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蘇老闆的手藝我是認可的,但我們魯菜講究的是原料要質地優良,菜品需以鹽提鮮,以湯壯鮮,調味講求鹹鮮純正,突出本味。”
說罷,三師弟看了看桌上那道清奶雙菜,“您這個我勉強能看出來是清湯燕菜跟奶湯蒲菜。”
蘇辰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在聽對方說話。
“這兩味湯菜講究的就是高湯,您能夠将這兩道菜放在同一個碗裏,且不說風味如何,光是它們二者能夠劃清邊界這一點,這菜就算是毀了。”
劉福嘶了聲,“三師弟,這話怎麽說?我看着這菜還不錯啊!怎麽就能是毀了呢?”
好哇,蘇辰心裏暗暗發笑,這一唱一和的,還有捧哏的呢。
點評的時候蘇辰不說話,被诋毀的時候蘇辰也不說話,但是聽到劉福捧哏了,蘇辰直接插嘴打斷了那個什麽三師弟。
“舒婷,去廚房把淩舒嶼他們都叫出來,客人在這兒點評呢,一個個的窩在廚房裏幹嘛呐?”
三師弟滿意的點點頭,“蘇老闆,您能有這份學習進步的心,不論今天菜品如何,我是一定會給您點個贊的!這道.”
“哦,不是。”蘇辰又打斷了他,“不是讓員工學習的,您幾位都是魯菜名手,師出名門。我一無師門,二無傳承,全憑愛好做菜,有什麽不足倒是希望您能多指點指點。我那些員工嘛,一個個的不務正業,我叫他們出來是來看熱鬧的。”
“熱鬧?”三師弟眉頭緊皺,“你什麽意思?”
“說相聲呗。這都不用去津門就能看相聲,多好。”
“你!”
“行了。”崔玉分輕拍了下桌子,“說正事。蘇老闆這道油炸西瓜确實有點敷衍了事了,我這些徒弟都是各大酒樓的主廚,對菜品要求有點高還希望蘇老闆理解一下。”
“嗯,理解。”
蘇辰也不慣着這些人。
你們要是友好交流,就跟人盧永亮之前來的時候那樣,大家有話好好說,哪怕是真想跟我比劃比劃,咱也無所謂。
美食嘛,有交流才能有進步。
可是那個大胖子上來就捧哏,的确讓人很不爽。
盧永亮在一旁那叫一個心驚肉跳,看崔玉分沒拍桌子瞪眼開大嗓子罵人,這才松了口氣。
被師父說了,三師弟略帶歉意的點點頭。
“蘇老闆,我爲什麽說您這道菜毀了呢?第一,燕窩跟蒲菜的風味很不搭,您将這兩樣菜放在同一個盆裏,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劉阿寶在角落裏捂着嘴偷笑。
果然,這人中招了!
我老闆那可不是燕窩,那是素燕窩啊!
看伱待會兒怎麽收場!
三師弟繼續侃侃而談,“而且清湯跟奶湯的濃度本身是差不多的,您能把他們做的井水不犯河水,想必是在各自的湯底裏勾了芡,這就有違咱們魯菜的宗旨了。如果這是道淮揚菜,我會說您真牛,但這是道魯菜,我隻能說可惜了。”
美味來的員工們全都出來了,聽到這位三師弟如此評價,大家面面相觑。
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向了蘇辰。
淩舒嶼站在蘇辰的側身後,鼓起勇氣捏了捏蘇辰背在身後的手掌,“咱不受這個委屈。這個錢不掙了,我幫你墊上這次的損失。”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蘇辰才能聽到。
小富婆啊
蘇辰微微一笑,他并沒有說什麽。
這位三師弟嘗都不嘗就直接這麽說,多半是在給王培新出氣,而且他們這幫子人仗着自己浸淫魯菜多年,總覺得比自己牛逼的人沒幾個。
起碼在他們的心裏,眼前這位小蘇老闆,不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能牛逼到哪兒去?
所以才敢連嘗都不嘗就評頭論尾,畢竟三師弟知道,這高湯自己吊了二十幾年了,就算他做的再好,真要想給他挑點毛病出來,那還不是灑灑水的事?
三師弟點評完畢,衆人将目光集中在了蘇辰的身上。
除了王培新。
他落座在另一張桌上,對于三師兄如此莽撞的行爲着實是不太贊同。
這一波子人裏面,隻有他是在萃華樓見過蘇辰那出神入化的技法的,光是那個手藝,就不太可能把一道菜給做毀了。
在大家的注視之下,蘇辰并沒有去反駁三師兄,而是依然保持着紳士的笑容,“既然如此,您嘗嘗吧。”
三師兄看蘇老闆沒有反駁自己,這才心滿意足的笑着點頭,還特意看了眼崔玉分。
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師父,我可沒給你丢人嗷!但是後邊兒的菜就得看衆位師兄弟的了!
三師兄一手拿起勺子,另一手拿着筷子,動作很是輕巧的伸入了奶湯那一側,勺子舀湯的同時,筷子也夾到勺中一小片蒲菜。
将湯和菜齊齊送入嘴中,含着菜的嘴已經準備好了接下來的評判。
突然!
三師弟臉上的笑容仿佛靜止了一般,他先是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了蘇辰一眼,旋即又低頭看着大碗中的雙湯。
方才他盛菜的動作十分小心,那一邊奶白一邊清澈的湯底并沒有混合起來。
帶着那種不敢相信的表情,三師兄又從另一邊的清湯之中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
嘶!!!
入口綿軟,卻帶着絲絲甘甜,後口的咀嚼竟然又會蹦出來絲絲清脆,這不是燕窩,這是.
他瞪着眼睛看向蘇辰,這特麽是白蘿蔔!
“您是南苑賓館李師傅的弟子?”三師弟都沒有發現,他對蘇辰的稱呼下意識的變了。
“并不是。”蘇辰說道,“我跟李師傅素未謀面。”
啧!
三師弟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舀了一口奶湯,再吃上一口蒲菜。
奶湯用勺子壓下去的時候,隐約還能看到一絲發綠,作爲濟南魁盛居名廚,這道菜每天至少會從三師弟手上過一百多道。
他最清楚這道菜應該是個什麽味道了!
從底部撈上一些火腿絲和筍片再嘗一口。
非常标準的鹹鮮口,湯汁味道醇厚,鮮香,蒲菜吃起來清脆細嫩,咬着會發出噌噌噌的聲音,有點芹菜的質感但又沒有芹菜那種味道。
“您這蒲菜是”三師弟又多問了一句。
魁盛居現在使用的蒲菜大都是從南方運輸過來的,這種蔬菜生長在水塘中,早些時候最爲出名的就是大明湖的蒲菜,所以奶湯蒲菜才能成爲濟南非常著名的菜品。
但現在大明湖的蒲菜減少,過了每年的四月份就幾乎沒有了,就算有也不夠吃啊。
這次蘇辰沒有說話,是淩舒嶼開口了。
“我們最先在濟南尋找這道食材,後來發現您酒樓裏的蒲菜全都來自南方之後,我便聯系了以前認識的在淮安的客戶,托他從淮安當地幫我帶了一些。”
蘇辰很是贊賞的給了舒嶼一個眼神。
這種事就得交給她去辦,這要是讓白小波去幹,估計直接就從人家酒樓後廚裏給買了。
淩舒嶼說的話,表面上是解釋了食材的來源,實際上還有點其他意思。
她這麽一說,三師兄臉紅的幹咳了幾聲。
該說不說,魁盛居的蒲菜是從南方運來的,但都不是野生的,而是嗯,就自己家塘子種植的那種。
别看一個野生一個種植,那區别可大了去了!
三師兄把自己的勺子放下,雙手抱拳,“抱歉了蘇老闆。方才我沒有品嘗就冒然評判。這道菜您的制作水準,在我之上。”
這就是魯省人的性格。
我來找你麻煩,那是真要跟你過不去。
可我要是覺得你比我牛逼,我也絕對不會多說半句廢話。
“嘿”劉福看到三師弟敗下陣來,那叫一個郁悶,當即站起來拿着兩個小碗,分别盛上了兩種湯菜送到師父的面前,“師父,您請。”
崔玉分點點頭。
她動了勺子,其他人這才紛紛開始動手。
清湯燕菜,一口下去隻有兩個感覺。
清,純。
這個純跟奶湯的醇完全是兩碼事,奶湯的味道更加醇厚,清湯則是清純爽口,僅僅一口就有種心脾都被沁透的感覺!
再加上幾番蒸制下來,以至有些膠質的蘿蔔絲,吃起來更是無比的清爽,風味十足。
‘難怪老三會敗下陣來.蘇老闆這兩道湯菜确實有點功夫在裏面的。’
崔玉分不知不覺中已經将兩個小碗中的湯菜全都吃完喝完,“阿福,再給我盛”
吧唧吧唧!
崔玉分一愣。
啊?
劉福你幹嘛呢?
你特麽貴爲大師兄,這種時候不是想辦法幫忙趕緊找場子回來,你特麽給我埋頭嘎嘎吃?
再看看其他師兄弟們,無一不是在埋頭嘎嘎炫。
另一桌上甚至還有幾個小輩互相低聲交流,竟還時不時的豎起大拇指比劃!
該死!
崔玉分站起來準備自己給自己盛一碗,當她伸出勺子時,又愣住了。
不是你們踏馬的是豬嗎?
師父還沒吃呢你們就吃沒了?
好在大碗中還有個湯底和幾片火腿絲,崔玉分不動聲色的準備拿來給自己倒入碗裏。
沒想到一雙手先她而動!
“好吃,好吃!幾日不見蘇老闆這手藝有所精進啊,真好吃,老頭子就不客氣了!”
盧永亮直接當着崔玉分的面兒把一個大碗端到了自己的跟前,都不倒,就那麽端着大碗往嘴裏扒拉。
老盧你什麽人啊!
崔玉分用殺人般的目光看向盧永亮,你丫故意的吧?
一大碗的雙湯雙菜眨眼之間就被吃完,師兄弟們這才想起來自己這次來的使命,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對面桌上的十幾個人更是随意的聊起了其他的事情,誰也不敢多說話,生怕崔玉分在這種時候發飙。
三師兄看這情況很是不妙,他主動的再站起來,先是看向崔玉分,“師父。老三認了,這次真的是技不如人。”
随即又看向蘇辰,“蘇老闆,這杯茶是我敬您的。希望宴會之後,我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蘇辰微微點頭,看着老三把杯中茶一飲而盡,這才繼續扭頭。
現在的桌上還有一道菜,鍋燒肘子。
既然人家把自己叫出來準備當面打臉,蘇辰也不準備在這個時候回去了。
還是那句話。
嘗嘗就知道了!
“十七,鍋燒肘子是你們店裏的招牌菜吧?你先幫大家嘗嘗。”劉福望向另外一桌。
他還沒意識到,剛才低頭嘎嘎炫菜的時候,已經被崔玉分在生死簿上畫了個叉。
“額!”另一邊,老十七挨着王培新。
他歲數也不大,剛到四十的年紀,卻已經成爲了百花餐廳的主廚。
每年前往泰山的遊客們,都逃不過他家這道鍋燒肘子,甚至還有一些遊客爲了能吃到這菜,不惜放棄前往泰山遊玩。
可以說,老十七用自己一個人和一道菜,撐起了百花餐廳的全部業績!!!
有了老三的前車之鑒。
老十七這次不敢貿然評斷,但他的心裏已經想好了帶會讓從哪幾個角度去評價這道菜。
這道菜做了這麽多年,十七知道它的難點在哪兒。
首先就是肘子的頭道工序,必須得炖到軟爛,像飯店裏做的話料會給的很足,就是爲了剛熟的時候就能直接拿來油炸。
但如果是家裏做的話,老十七料就會輕點,炖好的肘子在湯裏泡那麽幾個小時,不僅入味,而且更香。
這個工序拿來可以稍加點評一下。
再就是第二點,很重要的一點。
這道菜在第二道油炸工序的時候純玩兒火候!
老十七在百花餐廳裏的廚房,每次做這道鍋燒肘子的時候都會至少起三口油鍋,外加三個廚房溫度計!
炸時要先用中火,再用小火,後用急火和微火,這樣才能炸透炸酥,才能炸出金黃色來。
嗯.把自己的說辭大概的準備了一下,老十七将荷葉餅攤平在手掌之上,随即夾上一塊包裹着糊漿的肘子肉放在餅中。
再用切好的大蔥蘸上面醬一同包裹在内,面餅卷起來,順着頭塞進了嘴裏。
卧槽!
老十七吧唧了幾下嘴巴,心裏的震撼猶如滔滔江水綿延不斷!
這尼瑪?
鍋燒肘子吃起來是這種口感,是這種味道,這特娘的不對勁啊!
他有些不太相信,這次不卷餅了,直接拿筷子夾了一塊肘子肉就往嘴裏塞。
外表的皮炸的金黃酥脆,咀嚼的時候會瞬間爆炸成碎片粉末,這層漿挂的沒啥問題,做出了頂級大廚該有的水準。
但是這肘子肉
入口即化!
這是真正的入口即化,但這不是重點,因爲隻要炖的時間夠長誰都可以做到這一點,真正的重點在于。
入口即化的同時,老十七能夠很明顯的品嘗出肘子那飽滿豐厚的肉汁來,而且這個肉汁的味道裏居然很少混合着調味的味道!
隻有在将嘴裏的東西吞入腹中之後,才能在口腔裏留下絲絲鹹鮮的味道。
這.他将目光看向蘇辰。
這道菜的口感和味道,跟他所學習過的鍋燒肘子完全不同,如果單單是點評的話,隻能說:好吃!
但要從專業的角度來點評的話,老十七犯難了。
他甚至猜不到這肘子究竟是怎麽做的,才能做到突出肉香,将調味的香味隐藏在肉香之後。
味道層次鮮明,入口就是濃香四溢的肉味兒,咀嚼幾番下來略有些齁,但是裹着面餅吃的話就沒了這種感覺。
直到吃完之後,滿嘴的鹹鮮香味,還有肉汁獨特的氣味。
妙,太妙了!
思忖許久,老十七歎了口氣,“師父,這道菜我沒法說。”
他是真不知道怎麽說。
這鍋燒肘子,跟他認知中的鍋燒肘子完全就是兩回事!
除了口感和味道,火候上面也是無可挑剔!
老十七自知,就算是讓自己做,也未必能達到這個火候啊。
崔玉分哦了一聲,頗有些驚奇。
老十七在她的衆多弟子中算不上有天賦的選手,但勝在非常刻苦,他從業廚師這二十幾年來很少學習花樣菜,手頭上也就一道鍋燒肘子跟馬牙肉能拿得出手。
不過這兩樣也足夠讓老十七在泰安一帶混的風生水起,怎麽連自己的拿手好菜都說不準了?
“你真是的!”不等崔玉分說話,劉福氣急敗壞的指了指老十七,“師父,我先替您嘗嘗!”
崔玉分趕緊瞪了劉福一眼。
心想你該不是想自己一個人把這菜吃完吧,這大師兄當的臉都不要了啊?
“不必。”崔玉分帶着一絲玩味的笑容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盧永亮。
這老頭今天紅光滿面的來蹭飯,你不出點力怎麽可能呢?
“我倒是想聽聽盧大師對這道菜有什麽看法?”
盧永亮:???
你們魯菜幫子來幹仗,管我鄂省廚子毛事啊?
蹭個飯蹭出毛病來了是吧?
“在我們鄂菜中很少做肘子,不過是有一道鍋燒牛肉,在制法上跟這鍋燒肘子有點異曲同工之妙,老頭子我且嘗嘗!”
盧永亮本着兩幫人誰都不得罪的态度,也是像老十七一樣拿來了荷葉餅卷着肘子嘗了一口。
這不嘗不要緊。
一嘗吧
盧永亮一大口下肚,臉上故作高深莫測的表情,搖頭晃腦了半天,“玉分啊,不對勁啊這菜!”
崔玉分面露喜色,心想算你老小子識趣,今天你要幫我一程,以後我少罵你幾句。
隻看盧永亮指着這道菜,“我是覺得這菜做的不太對勁。”
嘴上說着,手上繼續拿來了荷葉餅,再卷上肘子,大蔥蘸着面醬卷起來。
衆人都看着盧老爺子這般動作。
又是一塊。
“不對勁不對勁,我再嘗嘗,哪兒不對勁呢.”
再來一塊兒!
“啧!好像是那樣的,但又好像不是,難道是”
還來一塊兒!
崔玉分的臉越來越黑。
直到盧永亮那雙罪惡之手第五次伸向盤子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
“夠了!!!”
二十位徒弟齊齊一個激靈。
“我親自嘗嘗!”
衆人刷刷扭頭,目光落在了這位老師父身上。
就連蘇辰,也是帶着一絲玩味。
SS級,真不是跟你鬧着玩兒的!
雙倍月票喔?前幾天加了一更。這次不要五百,現在818月票,滿1000就加怎麽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