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狂奔,朔風撲面。
好在臉上有滅劫師太的手帕,柔軟的觸感,讓寒風也略顯溫和。
地面上,蒙古人追來時的蹄痕,尚還清晰。
七八裏路程飛逝而過,燃燒的葉家莊映入眼簾。
見滅劫毫無減速之意,葉孤鴻連忙提醒:“師父,鞑子兵未必盡數追了出來,莊子裏隻怕還有不少。”
滅劫神态睥睨,淡淡道:“爲師在此,何懼之有?隻要他不及列成戰陣,憑爲師掌中長劍,來多少,殺他多少。”
她這話說得極滿,心中卻自有數:
似這般“通匪“的莊子,按鞑子行事慣例,至多派遣半百兵馬,這等規模,豈在峨嵋掌門眼中?
說話之間,滅劫縱馬徑直撞入莊中。
這個葉家莊說大不大,聚居着百餘戶莊農,約莫三五百間屋舍。
除了中心位置的主家大宅,其餘多是茅草爲頂的土屋,被鞑子四下放起火,燒得黑煙滾滾,仿佛鬼蜮一般。
莊中遍地都是屍骸,男女老少皆有,流出的鮮血已然凝成了冰,雪白殷紅,分外刺眼。
葉家宅邸門口,乃是一片開闊場地,此刻二三十個鞑子兵燒起老大一個火堆,烤着些雞鵝土狗,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用蒙語說笑耍鬧,仿佛過節一般。
不遠處拴着數十匹戰馬,五六個年輕婦女哭哭啼啼,捆住了手腳橫放在馬上,凍得瑟瑟發抖。
又有幾輛牛車,堆積着大小箱籠,顯然都是鞑子們搜刮掠奪的财物。
聽見馬蹄聲,鞑子們扭頭來看,見不是同伴,頓時變了臉色,紛紛跳起身掣出兵刃,亂哄哄湧将過來。
滅劫師太将馬一勒,低聲吩咐道:“爲師去去便回,你坐好了莫動。”
口中說話,手裏拔劍,跳下馬展開輕功,徑直向那些鞑子們撲去。
滅劫這一去,便似一滴水進了油鍋,頓時激起一片驚呼、怒罵。
那些鞑子雖應戰倉促,配合卻是默契十足,刀砍的、槍紮的、箭射的,頃刻間構成近、中、遠三重攻勢。
滅劫卻是毫不在乎,身形如鬼魅、似輕風,高縱低伏,轉折如意,穿行于數十名大漢前後,真個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掌中長劍清光吞吐,出手便收人命,頃刻之間,連殺十餘人。
葉孤鴻兩眼瞪得溜圓。
這已是他第二次看滅劫仗劍殺人,卻還是忍不住歎爲觀止!
在他那個時代,影視中的武技,算是公認的藝術誇張,然而即便是武術指導們精心編排的那些絢麗動作,和滅劫此刻犀利無雙的劍法一比,竟似幼兒體操一般稚拙可笑。
一道道鮮血,不斷從胸腔、脖頸中飛濺而出。
一聲聲慘叫,宣告着一條條鮮活生命的飛逝。
而就是這些在滅劫手中似乎毫無還手之力的鞑子,不久前才剛剛殘酷屠殺了全莊數百條性命。
看着不斷倒地的鞑子。
看着四周燃燒的房屋。
看着遍地百姓的屍體。
葉孤鴻忽然意識到,這個時代,似乎正在刻意向他這個誤入者展示,什麽叫做——
幹戈亂世,人命如草!
他下意識捏緊了拳頭,隐約意識到,爲什麽這個時代,會誕生出滅劫這樣可怕的高手。
大約一盞茶功夫。
滅劫師太身形蓦止,仗劍傲立。
二十餘個勇悍鞑子,被她一人一劍,殺得幹幹淨淨。
“師父!你好厲害!“
女徒們不在,葉孤鴻主動擔當起叫好的重任。
滅劫回頭,嫣然一笑:“厲害麽?師父以後好生教導于你,伱隻要肯用心,自己也會厲害起來。”
“小少爺!是小少爺麽?救命,救救我們。”
被橫在馬背上的女人們,先被滅劫的狠辣驚呆,此刻才看見了葉孤鴻,齊齊大哭求救。
葉孤鴻試探着要下馬,滅劫師太身形一晃,已至近前,伸手将她抱下。
“師父,救救她們吧。”
葉孤鴻拉着滅劫師太的左手搖晃。
滅劫點頭,牽着葉孤鴻走去,長劍輕揮,割斷了女人們手腳上的繩索。
女人們手腳大抵都凍僵了,一個個姿态笨拙的下馬,不免跌的七葷八素,滅劫師太視若不見,全然沒有扶一把的念頭。
好在這些莊戶女人都還壯健,地上又有積雪,便是摔下馬來也不至受傷,自己揉着屁股便爬起身。
“小少爺,大家都被鞑子殺光了,我們怎麽辦啊。”
女人們圍着葉孤鴻,哭的滿臉鼻涕眼淚。
葉孤鴻看着她們的遭遇,不由歎一口氣,說道:“都不要哭,聽我說話。“
他人小聲音小,那些女人們哭得嗚裏哇啦,一時誰肯停下?
滅劫眼睛一瞪,喝道:“都住口!“
她大概用上了一絲内力,一聲喝出,連葉孤鴻在内,所有人腦袋都嗡了一下。
女人們果然立刻止住了哭聲,流着淚低着頭,不敢看這個比鞑子還狠的尼姑。
滅劫摸了摸葉孤鴻的腦袋:“好徒兒,說罷,她們乖乖聽着呢。“
這個師父,還真的是獨寵我一人啊!
葉孤鴻心中感慨,嘴裏卻沒耽誤:“你們聽我說,如今鄉親們都被鞑子殺光了,但是我師父行俠仗義,替鄉親們報了這血海深仇,他們在天之靈,也能安息。可是這些鞑子死在這裏,等到明天不見回去,鞑子必然還要派人來查看,所以你們萬萬不能留在這裏了。”
他往那些牛車一指:“這裏的财物,你們幾個分了,都換上男人衣服,使些黑灰抹了臉,趁夜上路,有親戚去投親戚,有娘家的回娘家,以後安生過活,永遠别再回這個莊子了。”
女人們聽他這般說,想到好好家園,從此不再,你望我,我望你,又都流下淚來。
滅劫不耐煩道:“我徒兒已替你們指了活路,你們不想死的,隻按他說的行事便是。趁着天黑,各自去吧。”
女人們遂哭哭唧唧的,打開那些箱籠,開始翻找财物。
葉孤鴻好心提醒道:“大件太重,不要拿,盡量拿細軟值錢的,你們還要走不少路,若拿得多了重了,又走不快,又顯眼,當心被惡人奪了去。”
他這般一說,有些聰明的,果然開始挑選細軟,也有的則顧不了許多,隻撿自己覺得好的去拿。
滅劫冷笑搖頭,顧自去周圍院中,找了幾條鏟子,又換了一匹好馬,帶着葉孤鴻上馬,徑直而去。
待出得莊子,滅劫忽問道:“爲師看那些牛車上,值錢物事似乎不少,該都是你家的吧?這麽舍得給了别人?”
葉孤鴻歎道:“真正值錢的,必然都在我父母哥哥的身上帶着,我們師徒也隻幾個人,哪裏拿得動許多?錢财雖好,畢竟是身外之物,若是爲了些許錢财,耽誤了大事,豈不成了傻瓜?”
滅劫哈哈大笑,贊許道:“好孩子!若不是宿慧,如何這般小小年紀,便看得如此通透?”
她今日殺了數十個鞑子,又救了幾個人,還把師兄的轉世之身收歸門派,心情之佳,簡直難以形容。
一時把馬兒打得飛奔,不多時便回到了原地。
一眼望去,隻見幾個女徒你挨着我我擠着你,三個小鹌鹑一般,刻意離那些屍體遠遠的,又不由把臉一沉,喝道:“都過來!都是習武之人,難道還怕鬼麽?”
說着把幾條鏟子丢在地上:“快去挖坑!這般冷天,不動彈起來,想凍死麽?”
她對這幾個徒弟的态度,同對葉孤鴻相比,一天一地都難以形容。
葉孤鴻也不由抓頭,暗想道:啊喲,我這師父,好像還有點重男輕女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