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完後續的計劃,陳沉也暫時把這些“經營上”的問題放在了一邊,轉而開始關注眼前相對來說更加緊迫的“小危機”。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确認園區的安全,确認園區内還有沒有更多沒被發現的爆炸物。
在這種時候,經受過搜爆訓練的哪吒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花費了兩個小時時間,哪吒基本把園區巡了一個遍,也确實又找出了新的爆炸物。
不過,這次找出來的隻是半成品,黑火藥是散的,遙控起爆裝置還沒安裝完全,按照例行流程,陳沉叫了警察,簡單排爆确認無風險之後又把證物收到了自己手裏。
晚上12點多的時候,所有的證物都擺在了陳沉的桌上-——當然不包括火藥本身,不然的話,好幾公斤的黑火藥擺在辦公桌上,屬實也是有點滲人了。
陳沉戴着手套翻看着用來容納爆炸物的鐵罐,之前在戶外光線并不好,能看到的信息也有限,但此時到了辦公室裏,他卻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細節。
鐵罐是非常普通地鐵皮卷制而成,但上面有手工刻制-——或者說是磨制出來的凹槽,制造者顯然是爲了盡可能地讓爆炸産生更多破片,以達到人員殺傷的效果。
僅僅從這一點來看,這個炸彈客就絕對不是一時興起的,恰恰相反,刻制凹槽的工作非常枯燥且困難,甚至比制造黑火藥本身還要困難得多,而這也就說明,他對這次的爆炸是志在必得。
除此之外,罐體封口處有非常明顯的焊接痕迹,雖然經過打磨,但由于這個炸彈客的焊接水平不到位,夾渣的現象比較明顯,缺陷還是相當多的。
再加上鐵罐上明顯是人工切削出來的螺紋,陳沉基本上已經可以給這個炸彈客完成一次側寫了。
一個在機加工相關行業工作的男人,或許他負責的就是打磨、車削的工作。
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他看到了有關jd主義的宣傳,并很快深陷其中。
但因爲某種原因-——或許是他的背景、或許是他相對懦弱的性格,他并沒能成功加入組織的核心層。
爲此,他打算幹點大事來證明自己的忠誠,證明自己的能力。
而恰好,他聽到了組織正準備對青山園區發起沖擊的消息,于是,他便在沒有獲得組織協助的情況下自制了爆炸物,準備裏應外合發起襲擊。
但事到臨頭,他最終放棄了計劃。
或許是因爲沒有機會,或許是良心發現.
但這不重要,因爲在炸彈被放下的一瞬間,他的人生,就已經被他自己親手毀掉了。
陳沉丢下手裏的鐵罐,對着坐在對面的石大凱和鮑啓說道:
“加工的特征比較明顯,打磨、車削方面比較熟練,但焊接上就很垃圾。”
“但他能找到設備,就已經幫我們限制了偵查範圍。”
“對方一定能自由進出某個設備齊全的機加工廠,這進一步排除了内部的嫌疑。”
“青山園區附近有類似條件的機加工廠.有幾個?”
聽到陳沉的話,鮑啓略微思索後回答道:
“具體情況不知道,不過應該不少。”
“我記得開車路過的時候,看到周邊還是有不少修理廠、加工廠的。”
“包括碼頭,似乎也有小規模的造船廠,裏面應該也有同樣的設備。”
“排查難度很大-——要不直接交給警方?”
“肯定要交給他們,但我們也要心裏有數。”
陳沉點頭回答,随即又看向了石大凱的方向。
後者始終保持着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麽,陳沉沒有打擾他,而也就在這時,石大凱突然開口說道:
“不太可能是機加工廠,更不可能是造船廠。”
“最有可能的,還是汽車修理廠。”
“爲什麽?”
鮑啓疑惑地問道。
“很簡單,這裏的車削設備很珍貴,不是内部員工,基本上是不可能允許他們使用的。”
“同時,機加工廠和造船廠都是高強度的工作,沒有人能扛得住的。”
“以前在老街的時候,我白天挖礦,晚上去同盟軍軍營站崗,精力隻是勉強能夠平衡。”
“設身處地想一想,我肯定不會同時選擇兩份能把我榨幹的工作。”
“汽車維修廠的工作相對輕松一些.是個很合适的選擇。”
“當然,這隻是一個推測。”
“查,還是要全都查一遍。”
“但在優先級上,我們可以先從修理廠開始。”
“很有道理。”
陳沉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拉博塔附近有幾家維修廠?”
“就一家,我之前還問過張揚——我們的車被打壞了,需要钣金來着。”
“那就去看看!”
陳沉果斷開口說道:
“正好要修車,那我們也算是有了合理的理由。”
“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不知道對方手裏有沒有多餘的爆炸物,盲目過去偵查的話,萬一他在那裏守株待兔就麻煩了。”
“最好是找個不是他們的第一目标的自己人——這人必須是個生面孔,還得有一定的專業性.林晨明?”
說到這裏,陳沉擡起頭,正好對上了石大凱的目光。
後者放低了聲音說道:
“.他是最合适的人選了,這個炸彈客一定是本地員工的一員,青山園區的老員工他都熟悉。”
“而如果讓警方去的話,就真的是打草驚蛇了。”
“隻有林晨明,他是清空園區之後才來的,沒有人見過他,在不确定身份之前,那些jd分子也不會貿然對他下手。”
“這樣一來,安全性肯定是有保障的。”
“至于偵查.他行嗎?”
“可以試試,讓他帶哪吒過去!”
陳沉做出了最終的決定,很快,鮑啓便出門找到了林晨明,把他從住處帶了過來。
三人說明了他們的判斷,也說明了行動的風險,林晨明猶豫片刻後,開口說道:
“風險太高了,這種程度的偵查等同于短兵相接,萬一有問題的話,根本來不及撤離。”
“而且,jd分子的行動基本上都是無法預測的,我感覺.”
他的話沒說完,但陳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略有些失望,但陳沉卻并不強求。
于是,他回答道:
“沒關系,還是安全第一。”
“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們再想想辦法。”
“不是不願意。”
林晨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我意思是,這事兒風險高、難度大,能不能給點補貼啊?”
“老闆,你也知道的,我出來也想賺點錢,國内的房價,那是越來越高了.”
林晨明的訴求出乎陳沉的意料,但仔細想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當初自己剛複員那會兒也是一天到晚想着怎麽賺錢,畢竟在地方上不比在部隊裏,吃喝拉撒都要錢,又有成家置業的問題,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林晨明的想法,其實算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之常情。
開什麽玩笑,哪裏有人是幹活兒不收錢的?
真以爲一聲令下人家納頭便拜了啊?
陳沉不怕别人朝自己要錢,他怕的是有人藏着掖着,自己的訴求不說清楚,搞到最後,大家不歡而散。
所以,林晨明的坦誠反而讓陳沉更加欣賞,他大方地開出了一個對林晨明來說如同天價、但對東風兵團卻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價錢。
——
兩萬美金。
林晨明沒有猶豫一秒,當場便答應下來。
于是,三人便詳細地給他介紹了任務計劃,開始讨論後續執行的細節。
按照他們的計劃,第二天傍晚,林晨明就會前往修車廠進行偵查,他會帶着哪吒一起,隻要發現有爆炸物的痕迹,東風兵團便會帶人一擁而上,直接把嫌疑人按住。
計劃是簡單的,但卻并不簡陋。
确定好細節之後,陳沉立刻着手安排支援隊伍,而林晨明也回了住處,打算抓緊時間學幾句用來簡單溝通的印尼語.
而就在他們準備依托這個線索進行進一步的偵查時,拉博塔城區唯一的一家汽車修理廠内,一個男人正在燈光下娴熟地操作着車床,切割着一根斷裂的車軸。
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絲毫放松,因爲對他來說,這根車軸的意義不僅僅隻是一個“維修件”,而是他一家三口後天的早飯。
沒錯,不是明天,而是後天。
因爲明天的早飯,他在昨天已經賺到了。
如果單純是從這個邏輯來看,似乎他的生活并不算太差,至少還能維持基本的生計,對蘇拉威西許多飯都吃不上的窮人來說,甚至已經足以讓他們羨慕了。
但,換一個角度來想,留給他的容錯時間,隻有區區一天。
這是什麽概念?
如果有一天他因病請了假,或者僅僅是因爲自己手下慢了幾分,沒能在下班後的晚上完成零件的維修,那就意味着,他的家人至少有一頓會吃不上飯。
當然,這并不是很殘忍,隻是異常壓抑。
他并不明白自己的生活爲什麽會過成這樣,他甚至覺得,自己其實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
20歲之前,上學,畢業,學了一門手藝,兢兢業業地工作.
沒有太多的波瀾,但也非常平穩。
那時候的他确實是輕松的,父母不需要贍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甚至還能攢下些錢去給自己買一些煙和酒,作爲辛苦工作之餘的慰藉。
——
然而,這樣的生活很快便結束了。
打破平靜的,是婚姻,是生育,是他那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從來沒有想過,多出三張吃飯的嘴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萌生出不要命地去火山口開采硫磺的想法。
他真切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貧窮,也意識到了壓在自己身上那座沉重的大山、和厚厚的天花闆。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隻是按照這個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一樣的路徑、按照自己作爲人類的繁衍本能去結了個婚而已,但爲什麽,就是這樣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卻會把自己推入深淵?
這個世界,出大問題了。
想到這裏,男人長歎了一口氣。
他穩住因爲沒有吃晚飯的低血糖而略微顫抖的手,精準地完成了最後一步的切削。
車軸加工完畢,但他并沒有關閉機器,而是将一個已經鍛壓成型的鐵罐放上機床,快速在上面削出了螺紋。
他的動作很快,完成之後,他立刻從機床上取下鐵罐,将其藏在了自己的背包裏。
随後,他關閉了機器,走向了修理廠的大堂。
一個頭發已經掉光的男人坐在櫃台後面,男人神态畏縮地走上前去,開口說道:
“老闆,幹完了。”
“今天總共4件,工資”
老闆頭也不擡,從一旁的抽屜裏摸出幾張鈔票,男人接過鈔票一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他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我明天可以白天來嗎?”
他繼續問道。
“不需要,我這裏沒有那麽多工作需要你做。”
老闆仍然沉迷在他手機上的掃雷遊戲裏,男人失望地打算離開,但就在這時候,老闆突然放下手機看向男人,一本正經地說道:
“魯夫提,伱應該離那些阿訇遠一點。”
叫魯夫提的男人愣了一愣,随後回答道:
“我隻是需要一些教誨。”
“你需要好的教誨,不是那樣的教誨。”
老闆的話中暗含着深意,魯夫提意識到他也許知道了什麽,但卻搞不清楚老闆的态度。
他疑惑地看向老闆,想要問什麽,但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而老闆則是輕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别以爲你做的那些事情沒有人知道。”
“聽一聽來自過來人的忠告吧——那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你隻不過是個工具罷了,真正的利益,永遠降臨不到你的頭上。”
“知道爲什麽我要對你說這些嗎?因爲你要做的事情,對我是有利的。”
“趕走那些東亞人,我能賺更多的錢,可你呢?”
“這是我給你的良心,魯夫提,收好吧。”
“你難道以爲自己真的能上天堂嗎?那不過是謊言而已。”
“如果有人能上天堂.那一定不會是你這樣的窮人。”
聽到老闆的話,魯夫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默然無語,轉身走向門口。
但就在踏出門後,他突然又回過頭來,開口說道:
“我不想上天堂。”
“但也許有人應該感受一下,地獄是什麽樣的.”
(本章完)