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辰把豆幹放在案闆上,一手後背一手持刀的時候,聰明的人已經後退了好幾步,不知情的人還傻傻站在原地。
砰砰砰!
蘇辰手起刀落,速度之快甚至偶爾能看到一絲殘影!
負責錄像的何舒婷吓得接連後退幾步。
“這個就别錄了.”
倒不是蘇辰怕别人覺得自己是怪物,而是這個刀法過于狂野,實在跟自己帥氣的外表不是那麽的匹配。
切好的幹絲在沸水中浸泡三次,這樣可以去掉生豆味,南方人稱之爲泔水味。
這一步沒什麽問題,幾乎每個淮揚菜廚師都是這樣做的。
但接下來這一步.
鍋内加上雞湯一斤,把雞絲和切成菱形的雞皮,切成薄片的肫肝,還有筍片,也叫筍片。
再就是蝦子、豬油,還有泡好的幹絲一同加入鍋中。
這一鍋食材放進去,連阿寶都驚了,“這幹絲怎麽還用上肫肝了?”
肫肝指的是禽類的胃,一般來說烹饪的時候用鴨胃的比較多,爲了買這玩意兒,詹陽守在方長哥家裏的屠宰場等着現殺了一隻鴨子。
“不好說。嘗了就知道了。”
蘇辰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的确很多淮揚菜館子現在已經不怎麽加這味配菜了,但也有加的,肫肝這東西還算是仁者見仁。
加上這些東西後,直接開旺火!
之所以叫大煮幹絲,就是要用大火一直煮,直至把幹絲煮軟,才能讓湯汁的味道鑽進去。
大煮十五分鍾後,湯汁開始變得濃厚起來。
當蘇辰又拿起幾樣配菜時,阿寶直接懵了。
“老闆,你沒弄錯吧?這種東西也往裏加?據我所知大煮幹絲這道菜以鮮香爲主,這玩意兒它.”
沒錯,蘇辰手裏拿的正是幾片腰花!
豬腰花!
這玩意兒吃過的人都知道,那股子味兒.
那個味道跟這種以鮮美爲主的菜完全不搭啊!
蘇辰歎了口氣,“不好說。我隻能說祛除了白色筋膜後腰花的異味會幾乎沒有。”
待蘇辰把腰花下入其中,又滴了幾滴醬油之後,阿寶徹底傻了。
主要是在淮揚餐廳裏做這道菜,就滴醬油這一步怕是直接讓主廚一榔頭就敲死了吧?
做完這些,蘇辰把鍋蓋蓋上,轉中火焖了約2分鍾便開始擺盤。
幹絲上放着蝦仁和豌豆苗,最後蓋上碗頭火腿絲,初看呈現出紅黃白三種色彩,整齊而又美觀。
浸泡着幹絲的雞湯,則是一種淡黃色,不是那種透明感,是一種很濃厚的淡黃色。
“出菜吧”
劉阿寶愣了愣,“讓别人出吧,我怕挨揍!”
勝男姐無所畏懼,“我去送。”
做完這些,蘇辰活動了一下肩膀,繼續開始制作景州那兩道菜。
食堂,雅間。
六人的面前各放着一個小盅,裏面便是之前方長哥吃過一次的清炖蟹粉獅子頭。
雙方的父母寒暄了幾句,衆人掀開了小盅上的蓋子。
打開的瞬間,姜文生看着盅裏清澈見底的雞湯還在沸騰,中間是那顆微微顫抖的獅子頭,顆粒感十足的表面乍一看就像是一顆獅子頭!
“不錯,起碼該有的感覺都有了,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能把獅子頭做出這種質感,說明這位廚師是有點理解在裏面的,但清炖的獅子頭可跟那種四喜丸子之類的妖豔貨色不同。
正是因爲清炖,所以才更講究烹調技藝和火候。
姜文生用勺子挖下來一塊,看着沒有散掉的獅子頭暗暗點頭,頗爲滿意。
一口大肉送到嘴裏。
“唔?”
蟹粉的鮮香在口腔中打了頭陣,但也僅僅是一閃而過,口舌才剛剛感受到這種感覺,緊随其後的便是肉丸的鮮嫩!
與其說是鮮嫩,不如說是肥嫩!
嘴巴幾乎是那麽一抿,那塊肉丸立馬就變成了很濃厚的肉汁,肥而不膩嫩爽無比的感覺讓整個身心都處于一種極度愉悅的狀态!
“哎?小方。”姜文生罕見的主動和方長哥說話,“你的這位朋友是哪裏人?”
在他的認知裏,能把獅子頭做成這樣的,肯定是在淮揚菜館子裏專門學過的!
甚至在姜文生嘗了第二口之後,感覺這要不是跟着那位名廚學過,不可能做到這個水準!
方長哥拳頭大的半個獅子頭都下肚了,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道,“就是咱們景州的!”
“本地人?”這回輪到姜文生吃驚了,“本地人還有會做淮揚菜的?那我待會兒得見個面了。”
方長哥嗯嗯答應着,表示沒問題。
一旁的袁素珍也對這獅子頭有些驚訝,“老姜,我感覺這裏的獅子頭做的比咱家的也好吃點兒。好像更嫩,顆粒感更強烈。”
獅子頭這東西,顆粒感越強吃起來就越香,吃起來才像是在吃肉。
要是沒有了顆粒感,那跟吃肉丸子沒啥區别了!
雖然姜文生也是這麽覺得的,但還是嘴硬着,“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嘛。”
姜媛吃的比誰都快,她是真的太久沒吃過這口了,上回就吃的爽爆了,這回好容易又能吃着,“方長,我還想吃”
方長哥看着自己碗裏的半個獅子頭,再用眼角餘光看看老丈人的臉色,默默地把小盅推給女友,“呐,你也知道的,蘇老闆這裏不可以臨時加菜,伱吃我的吧。”
嗯.雖然損失了半個獅子頭,但得到的可是老丈人的贊許啊!
袁素珍看着這一幕,心裏很是開心,隻要方長能對女兒好,她就心滿意足了,“小方,嘗嘗這魚。”
姜文生看了眼,可算是逮着不對勁的地方了。
“這魚做的有點問題,在我們楊洲做成這樣的話,這菜都得直接倒掉咯!”
方長哥剛伸出去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是蘇老闆失手了?
他以前去楊洲的時候也吃過這松鼠鳜魚,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這菜做出來之後表面的顔色是非常豔麗的!
跟糖醋裏脊那個顔色幾乎相似,但是這條魚的顔色看着
雖然油光蹭亮的也很不錯,但色彩卻偏暗了一些。
聽到親家公這麽說,方長哥的老父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訓斥道,“你也不知道訂個好點兒的餐廳,怎麽找到這麽個地方?要環境沒環境,做的菜也不行!”
“菜還好。”袁素珍立馬出來打圓場,“能在外地吃到淮揚口味就很不容易了,況且這道獅子頭做的還是很好吃的,以後媛媛想吃了就來這裏多吃點嘛。”
雅間裏表面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流湧動。
方長哥伸出去的筷子終究還是夾了一點魚肉回來,低着頭默默地把魚肉放到嘴裏。
本以爲來蘇老闆這,靠着蘇老闆的廚藝能讓自己長點臉,沒想到第二道菜就被老丈人給批評了。
方長哥狠狠地把嘴裏的魚肉咬下去。
卧槽?
在咬下去的那一瞬間,方長哥甚至感受到了從牙齒直接骨傳導到大腦裏的一聲‘咔嚓’!
雖然聲音很是微弱,但卻真的存在!
這種脆是真的脆,卻沒有一點枯的感覺。
在那咔嚓聲之後,裏面嫩到極緻的魚肉被方長哥這狠狠地一咬,直接就消失在了齒尖!
嘴裏魚肉的鮮香,是那麽的明顯。
伴随着醬汁微微的酸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很是奇妙的香味,那種感覺很透!
對,就是很透,往腦門竄的那種鮮香。
‘這麽好吃的魚,我這老丈人怕不是故意找我茬吧?’
方長哥皺着眉頭又夾了一筷子,吧唧吧唧~
真好吃!
你們愛吃不吃,老子反正吃的過瘾!
見方長這個樣子,姜文生笑出了聲,“呵呵,明天小方一起過來,叔叔親手給你做一道正宗的松鼠鳜魚嘗嘗。”
袁素珍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姜文生,“我嘗嘗做的怎麽樣。”
她也隻是拿筷子夾了那麽一小塊,對于這道自家酒樓每天至少能賣近百道的菜品,到底是什麽味道袁素珍太熟悉了。
将那一小塊肉放到嘴裏,袁素珍本來還算平靜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起來!
這是什麽味道!
這又是什麽口感!
外酥裏嫩,這一刻,袁素珍真正意義上理解了,什麽才叫外酥裏嫩!
咬起來有種破裂感的酥脆,嫩滑到隻需要輕輕一咬便噴薄而出的鮮味!
而那外表淋上的醬汁,更是将這道菜徹底的升華了起來,不管是酸還是甜,都是那麽的恰到好處,以至于你都不能說這道菜是酸甜口!
它是那麽的不明顯,但又是那麽的耀眼!
怪,太怪了啊!
“老姜,你嘗嘗這道菜。”
如果說那個獅子頭隻是個意外,那麽這道松鼠鳜魚就絕對不是意外了,這一刻袁素珍意識到一個問題。
做這兩道菜的那位,很有可能是某位他們并不知道的淮揚菜大師!
雖然袁素珍并沒有學習過淮揚菜,但是在酒樓裏呆了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一二。
很明顯,這道松鼠鳜魚的料汁根本就不是用番茄醬炒出來的,也不是用白醋調出來的味道。
姜文生點點頭,老婆的面子他總不好駁。
一如其他人一樣,隻是夾了一小塊。
放到嘴裏的那一刻,那副表情完全就跟袁素珍一樣。
“嘶這是”
姜文生學了十幾年的淮揚菜,同樣也做了十幾年,他第一次被一道松鼠鳜魚給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甚至,試圖要破解這條魚的制作方法!
“這是用米醋調的酸口。”說完這句話,姜文生又夾了一塊肉,“難怪是會這種顔色,米醋微黃,白醋無色。用白糖調的甜口?”
這種甜和酸都很内斂,不像番茄醬和白糖調出來的那麽明顯。
再來一口!
好吃是真的好吃,但是姜文生有個很是費解的地方。
按照他對這條魚的理解,澆汁必須在魚剛出油鍋的時候立馬澆上去,而且這魚得趁熱吃。
這樣才能吃到外酥裏嫩的口感,一旦時間久了,料汁裏的水分會浸入魚表面的芡粉裏,吃起來就會是軟塌的口感。
但面前這條魚可就不同了,放在桌子上起碼有六七分鍾了,可即便如此。
吃起來依然是外酥裏嫩,口感上幾乎沒有絲毫的變化!
再來一口!
依舊是那麽的外酥裏嫩,依舊是那麽含蓄的酸甜,依然是那麽鮮香的魚肉!
不知不覺中,半邊松鼠魚已經被姜文生吃的快要沒了。
這個方長哥的老爹看的那叫一個大睜眼,“兒砸,不行再給點條魚,我挺喜歡吃這個魚的。”
實際上,方長哥老爹還一口沒吃呢,這不是照顧親家的面子嘛。
“爸。”方長哥小聲道,“我朋友這店特殊情況,這種菜隻能提前預訂,不能現點的。”
“這什麽飯店嗎!給錢還不行嗎?”
姜文生吧唧了半天嘴巴,對于這條魚的神奇之處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感慨着,“可以。這家廚子做淮揚菜有點東西的,小方,你這朋友到底什麽來頭?”
該說不說。
一道清炖蟹粉獅子頭,再加一道松鼠鳜魚。
姜文生已經徹底被征服了,這兩道菜幾乎是完全超越自家酒樓的存在!
此刻,他心中有一個想法。
要是能把這個廚師挖到自家酒樓,那就好了。
不說别的菜,光是這兩道菜,這個廚師最少值一個月三萬!
這還是往少了說,如果對方願意的話,再加點錢也不是不行。
方長哥知道老丈人被這條魚給征服了,笑道,“真的就是本地人。我倆以前不認識,現在我就負責給這個公司供貨,這才認識的。”
“原來如此。”姜文生點點頭,邊說話還是不斷地夾着魚肉去吃。
有這手藝,居然屈居在這麽一家公司不公司,餐廳不餐廳的地方?
屈才了啊!!!
老姜的愛才之心那叫一個膨脹,試探性的問道,“小方,咱可以跟你這個朋友見個面嗎?”
方長哥還沒猜到老丈人的意思,“當然可以啊!不過他這會兒正廚房裏忙着呢,待會兒行嗎?”
老姜點點頭,“那行。”
說話的功夫,劉勝男端着一份大煮幹絲進來了。
看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東西,小聲嘀咕道,“不說南方人飯量小麽,這怎麽吃這麽快啊.”
的确。
這才滿打滿算還沒十分鍾呢,每人一個獅子頭,還有一道松鼠魚,就吃的一幹二淨了!
顯得這菜分量很小似的。
這回,劉勝男把大煮幹絲放在桌上的時候,姜文生直接站起來看了眼。
又是一個大睜眼!
“這菜.”
在他們的酒樓裏,大煮幹絲會根據季節的不同使用不同的配菜來煮。
春季的時候,會使用竹蛏來煮制,以此增添海鮮的鮮味,夏季的時候則是使用脆鳝絲來煮,菜肴就會變得幹香脆爽。
到了秋季,則是用上蟹黃,湯汁金黃鮮味濃郁,冬季就會使用野蔬,嬌嫩翠綠增色添香。
而姜文生的酒樓也正是憑借這道多變的四季煮幹絲,在一衆淮揚菜館裏赢得極好的聲譽,可眼前這道大煮幹絲.
姜文生屬實有些看不懂了。
碗頭沒毛病,下邊的配菜也沒毛病,湯汁的淡黃色問題也不是很大。
可那湯汁裏浸泡的東西是什麽?
有了前兩道菜的經驗,姜文生不敢說這道菜做的不行,隻能是先品嘗一下再說話了。
拿筷子同時還不忘關照一下親家,“大家都嘗嘗,這是我們楊洲一道很有名的本地菜,既能體驗廚師的刀工,也很考驗廚師的火候。”
幾根幹絲夾了出來,姜文生淺嘗一口。
鹹,鮮,甜,是很正确的味道,但是又很不正确!
這種感覺
隻覺得很好吃,可又說不上來爲什麽好吃,哪裏好吃。
姜文生趕緊再夾上一口,大煮幹絲該有的味道都有,但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該有的味道。
而正是那些多出來的味道,讓這道菜的口味更加豐滿,吃起來也更加好吃了!
沉浸在這種極度複雜的口感之中,姜文生夾起來一塊配菜看了一眼,又放到嘴裏品了一下。
“腰花?還有肫肝?這這是從哪學的野路子?”
而在這時,方長哥早已經給自己的碗裏盛上湯,又夾了滿滿的幹絲大快朵頤起來。
“唔,真好吃,媛媛,這可比咱們去楊洲吃的好吃多了!還有股肉味兒呢。”
嘶!
對了,姜文生聽到這話好像突然開了竅一般,恍然大悟。
就是肉味兒!
他所熟知的大煮幹絲,一味地追求鮮,所有的食材用料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鮮!
就連豬油的使用,也是爲了在旺火大煮之下發生融化反應從而讓湯汁更加淳厚,隻有這樣才不會鮮的過頭,而是鮮淳!
而面前的這道幹絲,則是加入了肫肝和腰花,這二者處理到極緻的話就會沒有腥味,但卻能夠揮發他們本身的肉香味。
增加肉香的同時,也不像直接加入豬肉那樣煮出來油花,所以這道菜吃起來才會一點都不膩,鮮中帶有肉味,吃幹絲的感覺甚至有點像是在吃肉!
‘這才是大煮幹絲的做到極緻該有的風味啊.’
姜文生不禁在内心感慨着,同時,也暗暗下定決心。
這個廚子,我挖定了!
這時,劉勝男的聲音傳了進來。
“您的菜,咱們景州的本地菜,過油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