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這苗女摸來我房中做甚?”
葉孤鴻心存疑窦,躺在床上不動,眼睛微睜一絲,要看雪蜈意欲何幹。
雪蜈悄悄進得屋中,側耳靜立,但聽得葉孤鴻呼吸勻長,東華子鼾聲如雷,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來,雙手叉腰,大模大樣走到葉孤鴻床邊。
葉孤鴻暗把内力提起,看似睡得熟沉,其實薄被之下,周身便如綁緊的彈簧一般,随時都可暴起。
過得片刻,雪蜈居然慢慢蹲了下來,雙肘撐在床沿,手托香腮,一雙妙目眨也不眨,盯着葉孤鴻面孔細看。
她這般抵近了看,身上奇異的香味都襲入葉孤鴻鼻中,葉孤鴻眼也不敢睜了,心中愈發驚疑不定。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假裝醒來,隻聞雪蜈低低一聲歎息,用蚊呐般小聲道:“楊孤鴻,你長得可真好看。本來飛山部是我們的同盟,我是不該破壞楊酋長算計的,但你這般好看,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不想看你糊裏糊塗被害了,今日便用化神入夢的手段,救伱一救……嗯,也不知這法子靈不靈呢……”
葉孤鴻心中一動,暗自吃驚:楊正衡要害我?他不是還指望我給他考個進士,好分配這裏做官,大家官匪勾結對付彜人麽?
稍微分神,不料雪蜈忽湊到自己面前,小口一張,吐出一口極爲香濃甜膩的氣息。
葉孤鴻猝不及防,立刻覺得神智昏沉,忍不住便要酣睡,心中頓時大驚:托大了!到底着了這苗女的道兒!
正待大喝暴起,忽然額前一涼,卻是雪蜈以拇指,按在他印堂穴上。
印堂穴位于兩眉之間,若是尋常,豈肯被不知根底的人觸碰?
對方拇指按在此處,隻消勁力一吐,不死也要重傷。
葉孤鴻頓時身形一僵,不敢有所稍動。
他心中這番驚恐非同小可,正飛快思索對策,忽然卻察覺出,這個雪蜈似乎毫無傷人之意——
那細細的手指在他印堂穴上輕輕揉弄,一片柔滑,着實舒适無比,讓他恨不得就此進入夢鄉。
葉孤鴻愣了片刻,陡然福至心靈,暗忖道:她方才說什麽化神入夢,救我性命……嗯,輕按印堂穴,的确可以舒緩精神,緩解緊張焦慮,治療失眠健忘,她按我此穴,莫非是要配合那催眠香氣,讓我深度沉睡,然後入我夢境?
想到這裏,心中計生,順勢将周身勁力一散,嘴裏呢喃兩聲,吐出一口長氣,随即輕呼淺息,仿佛徹底睡死了一般。
過得片刻,便感覺雪蜈将小口湊在他耳朵眼上,不斷念道:“大山深處蜈蚣仙,尾在山腳頭在巅,修持一萬八千歲,悟徹神通入人間。爾與蜈仙有仙緣,蜈仙入夢意纏綿,解爾災厄釋爾惑,真言銘記爾心田!大山深處蜈蚣仙……”
一連念了十餘遍,音調婉約别緻,便似催眠曲似的,葉孤鴻幾乎真的睡将過去,心下想到:這若真是咒語,她一個苗女,豈不是該用苗語來念?偏偏用我能聽懂的漢話,可見是某種心理暗示的法門,那我應該……
忽然把眼球轉動起來,眼皮随之顫動,仿佛夢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物。
雪蜈低低一笑,果然喚了一套咒念,喃喃道:“蜈仙褪去蜈蚣殼(音qiao),肌膚如雪容顔俏,兩眸閃閃如晚星,對着郎君微微笑……”
葉孤鴻若真是元朝人,見識這般手段,隻怕不免訝異萬分。
但他見識自非古人可比,一開始還存了驚疑,此刻卻已大緻判斷出,對方所用的,當是某種古老的催眠術。
以濃香氣息,配合按摩手法,讓人進入深度沉睡,通過語言不斷暗示,引導對方進入特定夢境。
那麽自己這個夢,應該是先夢到一條通天徹地的大蜈蚣,然後大蜈蚣忽然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星星眼的大美人……
想到這裏,他亂動的眼珠忽然停下,神情複歸平靜,嘴角也浮起一絲淺笑。
便聽那雪蜈松了一口氣,嘻嘻低笑起來,把嘴巴湊得更近,開合之際,嘴唇都觸碰在了葉孤鴻耳朵上,緩緩說道:“郎君,我是萬年蜈仙,因你我有緣,特地來點化郎君,你那蚩尤槍,乃是絕代兇物,當年雖有巴代替它換了槍杆,卻也留下話來,道是此槍煞氣太盛,還要克死三位人間罕有的猛士,才能化煞爲祥。”
葉孤鴻這時已然确定,對方純是一片好意,心中放松,玩心頓起,夢話般呢喃道::“仙子……好美……”
雪蜈面孔一紅,繼續道:“郎君認真聽我說,近百年來,此槍已經死了兩任主人,而你便是楊酋長選擇的第三任……”
葉孤鴻嘟了嘟嘴,繼續模模糊糊說道“我、我平生所見女子,第二美的便是你……”
雪蜈呼吸都有些亂了,卻還是堅持道:“郎君,你牢牢記住了,你得了此槍煞氣,前期運勢必然大增,等你中舉得官,歸來黔地,楊家便會以你名義,與彜族全面開戰,待殺敗了彜人,你的運勢也差不多耗盡,屆時煞氣爆發,你便必死無疑,這杆槍正好做他兒子的兵刃……”
說到這裏,雪蜈似乎有些生氣,嘟囔道:“哼!他楊家人馬上槍、步下刀,代代修持不辍,今日卻偏同你說他這一支獨擅刀法,這般當面撒謊,除了你這外來人,還能瞞誰?”
葉孤鴻聽在耳中,半信半不信,古代這種谶緯之說層出不窮,泰半都是以訛傳訛,剩下多是人工僞造,譬如吳廣躲在草裏學狐狸說話之類。
但若真不信,也有類似的盧妨主的故事,除了比的盧馬還要妨主的劉玄德,真是一妨一個準。
而苗人開化更晚,對于這些說法,自然比漢人更加堅信。
總的說來——姓楊的沒懷好心。
其實之前葉孤鴻便略有疑惑,總覺得對方認親有些太過爽快,當年漢獻帝認劉皇叔,還在家譜上對照了半天呢,哪有空口白牙三言兩語就認下的?
如今才知,不是對方豪邁忠厚,而是見他乃是罕有猛士,順勢算計。
雪蜈把緣故說罷,又叮囑道:“這些言語,郎君切切不可忘記,本仙去也……”
正要起身,忽然眼珠一轉,再度湊回葉孤鴻耳邊:“郎君說我是第二美麗的女子,那麽第一美麗的是誰?”
葉孤鴻喃喃道:“是一個,叫,雪蜈的苗家姑娘,雪蜈姑娘,她、她真美啊。”
一句話說完,隻覺雪蜈呼吸都停滞了,一時久久無聲,葉孤鴻肚裏暗笑:小苗妞兒,還要入我的夢?回去乖乖夢你葉哥哥吧,哈哈。
正自得意,忽然唇上猛然傳來香香軟軟的一觸,不待他反應,雪蜈急促呼吸,起身飛快走出房中。
聽着關門之聲,葉孤鴻回過神來,下意識摸了摸嘴唇,茫然睜開了眼,隐隐覺察到自己這把似乎玩大了,竟把自己的初吻玩丢了,這般一來,五仙教和峨眉派,豈不是成了水火之敵?
一時之間,困意盡去,久久難眠。
次日,盯着一雙黑眼圈的葉孤鴻洗漱罷了,迎面遇上洗漱歸來的雪蜈,對方白淨可愛小臉上,赫然也頂着兩隻黑眼圈,雙方目光一會,雪蜈轉身便跑了沒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