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1月23日。
農曆十月十九,小雪。
五點鍾,外頭漆黑一片,異常安靜。
柴家西屋第二間,亮起暖黃光芒。
屋内,徐甯推搡着王虎肩膀,催促他快起來。
王虎蹭掉眼角的瓷麽乎,睡眼惺忪的掀開棉被,單手杵着褥子坐起身,便抽出壓在褥子下的秋衣秋褲往身上套。
徐甯搭着炕沿邊系綁腿,李福強則套着棉褲,就趿拉着鞋往屋外跑,去茅房解決個人問題。
等李福強披着棉襖被凍的直哆嗦回來前兒,徐甯剛擱外屋地洗完臉,使手巾擦着耳後根,而王虎則在屋裏疊被,将被褥往炕梢的被垛上摞。
李福強提醒兩人将羊皮棉襖套棉襖裏,外頭氣溫得有零下三十多度,别再凍感冒,那可耽誤老多事了。
徐甯、王虎都挺聽勸,正套着羊皮棉猴的時候,柴紹、三嫂便端着飯盆和兩盆菜進屋了。
他們嫌麻煩就沒放桌,将飯盆和菜盆放在炕上,正要盛飯動筷的時候,三嫂推門走進來,她手裏提着炕桌,沒好氣的瞪眼柴兵。
“放桌上吃多得勁捏?咋就你着急啊。”
柴兵咧嘴一笑,沒敢跟這老娘們硬杠。
畢竟他媳婦四點半多鍾,就起來開始給他們整飯,摸黑忙活一陣子。
功勞苦勞皆有,柴兵呐能忍心因爲這點事,跟他媳婦吵吵把火的啊,那不招人笑話麽。
因昨晚沒剩啥菜,所以三嫂現給做了涼菜,一道家常炖豆腐,一道木耳炒白菜。
這是純野生山木耳,徐甯挺樂意吃,嚼在嘴裏艮啾啾的,口感極好。
四個人胃口大開連造兩碗米飯,正當徐甯放下筷子的時候,院外傳來一陣摩托車聲。
柴兵一愣,“咋騎摩托過來了呢?咱順道捎上他幾個多好啊。”
“咱不從小天目頂子那頭上山。”徐甯竄下地,趿拉着鞋往外走。
“那擱哪上山啊?”
“老金溝!擱那邊走近便。”
柴兵向後一仰,放下筷子,兩手杵着炕,往炕沿挪動,應一聲:“啊。”
随即,徐甯快步往門外走,他怕狗幫叫喚吵柴家人睡覺。
這才不到五點半,正常人家哪有起這麽早的,也就柴良玉歲數大覺少點。
柴兵穿上鞋,扭頭說:“你們收拾收拾,别忘帶啥東西嗷,我出去瞅瞅。”
“嗯呐。”
柴兵出去後,瞅見徐甯正蹲在窩棚前安撫狗呢,便說:“兄弟,它們樂意咬就咬呗。”
“孩子都擱屋睡覺呢,你給車熱上,我仨馬上就出去。”
“嗯呐。”
柴兵打開院門,便瞅見了黃國富、大喇叭和張亮。
雖說昨個擱山裏和大喇叭鬧的挺不愉快,但大喇叭是幫忙來了,柴兵也不能過後甩臉子,那顯得小氣巴拉的。
徐甯瞅狗幫沒叫喚,就讓青狼幾個進窩棚裏趴着。
而此刻李福強和王虎背着56半和布兜子走了出來,李福強拍着布兜,說道:“兄弟,家夥什都帶齊全了。”
“那就走吧。”
三人邁步來到院外,與黃國富三人打聲招呼。
大喇叭搓着手咧嘴,“昨晚間我給許炮去個電話,擱他那聽說伱打溜挺厲害啊。”
“一般。”
大喇叭再問:“擱望興打着多少牲口了?我聽說青狼黑狼都擱你手呢,那最少不得打個千八百斤呐?”
王虎将東西扔到車裏,扭頭瞅着他,撇嘴:“千八百斤?瞧不起誰呢……”
徐甯拍着王虎臂膀,道:“虎子!今個咱隻找人,多餘話少唠!”
“嗯呐,二哥。三哥,咱走哇?”
“走!你仨上車廂吧,裏邊有草自個墊墊。”
柴兵說罷,就拽開車門鑽進車内,由于車玻璃挂着霜,他使抹布擦了擦。
徐甯、王虎和李福強坐穩後,黃國富、大喇叭和張亮也鑽進了車廂。
柴兵瞅眼後視鏡,便挂擋踩油門,把着方向盤朝前駛去。
路上,柴兵開着車,發現徐甯三人都有點沉默,就問咋回事。
王虎擱他旁邊,悄默聲說:“車廂裏有個大喇叭,咱唠點啥,他回去都得給說出去。”
“啊…黃國富那個大哥啊?”
“嗯呐,三哥,你說話也得注意,這貨嘴跟棉褲腰似的,啥都敢往外嘚嘚。”
“這不跟老娘們似的麽。”
“說啥呢,他都趕不上那好老娘們!”
李福強說:“他和許炮擱一個屯子住,離慶安就兩三裏地,離得挺近便呢。”
“啊,那我明白了,咱今個就主打不吭聲,對不?”
“嗯呐,就不吭聲,他說啥都别搭話……”
徐甯笑了笑,“該唠還得唠,但不是跟他唠,這人嘴沒把門的是挺招人膈應,咱見着虎那事千萬别說吐噜嘴。”
“放心吧,這事我不能說。”
一路東行,車晃晃悠悠抵達老金溝之後,柴兵将車靠邊停在山道上。
待衆人拎着布兜、56半和獵槍跳下車,黃大喇叭便走過來,問:“咱來這嘎達幹哈?不是去找人麽?”
張亮吸着鼻涕道:“老金溝離地窨子近便,擱這走能省兩三裏地。”
“那你昨個咋不說呢?”
“昨個你說要按照我們進山的路走,我哪敢提啊。”
“艹,淨扯犢子……诶,徐甯,你來這邊拉多天啦?我瞅你們混的挺熟啊。”
徐甯瞅他一眼,便對着張亮說:“走,先進山吧。”
“诶。”
黃大喇叭瞅徐甯沒搭理他,非但沒生氣,反而一笑:“這孩子跟他爹一樣樣的,呵呵……”
徐甯扭轉瞅他一眼,擡手指着他,“我啥樣用不着你比哧。”
“诶呀,咋還生氣了捏?我也沒說啥呀。”
黃國富擱他旁邊,拉着他胳膊袖子,“大哥,少說兩句吧。”
“诶,不讓說話多憋屈人呐,我都尋思……”
徐甯、張亮、王虎等人前頭走,沒工夫聽大喇叭絮叨,黃國富瞅見也有點後悔,今個不讓大喇叭來好了,省着雙方犯勁。
張亮腿腳挺快,他邊走邊跟徐甯說:“再往前走二裏地,繞過一道溝,翻倆山頭就能瞅着地窨子。”
“恩,哪怕人找着,你也得有個心理準備。”
張亮一頓,僵硬點頭:“恩,我知道……那群狼……”
“狼?我管不着,就算瞅着我也不能犯險,明白不?我隻答應你來找人,可不管報仇。”
“明白!我明白,你能答應這事,我都挺感激了。”
“殺倉的事,今個就别提了。”
“知道,我弟真能找回來?”
“我得先瞅瞅啥情況,現在不敢打保票。”
“行,甭管咋地,我都得謝謝你。”
“用不着謝,咱倆就這一把事兒,我幫你找人,你領我找倉。”
徐甯不願讓他搭人情,這種事情最好有點目地,否則徐甯也不能白幫忙。
扯那閑蛋幹啥,擱家坐熱炕頭喝點茶水多舒坦呐。
而張亮給黃國富他爸、柴紹下跪,那是沒辦法的辦法。
但凡有點招兒,他都不能下跪求人。
因爲這種求人辦事的法子,挺招人膈應的,所以隻這一次好使,再有下回别說他跪下了,就是磕死在家門口,旁人也不能答應了。
在農村就是這麽回事,誰家有點啥事左鄰右舍都不能瞅着,但事要是超出能力範圍,那真是活招沒有,确實有心無力。
徐甯瞅張亮對這片山挺熟悉,便随口問:“你擱這邊拉瞅着過鹿狍子沒?”
“沒見過鹿,但瞅見過狍子,昨個我仨去那青石砬子,還瞅着腳印了。”
“啥樣的?”
“就跟倆月牙合上似的。”
徐甯沉着臉扭頭瞅眼,正在和黃國富唠嗑的大喇叭。
昨個要不是他家那四條狗,徐甯肯定能見着鹿,能不能打着另說,可那也是個希望啊。
所以,一時間他對這黃大喇叭是煩透了。
衆人疾步朝前走六七裏地,繞過一道溝,再翻一座山,徐甯便讓張亮慢點走,然後七個人間隔二十米左右,一字排開往山上走。
“三哥,你們給槍都壓上子彈,我瞅這片有點不對勁。”
“诶!”柴兵點頭應道。
大喇叭皺眉,道:“有啥不對勁啊?我咋沒瞅出來呢?”
李福強怼道:“你要能瞅出來,還用跟我們過來掐蹤啊,昨個你都将人找着,哪用費這麽大勁。”
“诶,你說你這人,我就問兩句,你夾槍帶棒歘咕我嘎哈?我特麽說話臭,你說話也臭啊?”
李福強擺手,“别特麽跟我說話,你嘴味太大。”
“淨瞎比扯,我早晨就吃兩瓣蒜,能有多大味。”
李福強對他算是無奈了,隻轉頭與王虎對視,然後無聲搖頭笑笑。
這黃大喇叭也挺有意思,擱外頭裝着挺橫,真見着硬茬子就軟了。
而且他頗愛自嘲,哪怕李福強怼他兩句,他也不當回事,反而順嘴接話。
整得李福強有心想跟他吵兩句,都吵不起來。
柴兵瞅眼徐甯,問:“兄弟,咋回事啊?”
“你記着咱擱哪瞅着的那倆被狼啃過的刨卵子麽?”
柴兵往左側瞭望,“二道溝那頭,離這幺麽兩三裏地,咋啦?”
“我琢磨應該是同一群,再結合前些天那事,它們興許是聽着聲被趕出來的……這片林子裏挺靜,整不好它們就貓在這片呢。”
柴兵聽聞一愣,驚道:“啊?我艹,那是得壓上膛,虎子,你倆往我這邊靠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