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八?
……朱重八麽?
葉孤鴻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師父離得滁州北行一日,這裏豈不正該是鳳陽地界?
忍不住看向那小孩,隻見他年紀雖小,長得亦瘦,一雙眼睛,卻滿是堅定神色。
至于相貌,稱得上端正二字。
尤其眉骨高隆,額頭寬大,這在相學中乃是日月交輝之相,有識之士一見便知其人必有不凡。
暗自點頭道:重八這名字雖多,但在鳳陽境内,小小年紀又有這般氣魄的人,隻怕除了後來那位太祖皇帝,再無旁人了!看來後人所傳的所謂“顴骨高聳、滿臉黑痣、鏟子下巴“的怪異長相,果然是滿洲鞑子污蔑之舉。
其實這就對了,不然郭子興除非失心瘋,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怪模怪樣的醜鬼。
這時一個方面大耳的男孩,見夥伴們自家争吵,連忙勸道:“花雲哥哥,你聽重八的吧,他雖比咱們小,卻是最懂道理的,我等若連女人小孩也欺負,那和元狗有什麽不同?”
黑臉少年花雲一聽,嗤之以鼻,搖頭道:“湯和,你這厮吃煙草灰、放輕巧屁!難道隻做偷兒便光彩麽?”
那叫重八的瘦孩子堅定道:“做偷兒雖不光彩,但背着人行事,便是知道自己行徑可恥,若是欺淩弱小,卻是連羞恥心也沒有了。”
花雲怒道:“羞恥心能當肉吃?這兩匹騾子拿去賣了,少說能換七八兩銀子,重八,生病的是你老娘,可不是我娘,姓花的要幫伱,你反而說我可恥,你是要氣死我麽?喂,吳良,你怎麽說!”
被他問的是個十五歲上下少年,生得面皮白淨,正要說話,另一個白白淨淨孩子忽然拉他手道:“哥哥,重八說得對,我等既然偷盜被人發現了,便該逃跑。”
花雲氣道:“吳祯你閉嘴,我問你哥哥,用你插嘴?”
吳良歎口氣,拉住花雲道:“兄弟,算了吧,我們再想别的辦法便是。”
花雲見人人都不同意他,氣得一蹦二尺高,扭着身子甩開了重八、吳良,發作道:“好好好,你們都是好人,隻我是混蛋!”
說着瞪眼看向滅劫師太和葉孤鴻,大聲武氣喝道:“你這尼姑還看什麽看!哼,人家說一見尼姑,逢賭必輸,果然遇見尼姑便要倒黴,好好的兄弟,一個個都和我吵架。你還看?你别以爲我不打女人啊!”
重八連忙攔着他,歉意道:“這位師太,這位小兄弟,不要生氣,今日是我兄弟們不對,我們這就離開。”
滅劫淡淡道:“既然知錯,那就滾吧。”
花雲一聽暴跳如雷,滅劫卻已懶得理會,一拉葉孤鴻便要回去,不料掌中一緊,看葉孤鴻時,正見愛徒擡頭看來:“師父請稍待,徒弟同這幾位小哥說幾句話。”
滅劫皺眉道:“這等小賊,理他做甚,莫要帶壞了你。”
正要強拉徒弟離開,忽然念頭一轉,想起自家徒弟雖有宿慧,畢竟也還是個孩子,如今父母死了,又沒個小夥伴玩耍,天天跟小大人似的,自己何必這般拘着他。
況且他這般懂事,又豈是幾個鄉下孩子能帶壞的?
心底一軟,當即改了心思,松開他手,柔聲說道:“你若實在想和他們玩,也非不可,隻是不許跑遠。”
說罷摸摸他頭,自行回轉廟中。她教了葉孤鴻幾天武功,深知其能,也不怕這些鄉下少年欺負了他。
葉孤鴻看向幾個少年,抱拳道:“幾位兄弟請了!小弟葉孤鴻,大家萍水相逢,也是緣分,還未請教幾位尊姓大名!”
幾個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齊齊一笑,隻覺葉孤鴻這說話,很像江湖上好漢的做派,頓時童心大起,花雲當先抱拳道:“原來是葉兄弟,我、啊,那個在下!在下叫做花雲,今年十七歲,應該比你大吧?那你該叫我花兄,或是花家哥哥,哈哈哈哈!”
他讓葉孤鴻稱他爲兄,仿佛占了老大便宜,自己咧着嘴傻笑起來。
葉孤鴻一笑,果然抱拳道:“原來是花雲花兄當面,久仰久仰。”
幾個少年越發笑得歡騰,吳良搖頭笑道:“你這小兄弟太會客氣,我便不信你以前聽過花雲二字,哪裏來得久仰?”
葉孤鴻哈哈一笑,心想我不僅聽過花雲二字,我還聽過你們這裏所有人,更聽過你們将來把腦袋拴在腰上和鞑子幹,最終驅除鞑虜、重開漢天的不世偉業!
我這一聲久仰,那是真正的久仰久仰!
當下幾人陸續報名,都學花雲報出了年紀,葉孤鴻果然個個久仰,這幾個少年中,有十五歲的吳良,十二歲的湯和,十歲的吳祯,十歲的朱重八,還有個拖着鼻涕的小小子,卻是七歲的徐達。
葉孤鴻自稱八歲,徐達學着大家模樣,紅着臉沖他抱拳行禮,喊了一聲“葉家哥哥”。
一聲葉家哥哥喊完,徐達肚子忽然咕咕一聲怪叫,這孩子一張臉越發如紅布一般,葉孤鴻問道:“兄弟,你餓了麽?我去拿些吃的給你。”
正要扭身去廟中,徐達一把拉住了他,連連搖頭道:“哥哥,我不餓,你不要去拿吃的,不然那師太該責罵你了。”
葉孤鴻微微一愣,扭頭看去,隻見徐達一雙眼望着自己,清澈無比,滿是關心之色,顯然是怕他爲了自己去取吃食,被滅劫見怪。
葉孤鴻喉頭微動,鼻子不由發酸,強笑道:“兄弟,你卻小看了爲兄也,那位師太是我師父,最疼我不過,又是真正的菩薩心腸,我那些吃食招待我的兄弟,她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見怪?”
徐達一聽,頓時意動,朱重八卻道:“兄弟,你喊我們一聲哥哥,我們喚你一聲兄弟,雖然初逢,卻不拿你當外人。因此你亦不必同我們客套!如今糧食何其金貴,除非真正的菩薩,不然誰肯招待外人?你做人徒弟的,需要懂事,莫惹師父生氣,日子才好過些。你也不必擔心我們……”
吳祯接口道:“我們早就餓習慣了,卻是從來餓不死,這麽大的山,哪裏不找點吃食糊口?”
說話之間,幾人肚皮,接二連三叫了起來。
葉孤鴻不由動容,幾個人餓着肚皮,卻能替自己這新交的朋友着想,生怕自己惡了師父,日子難過,這是何等胸襟?何等肝腸?
普天下無窮漢人都要反元,爲何是他們這夥成功?眼前小事,也許便是答案。
當下說道:“幾位哥哥不必多說,你們終久是不知我師父的爲人,我說她菩薩心腸,是不好意思自賣自誇,其實她呀,就是菩薩。”
說罷一笑,扭身就走,心中暗忖:我師父這等内功,隔着這麽遠聽我們說話,應該聽得清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