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楞場在石咀溝西北,正好開車路過南屯一路北下,然後朝右轉舵再往前行駛兩三裏地就到了。
一般楞場都設置在交通便利的平坦位置,一是方便堆放木頭,二是有利于運輸。
17楞場的占地面積得有五六畝,也就是半個标準足球場那麽大。
一輛東風汽車從坡下緩緩駛進楞場,徐甯便指着一個窩棚,讓吳海泉将車停靠在窩棚旁邊。
定睛望去,楞場裏擺放着一堆堆碼齊的木頭楞子,上方表層覆蓋着積雪,而在木頭的橫切面打着印記,這是已經被檢過尺的,而沒檢過尺的木頭楞都堆在靠左側的空地。
此刻,正有工人使錨鈎整理着木楞子,還有人趕着驢馬拖拽着一節節木頭往楞場運輸,他們就是套戶,主要是将山上伐完的木頭運到楞場,然後經由專人記錄标件,再按照件數記工資。
待汽車停穩,徐甯便跳下車朝着窩棚裏喊了兩嗓子,而吳海泉、關磊和吳海龍也都陸續下了車,隻讓關花留在車上。
躲在窩棚裏烤火的楊軍聽見汽車動靜和徐甯的喊聲之後,便将烤土豆扔到爐箅子上,然後起身快步走了出來。
楊軍見到徐甯當即咧嘴一笑,熱情招呼着。
楊軍點頭:“那正好,你就去他們窩棚住,前段時間有個人胳膊讓豬給拱折了空出個鋪。”
楞場的窩棚就是用苫布和塑料布搭起來的大棚,裏面有火炕、爐子、煙管。
楊軍笑着擺手:“這算啥麻煩呐?正好我楞場缺人,我還得感謝你呢。”
“诶呀,徐老弟!咱可有日子沒見了。”
楊軍笑說:“那我是一點都不擔心,徐老弟送來的人,那肯定差不了!這麽地,你不是萬業過來的麽,那認識老張頭他們不?”
待關磊去搬運鋪蓋的時候,徐甯拉着楊軍走到一旁,然後回頭瞅了眼關磊,說道:“楊老哥,我這兄弟平常沒幹過活……”
關磊将鋪蓋扔到炕上,便走了出來,待楊軍和徐甯瞅見他就收住了話頭。
楊軍撓着臉,說:“徐老弟,你是不是瞅他不順眼呐?”
徐甯揮揮手,“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啥呢,雖然他平常沒幹過活,但你用不着對他有啥照顧,該咋地就咋地,旁人咋幹活,就讓他咋幹,而且一點不能差!該說就得說,千萬别因爲我這層關系讓你難做。”
徐甯笑了笑對着楊軍一點頭,道:“楊老哥,那我們先走了嗷。”
關磊點頭:“好的,甯哥,你們都放心,我指定擱這好好幹。”
“那咋不行呢?家裏人不讓他來,他死犟死犟的非得來,這不是想着鍛煉鍛煉麽。既然是鍛煉,那就一點折扣不能打,往死練!楊老哥,伱可别留手啊。”
“你找個人指揮呗,反正我的意思是啥呢,就是讓他擱楞場幹不下去。他要是能堅持,就讓他繼續幹,堅持不下去,你就往慶安遞個信兒,到時候我來接他。”
“诶呀,你老說這話,那上回你幫我殼死大孤豬,幫我擱林場露把臉,我還沒好好謝你呢。”
楊軍嘎巴嘴吐出煙霧,道:“诶呀,徐老弟,你這麽說…給我心裏邊整的挺暖和。那這麽地,我給他配個師傅,帶着他先去歸楞,再去伐木,咋樣?”
他除了愛吹牛比、要點面子,在做人做事方面,比他堂弟楊東可強太多了。
在他出來的時候,楊軍尋思來幹活的人是吳海龍呢,畢竟這仨人就吳海龍長得膀大腰圓适合幹體力活,哪成想是關磊啊……
再說,頭些天他去林場加油的時候,碰着徐春林和王二利了,他倆跟楊軍将關磊要過來幹活的事說了,所以楊軍心裏提前就有所準備。
楊軍有點發懵,道:“不給他配搭子,他也不會幹呐。”
徐甯笑着抱拳打招呼,“可不咋地!楊老哥,這是我兄弟關磊……”
徐甯笑着伸出手,與楊軍緊緊相握,“成,那就麻煩你了嗷。”
“楊把頭,你放心,我能吃苦,讓我幹啥我幹啥。”關磊劃着火柴給他點根煙。
條件自然很是艱苦,但由于晚間燒着爐子和火炕,溫度要比徐甯在白石砬子的山洞高很多,蓋着厚被也冷不到哪去。
“哈哈,那倒不是,正因爲他是我兄弟,我才這麽整的。再說你瞅他這體格子是幹活的材料麽?而且性格死犟,不讓他常常鹹淡,他能知道哪道菜好吃麽。”
“啊,這兄弟瞅着是挺精神哈。”楊軍接過吳海泉遞過來的煙,點頭笑道。
“得嘞。”
楊軍咧嘴笑道:“妥啦,你就瞅我咋安排他就完了,出不了半個月,他指定得想家!”
“啊,那我明白了,你将人放心交給我就完了,一個冬天保準給他練出來!”
楊軍有些發懵,他原本尋思徐甯親自給人送來,是想讓他給予特殊關照呢,萬萬沒想到徐甯不是來打關系求照顧的,而是要讓他一視同仁。
“石頭,你先給鋪蓋啥的放到窩棚裏去。”徐甯說道。
“不用配師傅,我瞅他也幹不長,就讓他自個幹,幹成啥樣是啥樣。”
“啊?不是,徐老弟,他這體格子能行麽?”
但是,楊軍沒成想來的人竟是個幹巴瘦的電線杆子,比楞場那些木頭也壯不到哪去。
他将關磊、吳海泉和海龍介紹一番,旋即就和楊軍唠起了客套話。
“認識,我們是同村人。”
車内,吳海龍瞅着徐甯咧嘴說道:“二甯,你這招可挺狠呐!”
“诶!”
旋即,吳海泉、海龍囑咐兩句,徐甯便對着關磊說道:“石頭,你擱這好好幹,等有工夫我就過來,缺啥少啥讓楊老哥去林場遞個話,我給你捎過來。”
“可别說這話,你不掏錢了麽,但這回是我麻煩你,楊老哥。”
楊軍擺手笑說:“徐老弟,你放心!擱我這肯定不能讓他累着,平常我吃啥他吃啥,行不?”
吳海泉、海龍先登上車,徐甯上車前瞅了眼楊軍,見他點點頭才放心,然後關上車門和關磊揮揮手,吳海泉就踩着油門在楞場裏挑個頭,駛出了楞場。
徐甯笑說:“這算啥招啊,就得讓石頭受點苦,否則他這體格往後能幹啥?開會車都得累的腰酸背疼。”
“可不是咋地,得讓他鍛煉鍛煉了。”吳海泉點頭。
關花靠着後邊沒吭聲,雖然她知道關磊一去年底就能回來,但她從小和哥姐沒分開過,心裏頭多少都有點不得勁。
“泉哥,擱前邊火車道停下,我坐摩斯嘎回去。”
吳海泉皺眉:“我給你送回去多好啊。”
“诶呀,不用,你們接這頭直接往家走吧,我嬸兒都整好晌午飯了,快回去吧。”
“那行,等啥前有空你去萬業,我來慶安都行,有啥事你給個信兒,聽着沒?”
“放心吧。”
吳海泉将車停下,徐甯跳下車跟他們揮揮手,眼瞅着汽車遠遠離去,徐甯也轉身漫步在火車道旁邊。
等了約莫二十多分鍾,一艘類似于大巴車樣式的摩斯嘎緩緩駛來,瞅見徐甯招手,司機就将摩斯嘎放慢了速度。
徐甯快跑兩步就竄上了摩斯嘎,這玩應就是用大巴車框架改裝的,它主要是用于通勤,供應林業局、郵局、林場領導或者送現金、文件、報紙乘用的,速度最高能達到7、80邁。
剛竄到車廂裏,徐甯便瞅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正捧着報紙擡頭盯着他,而腳下則放着許多郵件,此外車廂裏還有幾個林場的老師傅。
徐甯對着白發老頭咧嘴一笑,打招呼道:“張爺。”
張德玉點頭,“我瞅着像是你,你咋跑這頭來了?”
“這不是送朋友回萬業,順道去趟17楞場麽。”
與徐甯唠嗑這人,大名叫張德玉,乃是慶安林場的一把手,同時也是郭興民的師父。
“啊,家裏來的客走啦?”
“嗯呐。”徐甯坐在了張德玉旁邊。
“聽說你這陣子挺消停啊,擱慶安這片挺出名,有個外号叫……小徐炮?”
徐甯咧嘴笑道:“诶呀,那都是旁人瞎鬧給起的外号,我才多大點小歲數,哪能叫啥小徐炮啊。”
張德玉家住嶺東,所以幾乎每天早晨八點多鍾,都有一艘摩斯嘎路過南屯往慶安林場走。
“還挺謙虛,往常你可不這樣,這是真改好了,但你得繼續保持啊。”
“那必須地麽。”
張德玉算是眼瞅着徐甯這幫孩子長大的,小前兒這幫孩子經常擱林場裏頭玩,被張德玉踢過好幾回屁股蛋,也在林場裏混吃混喝過。
徐甯和他唠了一道,等摩斯嘎緩緩駛進林場,徐甯就彎腰拎着倆兜郵件,跟在張德玉屁股後進到了辦公區。
“師父…诶,二甯,你咋擱這呢?”
郭興民剛開門就瞅見了張德玉和徐甯,一時有些驚訝。
“郭舅,我去趟17楞場,擱半道碰着我張爺了,坐摩斯嘎來的。”
“啊,那你給郵件放到接待室,去吧。”
“得嘞,那我直接走了。”
郭興民點頭:“去吧。”
這是到月底了,所以林場就忙了起來,郭興民也沒工夫招待徐甯,再說他算是自家外甥還用招待啥呀。
徐甯轉身走後,郭興民就拉着張德玉進了辦公室,急忙說道:“師父,林業局那頭有消息說,新來的二把手半個月左右就能到,興許得來咱慶安轉一圈。”
張德玉點頭:“還說别的沒?”
“沒有。”
“你讓小徐趕緊給這個季度的量算出來,我要确準的數據。”
“那我這就去……”
“等會兒,你頭些天說要給小徐家二小子整到林場?”
郭興民搖頭:“師父,我是有這意思,但這個節骨眼,我肯定不能犯錯誤。”
“恩,先緩緩,年後再說。”
徐甯将郵件扔到接待室,然後就去了運輸區,連問了兩輛車,才有一輛車是路過慶安的,然後他搭着順風車回到了慶安。
在屯東頭下車,正好路過老常家,他往院裏瞅一眼,就瞅見常大年正端着狗食盆往屋裏走。
“诶我艹,你這混小子,嘎哈去啦?”常大年笑問。
徐甯咧嘴往院裏走,回道:“去趟17楞場,大爺,沒領着黑狼去山上溜達啊?”
“溜達啥呀,黑狼這兩天鬧肚子不吃不喝的,都瘦好幾斤了。”
“啥玩應?那現在咋樣啊?”徐甯急忙問。
“張銀山給拿了兩片藥,現在好了。趕緊進屋吧……”
外屋地,常娟和李保全正在剁酸菜餡,徐甯打個招呼就跟着常大年進了屋裏,常娟抽空給沏壺茶水。
常大年給他倒杯茶水,問道:“你這些天嘎哈去了,咋沒瞅着你人影呢。”
“去趟萬業……”
徐甯将去萬業的因由說完,常大年眯眼點頭:“這楊三能擱山裏碰着你仨也算是撿着了,咱們這樣的人,有多少死山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仨是做了件好事。”
“那可不,就因爲這事,給虎子找個萬業的閨女……”
常大年聽完笑道:“诶我艹,這真是命啊。”
“嗯呐,我也是感覺挺巧的。大爺,你知道我擱萬業那頭山裏整着啥了不?”
常大年聞言皺眉,試探道:“大皮?”
“诶呀,你咋知道呢?”
常大年笑道:“這用想啊?你要是整着熊膽至于跟我說麽,那肯定是稀罕玩應呗,這山裏的牲口就黑瞎子、鹿和麝、大皮值錢,鹿茸和麝香這時候都沒成,那就剩下大皮了呗。”
徐甯豎着大拇指,“還是我大爺有經驗哈。”
“那必須地麽,我打圍是差點,但論經驗啥的不比老許差多少。诶呀,老許還讓我盯着你點,等你啥前兒回來給他去信兒呢。”
徐甯問道:“我許大爺現在咋樣啊?”
“老許現在身子骨是好差不離了,走道啥的跟正常人一樣。
我大前天去一趟,他還念叨你呢,就等着跟你牽狗上山溜達,但你這陣子也沒個影啊,急的他上蹿下跳的。
你高大娘還不放心他跟我進山,要不然我老哥倆都去山裏溜達好幾趟了,黑狼也鬧肚子,我也是沒招……
昨個老許兒子應該從省城回來了,再過幾天老許就該去省城享福了。
老許讓我碰着你,就趕緊給他個信兒,那待會我去屯部往太平打個電話吧。”
徐甯擺手,“诶呀,用不着啊,大爺,我過晌午就去太平看看。”
常大年搖頭:“老許還囑咐我旁的事了。這麽地,你趕緊回家去,我去趟屯部。”
“啊?大爺,我剛喝兩口茶水。”
常大年拽着他胳膊往外屋地走,“下回再喝!剛才不提老許,我都忘這碼事了。”
“到底啥事啊?”徐甯有點發懵。
“你别管了,趕緊回家去。”
走到外屋地,徐甯和常娟兩口子打聲招呼,就被常大年拽到了當院,然後兩人往前走五六十米,就在路口分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