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西北角。
一座四方型的樓閣矗立,每一層樓閣的檐角,都挂着一枚金色的鈴铛,在寒風中時不時的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
在樓閣其中一層,中部懸挂的木牌上,更有‘執掌玄庭,妙言天機’的字樣。
玄機閣!
此時位于樓閣頂層的一個,布置的十分簡譜的屋子裏,幾個玄袍人影彙聚在一處。
“如何?”
“天機一瞥,果然無錯,何家的滅門,是屬命數。”
韓廣淡淡的說道。
程厚華咧咧嘴,道:“天機命數,不可違逆,就是很多時候太過模糊,實在難以看的真切,有時反而會弄的似是而非,不但沒能順應天時,反倒逆了天命。”
韓廣呵呵一笑,道:“這就是所謂天意弄人了,若真能完全看清一切天機天命,那麽我們也就不用叫玄機閣,改叫天命閣豈不更好?”
說到這裏。
他看向另一道人影,道:“劉執事,紫霧山脈那邊如何?”
就見第三道玄袍人影,其面容之上滿是皺紋,明顯年紀蒼老許多,此時沉聲道:“晏景青沒那麽容易糊弄,他在何家的人馬身上使了手段,雖然我們的人及時接應,但還是死傷慘重,連何無憂都受創不淺。”
“意料之中。”
程厚華向後一仰,靠在牆上,道:“晏景青要是那麽容易被擺布,他就不是晏景青了,隻可惜何家太過廢物,連晏景青的後手都沒試探出來。”
“嗯。”
劉執事微微點頭,道:“眼下隻知道七玄宗的靈玄峰真傳孟丹雲來了瑜郡,對何家出手的人就是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
韓廣靠在一張木桌旁邊,此時并不說話,而是露出一抹沉思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道:“孟丹雲暫且不說,那個陳牧倒真是有些離奇,根據情報,此人崛起的過程就十分離奇,也不知道此人是怎麽修行的,就一路到了如今的境界,甚至何家這一次拿了血煞爆炎箭,都沒能殺死此人。”
程厚華聞言不由得失笑,道:“你是擔心這人會影響以後的局勢?但我們之前不是占蔔過此人的命數麽,占蔔了三次,都沒有什麽離奇之處。”
韓廣沉聲道:“命數占蔔本來就模糊不清,具體到個人,又是在他沒有主動求問占蔔的情況下,就更是天機難料了,本來這次是想順勢清理掉一些可能影響天機的因素,結果還是出乎預料之外,我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太安甯。”
“那就再蔔一次罷。”
劉執事淡淡的道:“這次我以心血蔔問,看看天機命數如何。”
雖然陳牧隻是小地方的人物,但在整個瑜郡的确也是最引人矚目的那一個,并且崛起之路也确然有些奇怪,二十歲之前的履曆幾乎一無是處,之後忽然就練起了武,展露出近乎于宗門真傳的天賦,短短時間走到今天。
這種情況不可能不引起玄機閣的注意,但數次對陳牧的占蔔,都沒有從陳牧身上蔔算到任何的‘天命’,甚至也沒有受到反噬,說明陳牧的命格應該屬于十分平常的類型,并不是那種有可能影響到格局的天命之人。
隻是天機終究模糊難料,光憑這些也無法完全确定。
“這……有必要嗎?”
程厚華看了劉執事一眼。
以心血占蔔,那就是要付出自身壽數的代價了,他倒不覺得陳牧值得劉執事如此,雖說天賦的确不俗,有堪比宗門真傳的樣子,但暫且不說現在的陳牧還不是,就算未來真的成了七玄宗真傳那又如何,七玄宗久不曆事,門下弟子羸弱,也就一個太玄峰真傳能拿得出手,其他的都不過爾爾,像孟丹雲這樣的,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中。
甚至從宗門長輩,對七玄宗的占蔔大局來看,整個七玄宗未來的命數都十分的渺茫。
“确認一下,也更安心。”
劉執事緩緩拿出一疊龜甲蔔具,然後閉上眼睛,整個人漸漸與天地交感,一縷無形的氣機融入到天地之間。
就是短短的時間之内,他臉上的皺紋肉眼可見的又多了一道。
須臾。
劉執事抛出龜甲,并再次睜開眼睛,搖頭道:“此人命數仍然沒有看到什麽稀奇之處,不過倒是綿延很長,不是短命之人。”
程厚華和韓廣兩人彼此對視一眼,然後都微微搖頭。
“是‘命不該絕’的類型麽?那難怪能次次擺脫危機化險爲夷了。”
命數綿長的人其實不少。
路邊随便一個乞丐,都有可能是命數綿長之人,如果想要殺他,就總會發生種種意外而導緻失敗,當然也不是說就殺不死,隻要稍加誘導,讓對方自己破壞自己的命數,那就随手可以解決,或者強行硬殺也沒什麽,隻是說付出和回報往往不成正比。
畢竟爲了殺一個尋常乞丐,而露出破綻,被潛藏在一旁的血隐樓刺客戳上一劍,那付出的代價可就太大了,所以遇到這種情況,往往都不會強行硬來,而是順其自然。
“既然命數本身沒什麽稀奇之處,那順其自然就是了。”
劉執事收起龜甲,臉上的皺紋堆積在一起,道:“等到天地翻覆的那一日,凡欲違逆天命的,不論是什麽晏景青,還是七玄宗,都不過是螳臂當車。”
……
玄機閣。
位于樓閣的最上面,屋檐角下,沒人察覺到的是,一個穿着破爛道袍的人影,不知什麽時候正躺在那裏,手裏拿着個酒葫蘆,喝酒時露出滿口歪歪斜斜的黃牙。
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一樣,右手拿出了一疊龜甲,瞥了一眼後,随手将其中一塊撥動一下,使其滴溜溜的旋轉起來,然後便放到一旁,繼續喝起酒來。
過了一會兒。
他擦了擦嘴坐了起來。
“老道都沒機會算的東西,幾個小子還想蔔問。”
“不過這玉州命數不定之人可真不少,比玄州、青州、寒州都要多些,不知幾人封侯,幾人稱王,看不透,猜不透,想不出,道不明……呵呵呵,亂世将至,天機終究是亂了。”
說着。
老道就拿出一本油膩膩的破爛冊子,将一支毛筆在口中舔了下,沾點口水,劃了幾筆,然後收起冊子,往前走出一步,整個人便憑空消失在玄機閣的樓閣屋檐之上。
整個過程中,無論是下方玄機閣裏的衆人,還是遠處街巷的行人,都無人察覺。
……
盡管瑜郡已有四大宗門進駐,淪爲七玄宗和四大宗門明争暗鬥之地,但何家終究是統轄瑜郡上百年的四大家族之一,其在一日之間滅亡的事情,終究是還是在瑜郡引起了一片震動,不僅僅波及瑜城,更是蔓延至各個縣府。
其實早在四大宗門進駐之後,有許多地位較高的人物就判斷,四大家族出事是遲早的事情,畢竟陷入四宗和七玄宗的沖突之中,絕對不是好事。
隻是沒想到。
何家的倒台會來的這麽快,這麽突然。
與其說滅亡于七玄宗、滅亡于餘家,不如說是滅亡于監察司都司陳牧之手!
早在陳牧升任監察司都司的時候,很多依附于何家的勢力,就都感覺到形勢非常不妙,有些惶惶不可終日,可之後陳牧一直沒什麽動靜,也沒有刻意針對何家,倒是讓許多人心中平緩了些,反而晏景青對何家的數次敲打,更令人擔憂一些。
……
南城區。
某處宅邸内,曾經的梧桐裏差司徐奉,正望着天邊一陣失神。
“他行事,還是一如當年……”
早年在許紅玉的指示下,将梧桐裏差司的位子交給陳牧時,他甚至都不太看好陳牧能坐穩差司的位子,能擺平的了鄭家、南家以及各大幫派的糾紛,但他遵從許紅玉的命令,也不曾下什麽絆子,還是盡可能的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替陳牧掃清障礙。
而不曾想到的是,陳牧上任差司後,第一次出手就是雷霆一擊,果斷無比,震驚了無數人,直接将盤踞梧桐裏橫行多年的鄭家徹底打掉。
令徐奉吃驚的同時,也讓他對陳牧大爲改觀。
之後的事就不用說了,陳牧在梧桐裏僅任職不到一年,卻上上下下都管理的井井有條,曾經橫行爲惡的幫派,一個個都老實的不行,在陳牧任職期間絲毫不敢冒頭。
這一次。
陳牧上任監察司都司之後,依然是不聲不響,不作什麽動作,也沒有與何家怎麽沖突,但當真正出手的時候,便如當年對付鄭家一樣,雷霆一擊,連根拔起!
真正讓徐奉感到震撼的是,那可是何家,是盤踞瑜郡上百年的何家,遠遠不是鄭家那種小小鄉紳勢力所能比拟的,卻還是一日之間,被陳牧滿門盡誅,徹底蕩平!
曾幾何時。
将梧桐裏差司的位子讓給陳牧時,何能想到幾年之後,那猶如龐然大物,遮天蔽日般的内城何家,會在陳牧手底就這樣轟然倒塌。
直至現在,聽到消息都已過去不知多久,徐奉心中都依然無法平靜下來。
……
九條裏。
某處院落裏,赤金幫幫主尹虹伫立原地,良久沉默不語。
隐約還能想到記憶裏,那個樣貌還稍顯稚嫩,穿着差頭官服的年輕人,來到赤金幫向他打探關于黑鴉教的事情……實際上至今爲止,也才過去幾年而已。
從九條裏的差頭,到監察司都司,再到整個何家的轟然倒塌,簡直如同夢幻。
幸好。
他當年沒和陳牧有什麽仇怨。
這些年在九條裏,也是安安穩穩,和闵保義保持一定默契,相安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