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如今汝陽王察罕帖木兒年輕力盛,把持數省軍權,數度撲滅反元義軍,深受元帝器重,威風不遜宰相,他家的門子,自然也是目高于頂。
那門子五十來歲年紀,腆着鼓鼓的肚子立在門口,高高仰着胖臉,一面嗯嗯啊啊的應付着一個接一個送禮者,一面把一個個鼓鼓囊囊的門包熟練收進懷内,若覺門包稍輕,立刻冷着臉丢回,來人的禮物禮單,俱都不收。
又有二三十小厮來回奔走,不斷将收下的禮物搬入府中。
正忙得起勁,忽見一個七八歲的少年同一個美貌尼姑施施然走到門前,少年擡頭看了看門上牌匾,點頭道:“師父,這裏便是汝陽王府,我們進去吧。”
那尼姑神情傲然,微微點頭,二人便拾階而上,大模大樣便要進門。
門子一愣,連忙上前攔住:“呔!此乃汝陽王府,出家人若要布施,且往側門去等候。”
“布施?你這厮瞎了狗眼?我師徒千裏迢迢來大都,是圖你家一點布施?”
門子萬沒料到,那少年神情一變,開口便罵,滿臉都是驕橫之氣。
“你!”
門子有心發作,卻又怕對方來曆不凡,強自壓住怒氣,細細一打量,心中頓時一驚。
隻見這少年,身披虎皮大氅,敞着懷,露出裏面一身質地、做工極佳的月白長衫,這也罷了,可怕的是他腰帶上挂着一塊翠玉,讓門子越看越覺眼熟。
再看那尼姑,一身淄衣也是上等錦帛裁成,手中把玩着一串念珠,顆顆圓潤光澤,乃是珍珠串成。
若隻穿戴不凡,倒也不奇,堂堂大都,身家富貴的出家人在所多有,關鍵是這尼姑神情高冷淡漠,傲氣絕倫,偶爾一眼瞥來,便似看待死人一般,這等氣質,着實攝人。
門子心中咚咚一跳,不敢造次,陪上一副笑臉道:“啊呀,這位師太,這位公子,倒是在下失言了,既然不求布施,不知二位來王府有何貴幹?”
少年冷笑一聲:“我安達請我來他家做客,伱們王爺聘我師父做王府供奉,你說我師父有何貴幹?”
門子心中又是一跳,他們王爺熱衷武林江湖之事,收羅了許多高人在府上供奉,他做門子的自然清楚。但是“安達”兩個字,卻比尋常客卿又要更重了。
忍不住問道:“不知公子的安達是……”
少年伸手摸了摸玉佩,淡淡道:“自然便是你們小王爺。”
門子還欲再問,少年面色一沉,冷然道:“老貨,小爺已然給夠了你臉面,縱使要盤問,你也請個能在王府說上話的人來問小爺。”
扭頭對那尼姑道:“師父,我們進去吧,安達說過,來了王府便和到家一般。”
說罷攙着尼姑便往裏走。
門子吃他唬住,竟是不敢阻攔,連忙陪笑道:“是,是,小人啰嗦,小人啰嗦,快請二位先往花廳奉茶……”
一面伸手往裏請,一面扯過一個小厮低聲道:“快請哈總管去花廳!”
那少年、尼姑,自然是葉孤鴻、滅劫師徒。
葉孤鴻雖聽見門子安排請甚麽哈總管,也隻當不聞,攙着滅劫進了王府,繞過影壁,随着引路小厮來到花廳,顧自落座,自有小丫鬟端上香茶兩盞。
過不多時,一個身材雄壯的大漢,跟着小厮走來,進門便問:“哪位公子自稱小王爺的安達?”
葉孤鴻斜着眼看向大漢,冷笑道:“你在這房裏能找出第二位公子麽?”
大漢一滞,又看向滅劫:“那這位師太,想必便是我家王爺新聘的供奉?”
滅劫掃他一眼,不加理會。
葉孤鴻起身道:“你問東問西,不該先說說自己是何人麽?我師徒專程繞來大都,不是爲了同不相幹的人說廢話。”
大漢見他小小年紀,詞鋒犀利,又察覺出滅劫呼吸悠長,顯然身懷高明内功,一時間摸不透他底細,也不敢拿大,呵呵一笑:“好說,好說!在下姓哈,忝爲王府外務總管,王府中的武士都有哈某統領,諸位供奉凡有所需,也多由哈某安排,不知在下這微末身份,能否與貴師徒一叙?”
“原來是哈總管。”葉孤鴻點點頭,抱了抱拳,語氣也客氣了些:“既然是哈總管當面,我師徒自然無話不說。哈總管,這位師太乃是在下的師尊,江湖人稱‘南海神尼’,小子姓葉,單名一個問字。”
哈總管又抱拳道:“原來是南海神尼當面,久仰久仰。葉公子,不知你同我家小王爺,是何時結成了安達,神尼又是如何爲我家王爺所禮聘?”
葉孤鴻笑道:“哈總管,明人不說暗話,我師徒來得唐突,貴府心中有所嫌猜,也自難免,其中情形,小子自當一一告知,且請坐下細說。“
哈總管見他一派坦蕩,點了點頭,拉張椅子坐在了對面。
葉孤鴻收斂笑容,正色道:“數月之前,我師父機緣巧合之下,聞聽了一樁絕大秘密,便收拾行囊北上,欲往雁門關一行,行經江州時,恰遇上小王子同一位醜大師,被一幹江湖人圍住惡戰。”
哈總管聽得“醜大師”三字,心知葉孤鴻所言有所屬實,神情越發嚴肅。
葉孤鴻笑道:“江湖厮殺無日不有,我師徒身有要事,本也無意過問,偏偏同醜大師敵對之人中,有一位是我師父昔日對頭,而他們出現在江州一帶,着實蹊跷,隻怕也是要去雁門關奪取機緣。”
哈總管聽得“奪取機緣”幾字,眉毛一挑,聽得更是入神。
葉孤鴻放低聲音道:“我師父發現是那對頭,果斷出手,她和醜頭陀合力,将那人重創,對方見狀隻得逃走,我和小王爺也因此結識,彼此交談之下,情投意合,于是結爲安達。我将師父傳我保命的天蠶軟甲送了他,他送了我這個!”
他解下腰間玉佩,在哈總管眼前一晃,哈總管眼神銳利,立刻認出正是他家小王爺随身多年的玉佩。
哈總管久在府中,曉得這塊玉佩乃是當年小王爺初生之時,皇帝特意賜下的美玉,王爺當時剛剛封王,聘來高手匠人雕成玉佩,小王爺自幼佩戴,從不離身。
若是尋常情況,葉孤鴻說小王爺送此玉佩給他,哈總管多半不大相信,但按蒙古人習俗,結爲安達時,兩人互贈禮物,葉孤鴻既把師父送給他保命的天蠶軟甲都送了出去,小王爺爲人大氣,回贈這塊玉佩,似乎也理所當然。
哈總管也是練家子,隻聽那天蠶軟甲之名,便猜到多半是刀槍不入的柔軟内甲,這等至寶,若僅僅從價值而言,怕是遠勝于那玉佩,不由微微點頭。
葉孤鴻繼續說道:“小王爺說我師父武功高強,他父親見了一定歡喜,因此邀我師徒去往江州拜見了王爺,我師父施展了幾手功夫,王爺果然大喜,當場便要聘我師父爲供奉。“
說到這裏,葉孤鴻看了看滅劫,搖頭道:“隻是我師父素來不愛同人交際,更不願受世俗約束,況且又急着要去雁門關,因此拒絕了王爺好意。隻是小子我自小随師父住在海島,從不曾交過朋友,因此師父憐我,特意多留了兩天,讓我和安達玩耍。“
哈總管點了點頭,暗忖:罷了,原來這小子自小沒朋友,我家小王子又是會交際的,怪不得他一見如故,把至寶軟甲都送了出去。這尼姑看着好生冷漠,心裏卻也是疼愛徒弟的。
葉孤鴻歎了口氣,搖頭道:“那日我安達問我,爲何要同師父去雁門關?我自然不瞞他,便據實相告,不料他回頭便告訴了王爺,王爺又來尋我師父,說若是那般機緣,着實非同小可,既然我師父的對頭得知了趕去,焉知便沒旁人也知曉?屆時還不知有多少人會去搶奪,我師父武功雖高,雙拳未必能敵四手,若是答應做王府供奉,王府卻可出力,幫我師父奪得那份機緣!”
哈總管聽到此處,把腿一拍:“哈某曉得了!王爺這趟去江州有大事要辦,自然無暇分身,而你師徒的事情亦緊急,因此先行趕來王府搬兵!不過這般說來,王爺當有書信讓你帶來才是。”
葉孤鴻搖頭道:“當日王爺本要手書一封,卻是我安達說不必多事,隻要出示這個,王府中人,自然會全力配合。”
他又把那玉佩搖了搖。
哈總管一想,倒也在理,這些江湖人看得比命重的所謂機緣,對于自家王爺,多半不值一提,調用些人手的小事,有小王子的玉佩在盡已足夠,如此一來,小王子在他朋友面前也有臉面。
點一點頭道:“這話也不錯,隻是既然要出動人馬——非是哈某欲打聽你師徒機密,卻也不得不問一句,那雁門關,究竟藏了甚麽機緣。”
葉孤鴻把嘴一閉,看向滅劫。
滅劫今日隻有一句台詞,翻來覆去已在腦海中背了多遍,此刻吸一口氣,淡淡說道:“告訴他吧,你反正都同你安達說了,他父王也知道了,對王府倒不必再保密。”
葉孤鴻露出一絲内疚神情,過了片刻,才看向哈總管,低聲說道:“哈總管,你可知數百年前,雁門關懸崖下,埋葬了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此人生前乃是遼國南院大王,亦任過丐幫的幫主,南北武林,人人都要尊他一聲,蕭大俠!”
哈總管眼睛一睜,倒吸一口涼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