米瓤子跺，給全身整得全是碎渣子。他将花狼和獨眼按在地上，莽勁蹂躏兩下，然後就将小狗推到一旁，自顧自的走進屋裏。
“哈哈……”徐春林大笑，道：“這事啊，真讓二甯說準了，上回我跟他唠嗑，他說你要是别瞎忙活，順其自然聽天由命，興許能有個提名，等到下回就好說了。”
郭興民咧嘴一笑，“我師父這老些年幹啥事都是穩紮穩打，就這事辦的最利索……但是，這事得等到年後上班才能建檔案。”
午後，3點多鍾，王虎和李福強過來出溜一趟。
“護膝，嫂子，你給我整護膝啦？”
“哈哈哈……”劉麗珍大笑。
“诶呀，嫂子，你真好。”
劉麗珍說：“你跑山穿的棉褲波棱蓋位置，你嫂子給縫了幾個别子，正好能系個繩。”
1點20左右，徐甯溜溜達達走進自個家當院，随即五條被扔在院裏撒歡的小狗就撲了上來。
徐甯聞言當即起身，滑過去拉着王淑娟手，激動道：“嫂子！我代我媳婦謝謝你嗷。”
剛進入東屋，便瞅見劉麗珍靠着炕頭牆，歪頭似笑非笑的瞅着他，而王淑娟則盤腿坐在炕裏，手裏織着露眼的襪子。
徐甯和兩人商議明日牽狗進山，趁着年前有工夫多整點牲口，否則怕過年不夠吃。李福強和王虎倒是沒話說，隻匆匆回到家整理套子、擦槍去了。
“這青狼也到手了，還有五個狗崽，咱家攏共養活十條狗，你年前多去山裏整點牲口，到時候再給你孟叔送去。”
“哈哈，那肯定啊，他把兄弟大哥麽。這小二甯最近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昨個下班回家，我瞅着那頭活狍子給我吓一跳啊！”
“說是跟太平許炮進山抓的，攏共就抓着四頭活狍子，一頭老母豬，許炮留下兩頭去省城會倆親家，剩下兩頭就給你和張叔送去了，起先我也不知道，回家二甯才跟我學。”
徐春林擺手沒在意，“他就瞎白嚯能耐。”
“是，要真有個提名，我得少走三四年彎路。二甯對這事也挺靈哈……”
他倆擱東山晃悠兩圈，啥玩應沒整着，去瞅眼仨狍子套也沒動靜，不過他倆沒将狍子套換位置，因附近确實出現了狍子新蹤。
聽見老媽如此調侃，徐甯咧嘴一笑，坐在炕沿屈身走到老媽跟前，說道：“這不是盛情難卻麽，我孟叔和嬸兒非得拉着不讓走，我能有啥招。”
“那就妥啦！晚間回去我跟二甯說一聲，他對這事挺上心。”
劉麗珍無奈道：“你可漲點心吧，你孟叔一天多忙啊，你去了還得伺候伱。”
郭興民心裏有數，感歎道：“诶呀，這二甯辦事是真闆正……”
7點多鍾，劉麗珍收拾完外屋地，便進屋坐在炕沿讓徐老蔫給倒了杯茶水，徐龍側躺在炕梢，瞅着旁邊的王淑娟納鞋墊。
徐甯跨過凳子坐下，捧着熱茶潤潤嗓子，便将今日見到杜守财唠的事情說了一遍。
徐老蔫聽聞就瞪着眼珠想要發火，但聽到徐甯選的地方和後話之後，便将怒火收了回去，因爲徐甯選的地方确實不錯，屬于慶安屯子最好的幾塊地方之一。
往年有不少人蓋房子想選那塊地方都被駁回了，至于理由？沒有任何理由，就是不行！
再說，像蓋房選宅基地這種大事，必須得經過當家的爹媽做主，一開始徐老蔫尋思徐甯已經将事兒定了呢，沒成想他隻是提個醒，起個話頭。
如此徐老蔫還生啥氣，不僅沒生氣，反而咧嘴笑着說：“這塊地方選的好，聽你大爺的意思，這塊地方應該能談下來，等回頭我跟他唠唠。”
徐甯點頭：“爸呀，這塊地方有不少人都盯着呢，到時候咱甯可花點錢，也得堵住這幫人的嘴。”
“這都小事，旁人愛咋說咋說……”
徐甯搖頭：“這事牽連性挺廣呢，如果不商量好，那往後我大爺退下去，我滿志大哥還能當選麽？”
劉麗珍說：“我老兒子說的對，這事處理不好，容易讓屯裏屯親有話柄，要是對咱大哥有意見，往後還咋擱屯子裏當支書。”
徐春林點頭：“我知道，等往後挑個時機再說。今個老郭找我，說張叔想要在退休之前給二甯整林場去工作，我沒答應。”
“那咋不答應呢？張叔說話有啥客套的……”劉麗珍說道。
徐甯說：“媽，這事不答應對勁兒，其中原因挺複雜，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
“恩，但強子的事肯定穩妥了，估摸過幾天就能有信兒，但上班得等到年後。”
當徐老蔫說完，徐甯就緊忙掏兜，擱兜裏掏出來五塊錢，當着劉麗珍面就直接塞到徐老蔫手裏。
“爸呀，這錢你拿着買兩包好煙抽……”
徐老蔫見狀當即有些慌亂，他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劉麗珍，見她臉上浮現着笑容，當即心中一喜。
“诶媽呀，你快拉倒吧，我可不要！别塞别塞，诶呀…我真不能要，我是你爹，我能要你錢麽……”
徐老蔫單手推着徐甯要給他塞錢的手腕，手肘杵着炕，以大拇指撐開上衣兜，嘴上卻說着不要，假意與徐甯撕巴着。
王淑娟和徐龍在炕梢瞅着倆人撕巴，皆是面露笑意，最終卻沒忍住笑出了聲。
遙望整個慶安，兒子給親爹上炮的估摸也就徐甯和徐老蔫能幹出這事。況且徐老蔫啥事都沒幹，隻在中間充當個傳話筒。
但這傳話筒必須得有，所以徐甯高低得表示表示，否則徐老蔫往後再辦事該不上心了。
“快别撕巴啦，就當孩子給你的壓歲錢！”徐甯呲牙咧嘴說道。
這話将劉麗珍都逗笑了，她喝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徐老蔫聞言說道：“你快滾犢子吧！诶呀，我真不要啊，别往我兜裏塞……”
“啊，那我不塞了。”
徐甯忽然停手，将徐老蔫整得有點猝不及防，他緊忙轉頭看向劉麗珍，道：“珍呐，你說這錢，我能拿着嗎？不能心慌吧。”
劉麗珍白愣他一眼，道：“老兒子給你就拿着呗，你還假咕上了。”
徐老蔫回過頭，撐開衣服兜，道：“聽你媽說啥沒？揣我兜裏就行。”
徐甯起身将手裏的錢仍在徐老蔫衣服兜裏，随即便瞅見徐老蔫滿臉堆笑，極度興奮的拍着衣服兜。
咧嘴笑道：“诶呀，這得有三十三天沒見着零花錢啦，哈哈…還是我老兒子好哈，來，爸，親一個。”
徐甯聞言緊忙後退兩步，瞅見徐鳳站在門口披着門簾子，将她拽了過來，說道：“你親鳳兒，她臉蛋子滑溜。”
“诶呀，我不滴……”徐鳳掙脫束縛，轉身跑回了西屋。
剛才她擱西屋寫作業呢，聽見動靜才跑過來，本想着賤兮兩下，哪成想沒等開口就被二哥擒住了。
“哈哈，不親拉到呗，今個我心情好，不惜地跟你們鬧。”
劉麗珍撇嘴冷笑，“可不咋地，見着錢了麽。”
徐龍起身說：“二甯，我也沒少出力，咋沒給我點呢？”
“你要啥錢啊，咱家就你最富裕，我給爸這五塊錢不是跟你借的麽？”
徐龍聞言腦袋一懵，緊忙瞅了眼王淑娟，慌張擺手道：“你别瞎說！說啥玩應呢，啥玩應跟我借的啊……”
劉麗珍在炕頭伸着腦袋張望，這件事她和王淑娟都不清楚，隻知道徐龍藏了六十塊錢。
而徐老蔫聽着兄弟倆争辯，卻是微微一怔。
他緊忙往炕沿挪動，似乎想要抓住徐甯的胳膊，奈何徐甯往後靠了靠。
“你啥前兒跟你哥借的錢呐？他手裏有多少錢啊，你攏共借多少啊。”
此刻徐老蔫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因爲當初他放在茅房瓦片下的200塊，劉麗珍撿到150，剩下的50卻一直沒見蹤影，他琢磨就是徐龍拿走了，可是沒有啥證據啊。
徐甯轉頭望着炕梢的徐龍，笑說：“頭兩天跟他借五十塊錢，完後威脅我，讓我年前還給他六十……”
劉麗珍驚道：“诶媽呀，你哥還挺會算賬呢，都趕上你爸了。”
徐春林猛地扭頭盯着徐龍，眼中冒着怒火，磨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想要撲過去，但瞅見王淑娟之後，他的火氣就降了下來。
“爸！”
徐龍明顯有點慌了，道：“你得相信我，我真沒錢…二甯擱那挑撥離間呢。”
徐老蔫低頭說道：“都回屋睡覺去吧，大龍，你能幹出這事，太傷我心了。”
“诶呀，爸，我真沒有！”
徐龍起身走到徐老蔫跟前，單手抓着他胳膊，“真不是我。”
王淑娟拿着鞋墊下地，拉着徐龍胳膊，道：“趕緊回屋得了，你哪來那麽多話。”
在被媳婦拉到外屋地的時候，徐龍瞅了眼徐甯，磨着後槽牙道：“你咋那麽損呢！你擱家裏一天不作妖心難受，是不？”
“嗯呐，刺撓地難受。”徐甯點頭。
這話将徐龍差點噎死，他走到外屋地還在磨叽這事，王淑娟歪頭笑說：“你不是藏起來六十塊錢麽，咋就借二甯五十呢？你還想掙十塊錢呢，嘬嘬……”
徐龍瞪眼珠子道：“诶我艹！二甯跟你說的，是不？”
“呵，你那點道行還藏啥呀，我跟媽心裏都明鏡似的，你瞅瞅二甯，他藏過錢嗎？”
“他不藏錢，但他沒錢就跟媽要啊，你平常少給啦？我這長個嘴，誰給我呀！”
王淑娟撇眼道：“你要錢沒用，家裏煙酒都有，缺你吃喝啦？”
“那…那二甯不抽煙不喝酒，他要錢有用啊？”
王淑娟給他拽到東廂房，随後坐在炕上，說道：“他可沒瞎花錢，我和媽都盯着呢，這陣子二甯送了不少禮，給家裏置辦不少東西，哪哪不得花錢啊。”
徐龍擺手，“這事我知道，但他破壞我跟爸之間的關系！爸現在肯定尋思是我跟媽告密，将他小金庫給抄了呢，這咋整！這不都做實了麽。”
王淑娟笑說：“诶呀，明個就好了。你手裏不有十塊錢麽，揣進他兜裏，咱爸肯定不是記仇的人。”
“我……”徐龍瞪着眼有些失語。
東屋，劉麗珍始終沒有動作，她擡頭瞅着攤在炕上的徐老蔫，見他單手捂着衣服兜，面色陰晴不定，便說道：“咋還鬧心了呢。”
“錢沒了能不鬧心麽，珍呐，你知道被最親近的人整傷心是啥感覺嗎？”
“不知道。”
徐老蔫指着自己臉蛋，道：“就我現在這樣。”
“哈哈哈……你快拉到吧，這點錢至于嗎？”
“咋不至于！我辛辛苦苦、廢寝忘食、偷雞摸狗好不容易攢下的！現在全被這大癟犢子給毀啦！珍呐，你摸摸我這心，現在是拔涼拔涼地啊。”
劉麗珍瞅着他的模樣，擡腿蹬了蹬他胯骨，說道：“這事你别怨我大兒子，跟他啥關系沒有。”
徐老蔫猛地起身，恢複活力，“啥意思？”
劉麗珍翹着腿說：“還能是啥意思，你們仨哪有好人樣啊，全是耍鬼心眼子的損貨，你和大龍加一塊堆，也玩不過二甯啊。”
“你意思是說，全都是二甯整的事呗？這小癟犢子……”
劉麗珍揚着下巴，指着他衣服兜，“剛給你五塊錢，忘了自個啥嘴臉了？”
“诶我艹，我這是中美人計了！”徐老蔫憤恨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