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曆一千四百二十七年,六月。
玉州瑜郡大旱,妖亂,綿延半月。
……
漆黑一片之間。
暖意蕩漾,如沐春風。
忽然亮起一盞燈火,驅散附近的黑暗,一隻玉手将燈盞放到旁邊。
“好大……”
許紅玉微微失神。
隻見眼前的地窖裏,安放着一塊巨大的炎玉,長約七尺,寬約三尺,厚近一尺。
饒是以她餘家嫡系,自生下來就備受寵愛,見識過諸多奇珍異寶的人,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一塊上等炎玉,縱使分割開來慢慢售賣,價值也得數十萬兩以上。
“嗯,大緻情況就是如此了,你看如何能将其悄悄運進瑜城。”
陳牧站在一旁問道。
涉及何家的事,沒有必要對許紅玉隐瞞太多,畢竟過些日子何家發現何光宗、何明振等人失蹤,肯定也會掀起一番波瀾,再圍繞荒原山地動和山崩等事件,到時候許紅玉也能猜到是他所爲。
最主要的是,陳牧能将這塊炎玉偷偷的搬回瑜郡,但卻沒有辦法将這麽大一塊炎玉悄悄弄進城裏,畢竟他再厲害也還沒到能扛起這麽大一塊重物還能飛檐走壁。
那不是武功,那是仙術。
“讓我想想……”
許紅玉短暫失神之後,也很快回過神來,開始靜靜沉思,很快就有了主意,沖着陳牧道:“有辦法了,隻需要這樣……然後這樣……這樣就可以了。”
陳牧聽罷微微點頭。
這種事他沒辦法,但許紅玉還是能做到的,畢竟她是餘家嫡系,甚至悄悄運進城裏的辦法還不止一種,這與武藝無關,看的是手中掌握的勢力。
許紅玉說完又沉思道:“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行,妖亂尚未結束,瑜城那邊各家警備都很高,夜裏也到處都是巡邏,隻有先在安瑜縣放一段日子,之後再搬運回去,我倒是有安全的地方,若你相信我的話,就先放在那裏。”
陳牧失笑,道:“你我之間還談什麽信與不信,何況堂堂餘家的大小姐,還不至于會觊觎一塊小小的炎玉。”
雖然這塊炎玉價值至少數十萬兩,對陳牧來說是一筆極其龐大的數字,但對瑜城四大家族之一,治理瑜郡數千萬人口的餘家來說,大概也就是中等意思,最多再略偏上一點。
“嗯。”
許紅玉輕輕點頭,道:“不過伱這次露出巽風意境,在瑜郡也許會引起一些波瀾了,先前的你還沒有直接進入其他幾家最高層的視線,這一次無論何家還是薛家謝家,目光都會落在你身上,對你有所關注了。”
“總歸是要被人所知的。”
陳牧微微搖頭,然後看向許紅玉,道:“這次之後,斬妖司那邊興許會将我提到白衣衛,不過我還是想先用你的功勳去兌換鍛骨丹,算是又要你多幫個忙了。”
雖然大概率會直接成爲白衣衛,但也進了各家的視野,在各家的情報中他是才突破易筋境不久,那就繼續讓各家保持這種概念,由易筋圓滿的許紅玉兌換鍛骨丹,毫無纰漏。
“你我之間還談什麽幫與不幫……”
許紅玉輕聲開口,忽然覺得自己這句話和陳牧先前的話一樣,一時間心中微微升起一絲異樣,不由得移開了些視線。
陳牧看着許紅玉的樣子,雖是在昏暗地窖之中,但燈盞映照着炎玉,還是能清晰瞧見許紅玉的面龐,他有些驚奇的發現,許紅玉那張如白玉般清淨的臉蛋上,似乎多了一點點淺到微不可記的淡紅,若非他如今視覺之敏銳遠超常人不知多少倍,也許都看不出來。
驚奇之餘,心中又不由得莞爾。
先前總覺得許紅玉的名字有些不搭,其人清冷更像是一塊白玉,現在忽然發現,原來紅玉是應在這裏,隻不過玉色還是有些太淺,不知道以後能否見到更鮮豔些的玉色?
……
大旱漸退,妖亂漸止。
來自瑜郡各地縣府鄉裏的彙報與情報,如雪花一般紛紛飄向位于中央的瑜郡城,各自落入内城諸多家族之中,直至安瑜縣的消息傳開,終于是引起一些震動。
何家。
奢華而富貴的廳堂間,到處都是玉石金銀的點綴,門戶皆以珍貴的金絲木打造,上面雕刻出各種複雜而精巧的紋理與圖案。
冶煉司副都司何光訓,此時正垂首侍立于一旁,而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的,是一名長有灰色長須,手提一根紫龍木杖的老者,看上去五六十歲年紀。
他是何家當今的掌舵人,何家第二代人物,
家主何正崖!
其也是何光訓、何光宗等人的父親,看上去年越五六十,實際上已經年近七十,隻不過曾服用過十分珍貴的駐守氣血的靈珍,加上自身修爲乃是鍛骨境圓滿,練的更是艮山意境,巍然自身,如如不動,方能至今還保持境界。
不過距離他退下去,實際上也就這幾年的事了,主要是他的兒子中無論何光訓還是何光宗等人,都扛不起何家的掌舵人之位,要交于另一脈,所以他才遲遲未退。
“哼,餘家可真是好運氣!”
何正崖一拄拐杖,拐杖在青石磚上一敲,卻是發出仿若金屬碰撞般的聲響。
何光訓侍立在一旁,低聲道:“将死之際,亦有回光返照,算不得什麽,許紅玉能在外城拎出這樣一個人物,的确是運氣使然,當初明軒小瞧了此人,我也沒有在意此人,不曾想此人卻是能練成巽風意境,而今已成人物。”
何正崖淡淡的道:“天下之事,誰敢言能處處料之以先?若你能知曉此人有這般本事,早些将其扼殺,那何家下一任的掌舵人,舍你其誰?”
何光訓聽着何正崖的話,不由得低下頭道:“是我能力不足。”
何正崖看着何光訓低頭的樣子,歎了口氣,道:“你能力是有的,隻是不夠,以你如今的年紀,便是用再多的靈珍,也不可能邁入鍛骨圓滿了,至于意境,你這些年來一直都差那麽一層……武道與淬體,終是相輔相成,淬體法練的上去,氣血充盈,自然耳聰目明,乃至智慧心生,自然能于武道感悟精進。”
易筋境領悟意境的,極少。
鍛骨小成,就略多一些,然後鍛骨大成更多,鍛骨圓滿則半數上都能悟出意境,五髒境自然不用說,意境已是他們的基礎。
“父親大人,我要不要……”
何光訓眼眸中忽的閃過一絲厲色。
何正崖一拄拐杖,再次一敲地面,沉聲道:“陳牧此子已成了些氣候,如今想殺他已有些不易,如今乃非常之時,興師動衆絕不可取。”
何光訓聽着何正崖的訓話,忽的微微一怔,因爲何正崖提到了‘非常之時’,如今的确是處于大旱妖亂,但這種事,還不足以讓何正崖如此嚴肅的提到非常之時。
注意到何光訓的目光疑惑。
何正崖眸光深邃的看着他,緩緩的道:“你應當還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天劍合歡、血隐玄機四宗真傳,上七玄宗拜山,七玄真傳應戰,四戰四敗!”
“這……”
何光訓聞言頓時有些瞠目結舌。
他知道真傳弟子之間,亦有差距,像七玄宗中,便是以太玄峰爲首,太玄峰真傳也是七玄宗七大真傳第一,據他所知乃是如天上星辰一般的絕代人物,竟會敗給外宗人物。
“四宗真傳上門拜山,來的必然是他們各宗真傳裏的魁首,七玄宗其餘各峰真傳落敗倒也不足爲奇,隻是沒想到太玄真傳會敗給天劍門真傳……”
何正崖緩緩搖頭,眼眸中也是帶着幾分異樣,道:“天劍真傳左千秋,那才是如天穹皓月般的人物,似陳牧這般不過蝼蟻,餘家在其面前也是翻掌可滅。”
何光訓心中一陣波濤起伏,但很快又露出一絲疑惑。
像這樣的人物面前,何家餘家的确都不算什麽,但問題是這與他們又有什麽關系。
而就在這時。
何正崖淡淡的道:“四家真傳此戰,乃是以四宗進駐玉州爲約,勝者可入玉州,并與七玄約定,以玉州七郡之中的瑜郡爲限!”
何光訓眼眸中終于露出驚容,難怪何正崖會如此凝重,如此肅然,倘若四大宗門将插手瑜郡之時,進駐瑜郡,那整個瑜郡的格局必然會天翻地覆!
四宗進駐瑜郡,七玄宗也必然不會完全放任,勢必會加深對瑜郡的統禦和控制,也就是說瑜郡很可能淪爲各大宗門彼此争鋒的第一線!
此時此刻。
的确是不能輕舉妄動了。
畢竟在七玄宗乃至天劍門這樣的大宗勢力面前,瑜郡四大家族根本不算什麽,一旦判斷不清形勢,就有可能直接被碾爲齑粉。
“因此自即日始,何家與餘家的事,暫時全部放下,可記清楚了?”
何正崖緩緩看向何光訓。
“明白。”
何光訓目光無比凝重的點頭。
的确當此之時,哪怕何家和餘家再有血海深仇,也是不能輕舉妄動了,無論如何都要先收斂蜷縮,以觀察形勢,萬萬不能被卷入宗門鬥争之中。
“對了父親大人,懷瑜來消息說,光宗和明振他們兩日前失去聯絡不知去向,且荒原山方向曾有地動,垮塌一座山峰……”
何光訓想起此來還有另一件事要禀報。
何正崖眉頭一皺,道:“此事何不早報,速速派人去查。”
“是。”
何光訓應聲,走了出去。
何正崖拄着拐杖,看着何光訓離去的背影,一陣眉頭緊鎖,這種時候出事當真是麻煩,而且相比起來,他還有更麻煩的事要處理,得盡快掃清一些痕迹。
并且短時間内是萬萬不能再和天屍門的人接觸了。
……
瑜郡城城南。
薛懷空穿着一襲不起眼的灰衣,屹立在城牆之上,目光眺望遠處。
忽然有屬下走來,沖着他小聲禀報幾句。
“陳牧?”
薛懷空微微怔然,随後很快從記憶中拎出一個名字來,低頭喃喃一聲:“此人竟有這般悟性,那當初也許該和餘家搶一搶人?”
“罷了,如今之際,一個意境人物也改變不了什麽,這瑜郡今後将是何等走勢,全在于七玄和四宗了,人算終是不如天算,不過好在我也做了些防備。”
薛懷空歎了口氣。
七玄宗估計就這幾日,便會有人下來,而四宗的進駐肯定也不會很久,到時候他這個城主就再不像之前那樣,手握權勢号令一郡,而是将一下子變得十分尴尬。
但對于此種情況,他也并沒有什麽辦法,不可能舍棄薛家在瑜郡的權勢,也隻能默默觀察形勢,随波逐流了,總歸薛家提前布局,在其他幾郡都有安置血脈基業,在七玄宗門内也有不少族人,相較于何、謝幾家,算是好了很多。
……
餘家武院。
锵!
陳玥手中劍鋒斜指,劃過一道弧線,與餘芸手中的劍同時斬過,火花迸濺之際,餘芸卻面色微變,發現不對,被迫往後退避。
但陳玥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微光,劍招一變,化斬爲撩,一下子挑中餘芸手中的劍側,将其打的脫手飛出,同時手中的劍向前直刺,懸在餘芸的咽喉前方。
“你……”
餘芸看着陳玥,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陳玥勝。”
旁邊一位年長的女性武師語氣平和的開口。
餘芸氣惱的看着陳玥:“這不算,你耍賴!”
陳玥剛才竟然和她用一樣的劍招,那一下要是兩人繼續打下去,多半是兩敗俱傷,她收招回避,陳玥卻變招追擊,怎麽會有這麽奸詐的人。
“陳玥以招式勝,餘芸,你與敵人交手之際,難道也妄圖敵人與你隻鬥力氣?”
女性武師淡淡的開口。
被師長訓斥,餘芸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明明她境界比陳玥高的,結果卻打輸了,眼裏泛起淚花,看着陳玥道:“鄉下來的破落戶,别以爲下次還能這麽走運……”
“餘芸。”
女武師語氣嚴肅了些:“眼高手低是武者大忌,縱然你出身名門又如何,我餘家這十幾年來,可曾有後起之秀能比得過一川?就是你眼前的陳玥,她兄長陳牧不久之前,在安瑜縣獵妖,一戰殺妖上百,已步入了意境的層次,比起你又如何?”
聽到女武師的前半句話,餘芸還低着頭有些委屈,但聽到後半截,卻一下子愣住,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女武師:“意境?”
“我哥哥他……”
連陳玥也有些驚詫的看向女武師。
女武師微微點頭,道:“剛剛傳來的消息。”
陳玥驚詫過後,小臉上露出驚喜和振奮的神色,如今的她可不是什麽武道小白了,雖然意境還是她遠遠無法觸及的高度,但不妨礙她清楚那是一個怎樣的高度。
放眼整個餘家,領悟意境的高手也沒有多少。
甚至。
和陳牧同齡的,乃至整個餘家的第四代,包括許紅玉等人在内,目前還沒有一人悟出意境,那相比起還在磨煉追求刀勢的武者來說,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高度。
餘芸整個人愣在那裏,一時間呆若木雞,她哥哥也是餘家武院的出衆人物,雖然不是第四代男子中最出色的幾人,但如今也步入易筋大成了,年紀和許紅玉相仿,隻是她哥哥至今也才練就兩種刀勢,距離意境尚且遙遙無期。
她記憶裏不由得浮現出,那一日在南城區所看到的那個身影,陳玥的兄長,那個人,竟然已步入了意境的層次?那看起來隻是有副不錯皮囊的青年,竟然是這樣的人物嗎?
不遠處。
餘茹也是怔在原地,眼眸中泛起一陣陣光彩。
陳牧哥哥……悟出意境了?
幾乎比她想象的都還要厲害了呢。
三更,但字數更多了,還是一萬三,比之前四更還多……因爲劇情完整就不分成四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