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青山園區,東風兵團辦公室。
陳沉坐在已經被解除了束縛的魯夫提對面,就那麽靜靜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這是相當常規的審訊技巧,而很顯然,對面的魯夫提不可能接受過任何專業的反審訊訓練,僅僅對視了十幾秒,他就直接敗下陣來,忍不住開口說道:
“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麽?直接說吧,要殺了我也沒關系,但正義一定會實現的!”
一旁的翻譯同步傳遞了魯夫提的話,陳沉一邊聽着,一邊看着魯夫提的表情,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好笑。
正義?
也許他真的覺得自己在做的是正義的事情吧。
他對自己的愚蠢一無所知,甚至以爲自己是清醒的那一個.
嗯,說白了,跟自己熟悉的某些覺醒人有一拼了。
于是,陳沉壓根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保持沉默,繼續晾着他。
讓他開口隻是第一步,讓他主動說出自己的意圖,才是高端的審訊。
當然,這個過程會漫長得多。
足足等了十分鍾,魯夫提才再一次開口。
“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是東方兵團,伱們本來并不是我們的敵人,隻是你們選錯了主人。”
“你們是爲了錢,沒關系,但你不知道嗎?他們能給你們的東西,我們也能給你們!”
“這才是正義,這才是事情真正應該有的樣子!”
“至少,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用底層的血肉去供養那些惡魔”
“惡魔?”
陳沉終于打斷了魯夫提的話,開口問道:
“你們眼中的惡魔是誰?”
“官僚,商人,一切剝削着我們、壓迫着我們的人。”
“我知道你以爲我們跟那些分子沒有區别?”
“不,我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是的,我們也要爲所有兄弟争取應有的權利,可我們跟那些惡魔的矛盾絕對不隻是宗教上的矛盾。”
“這些都隻是表象,你難道不明白嗎?所有意識形态上的沖突,本質上都隻是利益的沖突罷了.”
魯夫提的這番話讓陳沉有些驚訝,他實在是想不通,從這個人的嘴裏,自己居然還能聽到“宗教矛盾是利益矛盾”這種論調。
他明顯感覺到,魯夫提所屬的組織确實不是EIM或者JIS中的任何一個,倒更像是另一種東西。
——
不,當然不是真主黨,更不是哈馬斯。
而是一個複雜的、極端的、在很多時候非常難以被定義的組織,IS-K,呼羅珊。
這玩意兒屬于IS、TALIBAN内部矛盾的産物,在很多時候是被當做“TANLIBAN的叛軍集中營”的。
他們的理念從某些程度上來說甚至比IS還要極端得多,屬于在原教旨主義瓦哈比派中都非常激進的一批人,甚至他們會完全不顧基本的普世價值和人類共情,去襲擊學校、醫院、教堂,從誕生一開始就可謂是臭名昭著。
但是,如果真的去研究他們的所謂“教義”就會發現,這個組織的理念純粹是個縫合怪。
宗教,人權,社會公平,貧富差距,甚至連他麽環保,他們都要插一手。
他們反對一切,認爲除了他們,所有其他的“上位者”都是惡魔的化身——包括TALIBAN和IS。
沒錯,他們甚至跟jd組織,都是競争關系。
究其原因,其實也非常簡單,就是魯夫提所說的一個“利益問題”。
他們勢力弱小,需要争取許多方面的支持,所以他們必須生造出許多理念,來迎合各方面的訴求,吸引更多的無知者去加入他們的“反抗”.
而陳沉之所以知道這個組織其實也非常簡單,因爲他們跟ETLO有聯系,不僅給ETLO提供了大量情報和資金的支持,甚至還發布了專門面向北邊的宣傳歌曲.
這玩意兒一直屬于打擊的重點,哪怕陳沉不是那條線上的,也對它有所耳聞。
想到這裏,陳沉的面色沉了下來。
他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你們是IS-K?”
聽到他的話,魯夫提愣了一愣,但很快,神情又變得驕傲起來。
“沒錯,我沒有什麽好隐藏的,我們就是IS-K。”
“你知道我們,那麽你一定也了解我們。”
“你應該知道我們跟他們的區别,你也應該知道我們要做的事情跟他們的不同。”
“所以,你應該清醒過來。”
“我們做的事情是爲了所有人的利益,并不是爲了某一個群體的利益,我們.”
“你們做了炸彈,想要炸死無辜的人。”
陳沉再次打斷魯夫提,後者已經沖到嘴邊的話被迫咽了下去,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這是迫不得已的選擇gm必然伴随着犧牲,但他們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他們會爲其他人創造更好的未來。”
“否則,你以爲他們還有别的路可以走嗎?”
“這裏的普通人能有什麽出路?所有人都一樣,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但卻存不下一丁點的錢,等死了以後,再把貧困的基因傳遞給下一代。”
“必須有人去做點事情,來改變這一切。”
“與其默默無聞地活着,爲什麽不爲了一個光明的未來轟轟烈烈地死去?”
聽到他的話,陳沉不由得啞然。
不得不說,他這番說辭是極有迷惑性的,甚至很多認知能力不夠的人直接就被他帶偏了。
反抗強權、改變現狀、爲弱者發聲。
這三個詞放在任何時代、任何地點下,都會對民衆産生無與倫比的吸引力,因爲人類天然就是追求利益的,而利益體驗并不産生于現實的感受,反而産生于對比的過程.
說的簡單一點,就是一個“憑什麽”的問題。
可是,如果真的接受了他的思路,那就是純粹的上套了。
你想改變現狀,可你爲什麽要以别人的命運爲籌碼?
你爲什麽要替别人做選擇,爲什麽要慷他人之慨?
這可不是什麽大公無私,這隻是極端化的利己主義罷了.
“好了,就到這裏吧。”
“我沒興趣跟你讨論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我隻想知道,是誰給了你那些材料,你的上級是誰,你們的計劃是什麽?”
“無可奉告。”
魯夫提堅定地搖頭,陳沉輕蔑地笑了一聲,開口道:
“你不會真的以爲你在做着什麽偉大的事業吧?”
“應該說,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以爲你能改變這裏嗎?錯了,你什麽都改變不了。”
“方向不對,努力越多,錯得越多。”
“針對普通人的襲擊,能給你們帶來什麽好處?你們隻會越來越脫離群衆,脫離你們所謂的‘需要被拯救’的普通人罷了!”
“我們并不是針對普通人!”
魯夫提立刻否認道:
“我說過了,我的行動中針對的是青山集團,它不應該在這裏,它奪走了本該屬于我們、本該屬于普通人的利益,所以,它一定要被消滅.”
詐出來了。
陳沉緊繃的情緒松了一松,他現在完全可以确定,這個魯夫提就是一個被利用的炮灰罷了。
他的上面還有人,而那些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對青山園區下手。
這樣一來,青山集團面臨的處境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雖然敵人還是那一個,但敵人手裏的工具卻越發地多了
JIS、EIM還不夠,現在又來個IS-K?
調動這麽多勢力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所圖甚大,對方根本不需要付出這麽高的成本。
老美絕對是真的想讓現任總統下台。
現在正處于蘇西洛的第二個任期,也是最關鍵“中間期”,這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敲在他的七寸上.
動機還是相當明确的,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麽由上而下地把證據鏈梳理清楚,建立“打擊坐标”了。
得繼續詐一詐。
于是,陳沉繼續開口質問道:
“消滅掉青山集團,你們就能獲得利益了嗎?”
“青山集團在的時候,你可以在這裏領到工資,支撐你的生活。”
“你買那些火藥、材料的錢,就是從工資裏來的吧?”
“是不是很可笑?如果沒有這筆錢,你連用最極端的方式去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而現在呢?因爲你的行動,有幾百人将會失去在青山園區工作的機會。”
“你沒有拯救任何人,恰恰相反,你間接地害死了很多人。”
魯夫提愕然地看着陳沉,他的心理防線似乎已經被觸動,但最終,他隻是嘴硬地說道:
“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有價值?有什麽價值?”
陳沉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而是繼續說道:
“你們隻不過是工具罷了,你大概還不知道IS-K最大的老闆是誰吧?”
“你不會以爲這是一支多麽純潔的反抗組織吧?别鬧了。”
“我真的很好奇,如果你知道IS-K的老闆就是你們要反對的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的話,你會怎麽想?”
“老闆?”
魯夫提猛地擡起頭,下意識地說道:
“我們沒有老闆!”
“沒有老闆,你以爲這個組織的那些活動經費是從哪裏來的?IS-K不過就是美國養出來的一條惡犬,需要你們的時候就把你們放出去咬人,不需要你們的時候,就遠遠地一槍打死。”
“可笑,你還以爲你是在爲自己争取利益呢,其實你們隻不過是某些勢力的工具罷了。”
說到這裏,魯夫提的神情已經有了些許的變化,或許他也意識到,自己參與的這個組織,确實有那麽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抓住這個機會,陳沉趁熱打鐵地說道:
“那句英文,不是你自己學會的吧?”
“你知道嗎?那是一句美國諺語。”
——
實際上,那是個錘子的美國諺語,隻不過是一句非常普通的、具有煽動性的宣傳語罷了。
可陳沉笃定的神情卻讓魯夫提信以爲真了。
他的表情突然凍結在了臉上,仿佛是受到了某種巨大的沖擊。
緊接着,他喃喃自語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看到他的表現,陳沉意識到,火候已經夠了。
不能再繼續問下去,必須給他時間。
給他時間去胡思亂想,給他時間去否認和懷疑自己,給他時間做出最後的決定
晾他幾個小時,甚至是幾天,等到他的自我懷疑達到頂峰時,再給他施加一個推力,他的所有抵抗,就會消失無蹤。
這樣的推力可以是單純的“用刑”,當然也可以包括其他方面的威脅。
或許并不人道,但陳沉不在乎。
誰管你到底是不是有苦衷,誰管你是因爲什麽而走了歪路?
你本來是沒有原罪的,可你加入了IS-K,硬生生地給自己制造了原罪,那麽,我又有什麽義務去原諒你呢?
該死的人,沒有必要非給他救活。
陳沉按照計劃晾了魯夫提一個晚上,随後,石大凱開始進場。
不得不說,在審訊這方面,石大凱是真的有種特殊的天賦。
也許是因爲他自己天生的悲觀主義,所以他能輕易地看到最悲觀的一切,而借助這種天賦,他能輕而易舉地抓住對方的弱點。
陳沉本來還以爲需要對魯夫提上一些傳統手藝,但沒想到,石大凱壓根就沒借助任何“道具”,進去不到20分鍾,魯夫提就直接招了。
——
當然,這并不完全石大凱的功勞。
應該說,陳沉的鋪墊也很關鍵。
但這并不妨礙陳沉好奇。
等石大凱走出“審訊室”、安排好後續的審訊事宜的時候,陳沉立刻走上前去,開口問道:
“你怎麽做到的?”
“什麽怎麽做到的?”
石大凱下意識地問道。
“怎麽讓他開口的——我的意思是,IS-K基本還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定的組織,讓他開口不太容易吧?”
石大凱笑了笑,回答道:
“其實也沒那麽難抓住軟肋就好了。”
“那他的軟肋是什麽?”
陳沉繼續追問。
他真的有點擔心石大凱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來,畢竟上次他的母女花計劃後勁太大了
不過這一次,石大凱的回答就正常得多了。
“我隻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問他,做完這些事情,他希望得到什麽,最直接的就是,他希望自己能賺到多少錢。”
“他告訴我,一個月至少兩千美金。”
“然後我告訴他,爲了抓住他,我們給一條狗準備了兩萬美金的獎金——當然,其實是騙他的。”
“不過他本來就已經有點扛不住了,所以聽完之後,可以說瞬間就崩潰了.”
陳沉目瞪口呆。
兩萬美金給一條狗?
對魯夫提來說,大概這确實是殺人誅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